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宫,贤仪殿。
二人相对而坐,缄默无言。
萧煦从小体弱多病,一天午膳后便发了高热,七八个宫女太医侍候着,生怕小太子有个闪失。
喝了太医开的药,小萧煦很早便歇下了。
睡梦中,小萧煦又见到母后了。
母后是一名温和宽厚的女子,无论何时,脸上都有着温柔的笑意。
海棠花盛开之际,她会带着自己在海棠花树下抚琴。
她最喜穿一身红色的衣裙,海棠花瓣纷纷扬扬落在她发间,整个人宛若出尘仙子。
自己就乖乖坐在一旁,吃着母后特意为自己准备的透花糍和樱桃毕罗。
一曲罢,母后总是笑盈盈地看着自己:“阿煦可吃饱了?一会儿晚膳还吃得下吗?”
小萧煦擦着嘴角:“母后,孩儿还想吃蜜饯!”
往往此时,母后就会和雪枝姑姑相视一笑:“阿煦乖,蜜饯明日再吃。今日母后为你准备了你最爱喝的莲藕排骨汤,可好?”
闻言,小萧煦眼都亮了:“母后对煦儿最好了!”
小萧煦正想着莲藕排骨汤的清甜美味,这时母后突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萧煦迷茫地看着母后的背影,喊了一声:“母后?”
母后像丢了魂一般,并未回头。
小萧煦急了:“母后?母后!”
直到母后彻底消失在眼中。
琴声悠扬,萦绕在耳畔。
“母后!母后……”小萧煦的眼泪湿透了枕头,宫人见状忙唤醒他:“殿下,殿下?”
小萧煦突然睁开眼,嗅到一股药气,才发觉一切不过都只是一场梦。
奇迹般的,烧退了。
床榻边的圆桌上不偏不倚正好摆着一盘透花糍,一盘蜜饯。
小萧煦起身,一眼就看到了那两个盘子,死死地盯着。
小宫女不明内情,见状立马端了过来:“殿下可是饿了?要不要吃一点透花糍和蜜饯?想是殿下刚刚喝过药嘴里发苦,吃几颗蜜饯也许会好些。”
小宫女端着蜜饯跪在床边,她也不过二八年华,还是个未谙世事的小丫头。
小萧煦看着她手里的蜜饯,一时竟有些发愣。
泪水夺眶而出。
回过神来,小萧煦脸涨得通红,伸手把盘子打落:“拿走!以后我这里,不允许出现透花糍和蜜饯!还有樱桃毕罗!我不要!”
蜜饯洒落一地。
小萧煦起身,把装有透花糍的盘子也摔了个稀碎。
小宫女未料到小殿下竟会如此,立马吓得花容失色,泪水涟涟:“殿下,奴婢可是犯了什么错惹得殿下不快?还望殿下……明示……”
她才来没几日,也不知小殿下的喜好。
这两种食物还是陛下吩咐,说小殿下素日爱吃,她才特意让膳房准备的啊。
小萧煦流着泪,赤着脚,踩着透花糍和蜜饯,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萧煦的乳母银枝此刻才听见殿里的动静,跑了进来,却已不见小殿下踪迹。看见地上的吃食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诘问小宫女:“若书,谁让你准备这两种吃食的?”
“陛下……是陛下说小殿下爱吃……奴婢……奴婢才让膳房准备的啊……”若书抽抽噎噎地哭着。
银枝闻言,倒是不出所料。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算了,殿下说不要,以后别再做就是了。起来吧。”
“可是……殿下……他身子还没好全……跑出去了……”旁边另一位小宫女怯生生地说。
银枝大怒:“那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快追!若小殿下有什么不测,你我都不要活了!”
其余宫人如梦初醒一般,这才分散开去找小萧煦。
小萧煦漫无目地跑着,不知不觉竟跑到了太极殿后的花园。
花园里有一条小径,可以直接通往大殿内部。这还是母后在的时候,自己悄悄溜去父皇那里玩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
左右现在不过酉时,听旁人说父皇日日宵衣旰食,定然是累极了。自己过去也好陪陪父皇。
父皇一定也很想念母后吧。
这样想着,萧煦在无人发现的角落悄悄潜入了大殿内部,躲在屏风后面。
看见了让他至今难忘的一幕。
一名素衣女子神色倔强地跪在地上,自己的父皇坐在龙椅上,神态自若地批阅着奏折,面色无虞。
女子眼中满是倔强,还有很多他读不懂的意味。
小萧煦看着二人,心下一片茫然。
隔得太远,那女子的样貌瞧不真切。
萧启鸣眼皮都没抬一下:“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太监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出:“禀告陛下,已经酉时三刻了。”
“按照礼制,外命妇此刻却已是出不得宫了。来人,把凤仪宫偏殿收拾出来,让薛二小姐住一晚。明日一早即刻离宫。”
萧启鸣打量着眼前倔强的女子,“二小姐,应该不用朕找人带路吧?”
“陛下,明月愿意入宫侍奉陛下。还望陛下成全臣女心愿。”薛明月穿着素色衣裙,面无表情地跪在地上,声音颤抖。
小萧煦懵了,薛明月?这不是自己的姨母又是谁?
她?她怎么会……侍奉父皇?
小萧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荒唐!”萧启鸣大怒,推翻了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一本直接丢到了薛明月脚下。
“你看看!你姐姐才死不过半年,你的好弟弟!还有你!你们都要让朕纳你为妃,你们薛家到底安的什么心!非要让这天下跟着你们姓薛吗!”
萧启鸣大吼,吓得宫人纷纷跪下,小萧煦躲在屏风后的角落里,死死捂住嘴巴,努力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从未见过父皇发这么大的火,立马溜之大吉。
薛明月神色依旧倔强。
“陛下明鉴,我姐姐生下公主后就撒手人寰,其中也不乏明月的责任。姐姐孕期时我时常陪伴在侧,我也是医圣郭老先生的嫡传弟子,未能及时用药救下姐姐,也是明月心中之憾。如今明月愿用自己的一生,守护姐姐的孩子长大。还望陛下能够成全明月一点心愿。”
薛明月跪地笔直,言语没有一丝慌乱。
萧煦走在花园的小径,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姨母到底为何要入宫?
“罢了。你先住下吧。要是这么说,罪魁祸首还是在朕。可你薛氏一族,已经出了一后,又为太子母族,家主又是庆国公,其实你们薛家本不必如此……此事,容后再议吧。”
萧启鸣揉了揉眉心,挥手示意薛明月下去。
在回去的路上。
萧煦遇见了正焦急地寻找他的银枝姑姑。
“银枝姑姑。”小萧煦赤着脚走了这么远,脚底磨得生疼。
“哎呦小祖宗可算找着你了。怎么了?怎么哭了?”
银枝看着眼前眼泪汪汪的小人儿,心生怜惜。
“我脚疼。”银枝看了看那双冻得通红的双脚,立马背起了萧煦,二人一齐走在回凤仪宫的路上。
“银枝姑姑,母后到底……为何?”萧煦不解道。
“皇后娘娘……她身子本来就虚弱……偏偏怀了公主……在生产的时候血崩,血怎么也止不住,二小姐……也就是殿下的姨母,一直照顾娘娘孕期起居……一直是住在凤仪宫里的……可不知怎的,娘娘生产那一天,二小姐说是要出宫去买一味说是用完还是怎么了的……药材,许是路上颠簸,竟第二天才回来。可是,在她离宫的那夜,娘娘竟生了……因娘娘的胎一直是二小姐照料……旁的太医只能按照惯例用药……娘娘的血怎么也止不住……当夜生下公主后就薨逝了……第二天二小姐带着药材回宫,却已是太晚了……太晚了……”银枝姑姑陷入了回忆,小萧煦听后,心里竟愈发胆寒。
是了,若不是她,母后怎么会死。她如今还想入宫取代母后,不,不可以!还有薛家,不,绝对不行!
“姑姑,我想吃透花糍。”萧煦此刻倒是有些馋了。
“好,姑姑回去就给殿下做。殿下莫要怪若书,以后要是想吃,姑姑给你做。”
银枝笑着摇了摇头,到底还是个孩子。
“好。”萧煦趴在银枝的背上,渐渐睡着了。
让萧煦没想到的是,不知为何,父皇最后还是同意了,并且让薛明月抚养他和璃儿。
薛明月待他确实不错。但是他……
始终无法真正接纳她。
记忆中薛明月跪在地上看着父皇时清冷的面容与眼前的一国太后渐渐重叠。
薛明月也擅弹琴。
她教会了璃儿弹琴,璃儿和母后一样,也喜欢坐在海棠花树下弹琴。
璃儿长大了,看见璃儿,倒像是瞧见了当年的母后。
萧煦回过神来。
薛明月轻笑,悠然地喝了一口汤:“错把鱼目当珍珠?陛下真是有趣极了。”
“不过我用膳时,不喜说话,更不喜旁人饶舌。陛下若觉得这汤不好,不喝便是了。”
说罢指了指炙羊肉,“璃儿素来最爱我这里的炙羊肉,陛下不妨尝一尝。”
“璃儿……赵疏越他们还没传来消息,煦儿知道姨母对待璃儿如同亲女一般,在此煦儿还是谢过姨母了。”
提起璃儿,萧煦紧皱的眉头也终于舒展了些,勉强笑了笑,又自己盛了一碗莲藕排骨汤。
薛明月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勾唇一笑,也不说话。
萧煦敏锐地捕捉到了薛明月有些揶揄的眼神,轻咳一声:“其实……还不错……有母后当年做的莲藕汤的味道。”
莲枝闻言轻笑:“这道莲藕排骨汤,当年还是二小姐教皇后娘娘做的,自然口味相似。陛下喜欢就好。”
萧煦讶然,迟疑了一下,不禁又多喝了几口,神色有些不自然。
“虽然姨母对朕和璃儿有养育之恩,可若是薛家……朕可不会手软。”
萧煦放下汤勺,锐利的目光盯着薛明月的脸庞,似是想寻出一丝破绽。
薛明月神色依旧淡淡,不久扯出一个笑容:“陛下到底还是长大了。薛家不止养育了太后和庆国公。”
薛明月瞥了一眼萧煦,看着他提防的样子,无奈一笑:“还养育了我姐姐,你的母后啊。”
萧煦的眼神本来因着璃儿和这碗汤,这才有了一丝缱绻的意味,听着薛明月如此说,把汤勺一丢,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怒意瞬间好似就要爆发。
薛明月静静地看着他,大有隔岸观火之势。
若这点气都受不住,以后怎么和那些大臣博弈?
可理智终究让萧煦归于平静。他强压着心头的怒火,终是安静地用起膳来。
薛明月倒是乐得清闲。
食不言,寝不语,本该如此。
殿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陛下!太后娘娘!赵小……小侯爷那边……传来最新的消息了……”
常化德匆匆赶来。
萧煦急忙回头看着常化德,神色急切。薛明月眉心微动,看着常化德不发一言。
常化德看着二人竟如此“和谐”地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今日倒是怎么了?
薛明月忙问:“是有璃儿的消息了吗?”
萧煦瞪了他一眼,常化德立马收敛神色,清了清嗓子:“陛下,太后娘娘,赵小侯爷和沈公子等派人送来消息,说是在沈公子发现弓箭的附近发现了一枚印信,一些散落的菌菇,周围也有过打斗的痕迹,但是未发现公主踪迹,菌菇较为完整,远处也发现了一个遗落的竹筐,猜测许是有人进山采菇,公主或为人所救。”
萧煦皱了皱眉:“菌菇?可有询问过围场侍卫,是否有可疑的人在狩猎几日进过松山?”
薛明月也问道:“松山山路四通八达,有人另辟蹊径上山采菇也是寻常,常总管方才说,有一枚印信?不知此刻在何处?”
常化德看了一眼萧煦,萧煦摆了摆手:“若在此处,就呈给太后看看吧。”
常化德忙不迭从怀里掏出一方印信递给薛明月,莲枝接过,放在薛明月手心。
一方铜铸小印,边角磨得发亮。
此印信的形制不是东雍官员惯用的形制,似是旧物,虽已被擦干净,缝里仍有湿润的泥土。
翻过来,有些字迹已被磨去,但隐隐约约,仍可见一个“昭”字。
薛明月心头一惊,失手把印信丢在地上。
是了,自己父亲昔日在昭朝为官时,也有过形制相似的印信。
萧煦见状不悦,见缝插针:“姨母失态了。”
说罢,亲自俯身捡起印信,待看清上面的文字后,神色阴鸷,始终说不出话来。
“赵疏越和予怀还说什么了?”萧煦死死捏着印信,瞪向常化德。
“或……或许此次公主失踪……与……与昭朝余孽有关!”
“大胆!父皇破昭而立我大雍,苏衷年和他儿子们都早已赴死,哪来的什么昭朝余孽!无人可奉,他掳走璃儿又是为何!”萧煦气得咳嗽不止。
薛明月倒是若有所思。
昭朝余孽吗?
也不是没有。
可……她见过他的印,这不是他的印啊。
昭朝摄政王的印玺,怎么可能如此简陋。
萧璃窝在屋子里,裹紧被子。
这竹山怎么这样冷。
“阿嚏!”
可谓是惊天动地,气吞山河。
萧璃吓了一跳。
宁寒手里侍弄的花草掉在了地上。
宁寒没好气地问:“叫你淋雨,现在好了吧。”
“为师觉得,是有人在说为师坏话呢。”宁致语气一贯不正经。
萧璃闻言叹息。
有这样的师父,确实委屈宁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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