兰汀宫。
“娘娘……您这是……”
越谷看着满桌的金玉首饰,一时愕然。
“你说,元臻会喜欢这些吗?这些都是先帝赐给我的首饰……”
郑幽兰似是思索着什么,猛然抬头,眼底泛红,“珍儿今日吃得可好?睡得可好?太后娘娘裁了用度,宫内又不许往外带东西……我连想帮衬帮衬郑家……都不能……”
越谷想开口,郑幽兰却自顾自地接着说。
“花意……我当年入宫的时候,她还只是个没及笄的小丫头……一晃,也二十几年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郑幽兰目光一滞,言语忧愁,“那丫头颇为不易……留在郑家也好,进了宫也少不了是非……哥哥之前来了信,还说她当了管家……也是个好归宿。”
“小姐……那丫头当时太小了……夫人也说,不好入宫陪伴小姐的……”
越谷忙不迭开口。
郑幽兰并不接话茬,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看着眼前的金玉首饰,眼泪到底决堤而下,“是了,她生来就是东雍的嫡公主,能有什么忧,什么愁。这些东西,她怎么瞧得上眼。”
“我拼了命,过了半辈子,我的珍儿……”
“娘娘……您……是要去见元臻公主?”
越谷试探道,“娘娘……您……不可啊。就算您……也无济于事啊。”
“我当然是要去见她,虽不是时候……但……还是要备着。记得先帝赠过我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也算无可挑剔。珍儿既损她玉佩,我再赔她一块也是合情合理。”
郑幽兰声音逐渐冷下来,“给郑家送信的信使还没走?”
“回禀娘娘,您还没写信,自然没走。”
“拿纸来。”
须臾。
“娘娘……您……要写什么。”
“天灾无情,为今之计……”
“……父兄当开仓放粮,以护百姓。”
“往事如烟,伏惟……珍重。”
一气呵成。
郑幽兰看着未干透的字迹,忽而一笑。
“如此,甚好。”
“娘娘……这……这……”
越谷惶恐至极,“不可啊……娘娘……”
郑幽兰笑容愈发艳,透着些疯狂,“有何不行?本宫说行,就可以。越谷,让那送信的人走。你亲自,想办法把信送出去。”
“娘娘……娘娘……真的不可啊……”
越谷跪着,迟迟不肯起身。
“儿时,田间总有些小花缠缠绕绕,我问娘,那是些什么花。娘说,那是菟丝花,此花盛极,寄主却衰。”
“我说,这花生得小小巧巧,怎能有如此大魄力。”
“这世间,对女子本就苛刻。菟丝又如何?能活下去,不就很好吗。”
郑幽兰见她不起身,拿起那封信。
“若你不去送,本宫,才是真的没有指望了。越谷,别让我为难,嗯?”
殿内一时静默。
越谷还是妥协,“婢子……去送就是了。这信……一定会送到……该送的地方……”
“如此,就好了。”
郑幽兰嫣然一笑,“也告诉那人,兰蕊太妃得了好玉,顺熙乐公主的意,要送给……元臻公主。”
“是……”
越谷深深看了郑幽兰一眼,拿着信缓缓退下。
……
永宁宫。
“娘娘,今日怎得想起阿迎?”
顾风迎刚要拿起茶盏,看着薛明月郁郁寡欢的神色,立马停下手上动作,诧异道,“娘娘,可是在忧心江南一事?”
“这堤岸去年就着手修过,若说这么快就坍塌,我大雍岂不是成了笑话。”
薛明月眉眼轻蹙,“也不知工部的人是怎么做事的,竟出了如此大的纰漏。”
顾风迎闻言,立时变了脸色,张了张嘴,迟疑地看着素心。
薛明月捕捉到她的神色,立马会意:“素心,惜儿,你们都下去,无事也不必伺候了。”
“是,娘娘。”
“是,太后娘娘。”
惜儿担忧地看着顾风迎,顾风迎微微颔首,二人一同下去了。
“阿迎,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薛明月不住摩挲着手心的莲花佩,“还有什么事是我受不住的。”
顾风迎顿了一下,竟流出泪来,“娘娘……您……有的时候,放过自己也会好受一点。”
“今日,你是在与太后说话。”
薛明月声音不疾不徐,透着威严,却又难言凄凉,“不是你的好友,薛明月。”
紧攥着玉佩的手,表明她内心并不平静。
顾风迎微微错愕,还是抹干眼泪开了口:“娘娘,您可知,沈家夫人,原是崔家的小姐。”
“崔纾玉也算个名门贵女的,不过崔家郎主性子耿直,得罪了昭帝,被贬官出京,怕女儿没有个好前程,这才陪了厚厚的嫁妆,把女儿嫁给了当时的朝廷新贵,世家子弟沈修烛。”
“所以呢?哀家往日都是醉心于……不提也罢,倒,并不了解这些。”
薛明月倒是一概不关心这些,知之甚少。
“可沈家再怎么说,也是世代簪缨。崔家到底是比不上。所以这位沈夫人,做事一向是谨小慎微,我那些姐姐妹妹们办的诗会雅集,她是一个都不去,都说她这个人无聊至极。”
“所以,性子冷些,胆小怯懦,这又有什么不寻常?”
薛明月有些不耐,“阿迎,说正事。”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给沈修烛生了三个孩子,却在生下第二个孩子,也就是沈公子的时候,性情大变,还牵出了娘胎里的病,从此缠绵病榻,娘娘,不觉得,怪吗?”
顾风迎声音更低了些,“娘娘,沈家侍从,前几日因着娘娘劝了陛下裁减用度,官员也纷纷效仿,放了一批家奴出去,有一孩子,刚好是惜儿的表侄女。”
“这孩子可是说了什么?”
薛明月并无太多兴趣,顺口一问。
“她说,每年,沈公子的生辰那日,沈府都会闹鬼,有一个女子,歇斯底里地哭闹一整夜,吵得所有人不得安眠。”
薛明月闻言,攥着玉佩的手不自觉松了些,“那……沈修烛可说什么?”
“那孩子说……沈修烛从不允许下人夜晚进夫人内院,因为……夫人缠绵病榻,夜里常常被梦魇惊醒。沈修烛还说……说……沈夫人当年怀的,本是双生子,龙凤胎。但是……女儿生下来就没了气息,昭朝极其忌讳这种事,认为不祥,所以不能大肆宣扬……可……那孩子每年生辰来惊扰沈家……惊扰沈夫人……叫他们都不许胡说……这……才不为外人所知。”
顾风迎声音越来越低,“娘娘……那孩子是个实诚孩子,但是岁数小,沈府中人都不设防,这孩子听过,说过,也就忘了……我已经把这孩子接到侯府了……”
“府邸有点私事,也是无可厚非。所以,这与你今天要讲的事,与工部,有什么关联?”
薛明月神色终于紧了些。
“工部……工部尚书的夫人,时常来沈府探望沈夫人,都说工部尚书爱妻,也时常陪着去。但是,据我所知,这位夫人与沈夫人,从来没有过什么交情,何来探望一词?”
“所以?”
薛明月冷笑,“工部,早就是他沈修烛的囊中之物了?”
“娘娘……终于是勘破了其中门道。”
顾风迎这才放心喝茶,斟酌道,“娘娘……可要……帮帮陛下?侯爷那里……也在尽力找证据。”
“去年的修缮,工部定是贪了银子。可……我为何要帮一个,不信任我的继子呢?”
薛明月自嘲一笑,“我这个太后,不过是个摆设。”
“娘娘,您……就是嘴硬。我认识的明月,从来都不是这个样子。”
言语间,顾风迎又要落泪,“娘娘,您……真的不做点什么吗。”
良久的沉默。
“阿迎,给你家侯爷传信,让他留意着沈修烛,护好粮食,暗中寻找工部与沈修烛勾结的证据。同时,薛明远虽然成不了什么气候,也要防着他添乱子。顺便告诉映堂,忠武将军庙,要尽快修好,若银钱不足,找哀家来支。”
“我倒要看看,是谁要破坏东雍将士,拿命守护的河山。是谁要污蔑先帝和忠武将军。”
薛明月终是开了口,“阿迎,明月……早就不是明月了。”
“明月,永远都是阿……迎的明月。”
薛明月一怔,眼角终于流出泪来。
“阿迎,你,映堂,一定,要好好的。”
……
三月二十一。
公主府,顺心居。
“公主……兰蕊太妃携……熙乐公主来访,说……说是要见公主。”
玉蘅颤颤巍巍上来回话,声音哆嗦,“公主……若是……若是实在不想见……我……婢子去回了就是……”
玉蘅暗暗腹诽,这二位来,怕不是又给公主添堵的。
“哦?倒是稀客。可知,有何事?”
萧璃用着早膳,头也没抬一下。
“说是……得了好玉,想着给公主赔……赔礼。”
玉蘅声音愤愤,“凭她什么好东西,咱们公主府里,自然不缺。”
“好玉?”
萧璃勾唇一笑,“这像是我那妹妹能做出来的事,不过……若兰蕊太妃来,就又是另一回事儿了。请她们进来吧,免得沈修烛那老头子,回来参我,不敬长辈?”
“就她也算长辈?给太后娘娘使了多少绊子。”
玉蘅愤愤地还想说些什么,被萧璃厉声喝止,“入了宫,她就是先帝的妃子,母妃从来不在乎,就算我讨厌她,她也是我妹妹的母亲。”
“是,公主。玉蘅以后一定不乱说。”
玉蘅闭上了嘴。
须臾。
“太妃娘娘大驾光临,论辈分,璃儿,倒是要给太妃娘娘行礼呢。”
萧璃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并无半点起身的意思。
郑幽兰也不恼,恭恭敬敬地跪下行了一礼,“公主妄言了。妾,郑氏幽兰,拜见元臻长公主殿下。愿殿下,无烦无忧,福泽万年。”
萧珍正要随母跪下,膝盖刚弯,却被郑幽兰一把推了起来,下意识挺直脊背。
萧璃见状诧异,顿了一下,立马上前扶起郑幽兰,语气依旧冷傲,“兰蕊娘娘客气了。不知,今日来,是有何贵干?”
郑幽兰瞥了一眼萧璃腰间的海棠花玉佩,缺角十分明显,言语惋惜,“好好的玉佩,被珍儿弄坏了,世人大多都会修补,公主,为何不补?”
萧珍闻言,头不自觉低下。
萧璃察觉到萧珍的不自在,语气硬邦邦的,“低头做什么?不是都教你抚琴了吗?那件事过去了,兰蕊娘娘也莫要提。缺了,就是缺了。补不补,都是缺的。”
萧珍还想开口道歉,郑幽兰嫣然一笑,“公主,咱们不若坐下说话?我这里啊,确实有一块先帝赐的玉佩,成色极好,想着给公主赔罪,最合适不过。稚妩,把盒子拿过来。”
须臾。
“公主,这玉佩成色是不是极佳?”
郑幽兰看着萧璃紧蹙的眉头,婉转一笑,“公主,怎么不说话?”
“珍儿,我那里有些好缎子,你和稚妩跟着玉蘅去挑些,回去裁些衣裳,也算是报答兰蕊太妃赠我此玉。”
萧璃声音急促起来,“快去。”
郑幽兰也不说话,只微笑着看她。
须臾。
殿内只剩下两人。
“你女儿我打发走了。你的玉我不会收的,告诉我,你今日来,有何企图?”
萧璃声音警惕起来,“我不会害萧珍,若是为了她的事,你不必说。”
“公主……”
郑幽兰轻笑,声音甜腻。
萧璃不禁一阵恶寒。
“快说。”
“你知道……你父皇,为什么爱你母后,却不忠于你母后吗。”
“我不想听!”
“公主……你明明……就很想知道。”
“你闭嘴!”
“有些事,只有枕边人,才最知枕边人的心意。”
菟丝花
多被用来形容依赖男性,攀援而上的女性。
可我觉得,如果到了一种绝境,特别是在古代背景下,女性的选择本来就少,你怎么能指责她为了生存,而成为攀援而上的菟丝花呢。
那样的环境下,有几个女子能遇见真爱,而且必须是有钱,有地位的真爱,去支持她开展商业,成为一方女富商的。
在活不活面前,爱不爱真没那么重要。
(当然,人不能一味依附别人而活,作者是一个很独立的人,只是在谈某种情况下,不能指责做了这种选择的人)
(而且有趣的是,我查了资料,因为我也没见过这种花,菟丝花是会导致宿主枯萎的)
(不觉得很带感吗?所以,我希望郑幽兰,可以成为如菟丝花一样的女性,空谷幽兰,不以无人而不芳,以兰花为名,是讥讽萧启鸣“独爱海棠”,海棠没有了,他就算院子里被迫种了很多很多别的花,他还是会爱上别的花,哪怕“永远比不上海棠”,可是萧珍就是最好的诠释。萧珍是让萧璃感到“父爱危机”的角色,当然,一方面,萧珍也可以是“海棠未枯骨”的萧璃。)
(而“菟丝花”,我要郑幽兰“空谷幽兰,不以无人而不芳”,如果家庭高贵,她就是所谓的“豪门贵女”,可古代商人地位低下,就算是“富商”,也是没有地位的。所以,我要她跌落泥沼,不能“空谷幽兰”,“空谷幽兰”的人格只能成为萧启鸣身边“娇媚甜腻”的“解语花”,可是没有关系,她是“菟丝花”,依附旁人“活下来”,最后,亲手了结背后控制她的人和“宿主”。我想,这就是我对她的命运的最好安排。)
(话有点多了。[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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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菟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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