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汲出京捉拿的盗贼不是旁人,正是从弘济寺中出逃的一干小僧人。前些日子弘济寺有人来报,说是一群黄毛小子偷拿了寺中半年的香火钱逃了。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往小了说,不过是弘济寺看管不严,按照寺内戒律捉住这一帮人惩戒了便是;往大了说,弘济寺有先皇敕额、敕牓,便是受了皇家恩泽的寺庙,偷了弘济寺的香火钱,无异于忤逆天家。
弘济寺将此事捅到了县官跟前,显然是要公事公办,借着天家威严动用刑罚处理那几个小僧人。
不过张汲除了领县衙的命,还领了祁云棠的命,因此这一趟并非简单抓几个小和尚回去就了结了的。
张汲领着一帮捕头和捕快在京郊御马疾驰,不久后望见树林中有一座废弃的小庙。张汲抬头看了眼天色,已是黄昏十分,便下令去荒庙中凑合一夜。
一行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叮叮当当玉环、佩剑撞击的声音,惊醒了正在荒庙里休憩的小和尚。
那群小和尚共计六七人,年纪普遍不大,最小的八、九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四、五岁。
脚步声越来越近,小和尚们聚到一起,七手八脚地躲到了破庙的佛像后面。
张汲领人进破庙的时候,正好捕捉到衣料摩擦在塑像上的细碎声响。他抬手止住身后一班捕快的步子,站定寻找破庙中异常的地方。
破庙废弃已久,到处都是灰尘,但是在佛像右侧,规规矩矩地铺了两层干草和稻谷,而最令人诧异的,是那个佛龛。张汲众人风尘仆仆踏进破庙时,带起了久积在庙中的尘埃,此刻庙中尘土飞扬,待到片刻尘埃落定,佛龛却是一尘不染。显然在此前有人专门擦拭过佛龛。
流落至此,分明连睡觉都只能铺干草,却又为何偏偏要将佛龛擦拭干净?
想来在此庙中的不是别人,正是张汲要寻的弘济寺亡人。
“出来束手就擒,本官可不加鞭笞之刑。若劳驾本官动手,那便非要让尔等皮开肉绽不可了。”
张汲拔出了佩刀,“噌”的一声在破庙中极为刺耳,而张汲身后的捕快也随着张汲的动作“噌”地拔出佩刀。此起彼伏的刀刃声响犹如一声声惊雷,直将佛像背后的小和尚们惊得汗流浃背。
小和尚们握紧了手上的哨棒。为首年纪最大的弟子低声与一众师弟商量道:“如今出去是死,不出去也是死。不如和他们这群狗官拼了。”
领头的小师兄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一群小和尚握了哨棒便往外冲,不多时摆开了少林阵法,要与张汲一行人拼命。
张汲握住刀柄,心中暗喜。
张汲此行领的祁云棠的命并非其他,正是趁乱杀死与自己同行的一众捕快,伪造成自己办事不力的样子。毕竟查案的时候死这般多的小吏,又是在天子脚下,实在不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此后再祸水东引,让承定县从上到下一众官吏都撤职查办,借此机会将祁云棠的部下安插在皇城县衙,就像是扎了一颗钉子在心脏旁边。
如今小和尚们不需要挑衅便主动出击,完全是给了张汲一个口实。他一声令下,便与小和尚们交战起来。
小和尚们虽然勤学苦练,但是终究年纪尚小,气力上不敌张汲,三两下便占了下风。张汲见敌我势力悬殊,便准备解决完小和尚再转头解决捕快。
不过双方正在鏖战时,外面突然窜进来一伙蒙面人,黑色头巾、黑色短褐,将浑身上下蒙得严严实实。
张汲原本以为这一行人是祁云棠派来杀人灭口的,但是不多时张汲便发现了不对劲。
这伙黑衣人对小和尚和捕快都进行了攻击。他们并无其他兵器,凭借赤手空拳和灵活的身法便将捕快和小和尚打死了几个。
捕快和小和尚们逐渐占了下风,张汲见势不妙一个闪身跑出了破庙。有人见张汲逃跑,便追了出来,张汲心中害怕,趁着来人还未出破庙,便纵身跳到破庙的房顶上,随即矮下身,借着破瓦观察庙内和庙外的景象。
庙内小和尚和捕快都已经被杀死,小和尚们铺来休憩的干草上也鲜血淋漓。方才追着张汲出庙的黑衣人没见到张汲的影子,以为张汲往前面的树林跑了,便将所有黑衣人叫出来,继续往前追。
张汲见所有黑衣人都已经飞也似的追出去,这才松了口气。此刻他大汗淋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方才张汲也被黑衣人的拳风所伤,再加冬夜的冷风,张汲竟“哇”地吐了口鲜血出来,然后晕倒在了破庙房梁之上。
何疾之此刻正从姜府往自家宅院走。方才与姜岁寒商议了将亲事提前一事,姜岁寒喜出望外,连连应下。大抵是他也察觉到了姜岁晚生了二心,想要与韩姓小子私定终身,是以想要早日将姜岁晚嫁入何府,既攀上何家的高枝,也不至于夜夜为姜岁晚提心吊胆。
何疾之驱马走在青石板街上。长月正圆,映在街道两侧的积雪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银辉,仿佛是将人间温柔都揉碎在了那一方雪堆中。
何疾之一身轻松。
不消片刻,她的笑容便凝住了。她的马蹄之下有一个奄奄一息的幼童正在爬行,马蹄差点就踏在幼童的胸脯上,得亏何疾之及时勒马,才没有酿成一桩祸事。但是何疾之因此没坐稳,跌落了下来。
何疾之翻身卸了力,稳稳当当地落在幼童身前。她定睛一看,那个幼童不是普通孩子,是个小和尚。此刻一身黄色僧袍又脏又湿,上面还染了大片的血迹。
何疾之记得这个小孩子。那日在弘济寺禅院时,这个小沙弥临走前还曾叮嘱何疾之夜里盖被子严实些,莫要着凉。而后何疾之曾向这个小沙弥问梅林一事,小沙弥却说不晓得梅林。
“大哥哥……我记得你。救救我可好?”小和尚脸色苍白,用尽了力气抬起头来看着何疾之,用微弱的声音苦苦哀求。
何疾之警惕地看了看周遭,一片寂静没有一人,便脱下大氅将小和尚裹起来,带到了马上。
她不知道小和尚有没有受伤,便放慢了马速,一步一颠地带着小和尚往何府走。
谢羡青早已等在何府门口,见何疾之终于回家,便皮笑肉不笑地道:“还知道回来啊,我以为你要同姜岁寒秉烛夜游呢。”但是下一秒谢羡青便发现了异常,她看向何疾之怀中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何疾之掀开大氅的一角,露出小和尚熟睡的脸庞。
“啊——”谢羡青被吓得退了一半步。
何疾之连忙示意她噤声,然后急匆匆地往后院跑。
“发生什么了?”谢羡青问。
“这是弘济寺的小和尚,应是受了伤,在路上被我撞见,要我救救他。”何疾之将小和尚安置在贵妃椅上,开始动手解他的衣裳要为他检查身体。
何疾之将被血染红的衣服解开,发现小和尚并未受伤,于是托谢羡青拿一身寝衣来为小和尚换上。刚脱下衣裤,何疾之与谢羡青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小和尚是个姑娘。
谢羡青与何疾之也顾不得其他,两人七手八脚为小和尚擦了身子换上了衣服,又将她安置在贵妃椅上,盖了被子,何疾之才将怎么遇见这个小和尚的事情告诉谢羡青。
“你这……万一带回来一个祸患怎么办?”谢羡青有些担忧。弘济寺本就是个危险的地方,按理来说,与弘济寺有关的一切事物都应该远离。
何疾之皱着眉叹口气,道:“她既然没有受伤,明日天不亮我便将她送走。”
二人正在商议多早送走、送去何处合适,贵妃椅上的小和尚便悠悠转醒。她见自己如今处在一个富丽堂皇的温暖居室,便知道自己已经转危为安了。
她连忙从椅上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何疾之与谢羡青二人身前。“阿弥陀佛,多谢二位施主救命之恩,小僧愿当牛做马。”
谢羡青先何疾之一步将小和尚扶到贵妃椅上,道:“我们不会留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小和尚道:“小僧晓得。”她看了看二人,垂眸道:“二位施主既然救了我,我也不瞒施主。”
小和尚乃是弘济寺中的僧人,法号永英。弘济寺速来有强抢民女的风气,弘济寺中僧人长到一定年纪便要担负起掳掠良妇的任务。弘济寺中与永英关系较好的一众师兄良心未泯,不愿意干这种丧尽天良的勾当,因此便商量着要逃出来。
但是弘济寺与承定县衙勾结,朝廷鹰犬前来缉拿他们,一直追到了京郊破庙之中。众师兄眼见只有死路一条,便将永英藏在了佛龛下的空隙中,自己出去要与朝廷鹰犬拼命。
未曾想后来又来了一伙黑衣人,将众师兄与朝廷鹰犬都杀了个干净。永英便是后来一路狂奔到了京城边上,筋疲力竭之时正巧碰见了何疾之,救了自己一命。
“什么?你是说朝廷的捕快和你的师兄都命丧京郊?”何疾之大吃一惊,“那你可看清那群黑衣人的模样与身形?”
永英盯着何疾之看了半晌,最终决定完全相信眼前之人,轻声道:“是弘济寺的。”
何疾之还是一头雾水,道:“弘济寺为何要将捕快与和尚都杀尽?”
还是一旁的谢羡青点出了其中利害:“若是出逃和尚落入捕快手中,和尚岂不是将那些腌臢事都招了?他们自己找不到和尚们,全靠捕快追到和尚们踪迹,但若是当着捕快的面将和尚们杀干净,那他们自己不又成了被捕快追缉之人?因此不如制造两败俱伤的假象,既杀人灭口,又没有后顾之忧。”
何疾之不寒而栗,后背发凉,叹道:“表面上普度众生,背地里竟这般暴戾恣睢?”
说罢,何疾之将谢羡青带出房外,低声道:“此事事关重大,我要去见爹听听他的意思。你且在此处,盯紧永英。”
谢羡青点点头,道:“路上小心。”
何疾之进屋里换了身狐裘,便马不停蹄地往京城中的何府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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