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总是很戏剧,在我还在为那只小猫的去处瞻前顾后时,领养帖下已经有人回复了我。
这真的顺利得超乎我想象,一般这样的领养帖都要等上好久才会有人来找,可现在,竟然只隔了一个晚上就有了回应。
我早上起来照看小猫时,看见窗外下了雪。
我曾经的大学和工作的地方都在南方,我该庆幸自己对大雪的记忆没能被阴影覆盖。
如此明亮的白很难不惹人心动,若不是我今天已经有了安排,一定要出去玩一把雪。
领养人发来了线下见面的要求,我和祝颖分享了这个好消息,她一如既往地考虑了很多,不过我也想到了那些,综合对比之下,眼下这个领养人条件的确不错。
女同爱养猫似乎是个相当有名的刻板印象,哈哈,不知道祝颖是不是因为听见了这一点,才态度一转,放下了心。
她看上去对女性同性关系不抵触。
太好了,也许我以后可以与她商讨一下我们制作的那个游戏,她身为创作者,兴许能给我们一些合适的建议。
在约好的线下见面地点,我看见了巧明师姐。
我没想到领养人竟然是师姐……和她女朋友。
虽然当时就听说师姐有了恋人,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女朋友。
不过既然领养人是师姐,那便无须担心了。
我松了一口气,简单介绍了一下双方,和师姐叙了几句旧。
之后祝颖带我去了小吃街,我们分享了很多好吃的,晚上,我在浏览电影的时候,她也恰好站到我身边。
她说她已经不再害怕恐怖电影了,她脸上一本正经,我心中暗暗发笑。
我发现了,她并不总是主动提起我们的过去,但每每提起,神情便明媚活泼起来。
然后她问:“你记起多少了?”
记起多少了?
这是个好问题。
其实我很想仔细地看一看她,看一看她究竟和我记忆片段里的模糊人影究竟有什么区别。
好好看看她是胖了还是瘦了,是长高了,还是哪里变了。
但当她真的坐在我身边,这样认真注视着我的时候,我又只想知道她眼睛望向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了。
她是在现在的我身上见到了过去的我吗?她想要看见的是过去的祈睿吗?
她眼中的波涛为谁而澎湃?
太近了,我几乎能在那双眼睛里看见失语的我自己。
我竟然有些窘迫。
我下意识后退。
退不了的,沙发上的空间就这么大,我们身披同一张毛毯,她的气息早已经紧追不舍地笼罩过来。
我若无其事地拿起手机,提出一起看电影的邀请。
她同意了,点头之际,淡淡的洗发水香气,和她发梢的潮湿,不经意地拂过我手背。
电影开始了,她看得很专注,我却怎么也专心不下来,也许是对这个主角人设没那么感兴趣的原因。
也许是因为,她发间的气息始终萦绕在我鼻尖,那实在是一种清新又温暖的独特味道,像阳光下的海平面。
……也许改天我该问一下她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发水。
在这微妙的走神之后,我困意渐起,不知不觉便阖下了眼皮。
直到祝颖起身的动作过大,我才清醒。
在她哭笑不得的解释中,我才明白电影已经过去一半了。显然,它对我们两人都没什么吸引力。
唉,本来还想从这个电影里找点儿灵感——等等,祝颖就在我身边,我可以直接问!
“在电影或者电视剧中,经常会出现某些很经典的桥段,一个小说写作指导建议书将这种情节概括为‘救猫咪’。顾名思义,就是让某些不讨人喜欢的角色,通过战胜一些小小的困难,例如拯救猫咪,用来制造角色的反差感,或者达成‘人性的升华’——当然,在这里的猫咪,也可以替换成任何弱势群体。”她说,目光有意无意地瞥过那边熟睡中的小猫。
我笑了起来,联系起了现实:“那我这算不算也是一次‘救猫咪’?”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如果我是这个故事的作者,才不会用这样简单直白的情节来塑造一个平平无奇的角色。
在一个比自己弱小得多的生灵面前树立权威以凸显善良,已经算是投机取巧,偏偏这个角色还在为这个弱小生灵的去向而在私下里瞻前顾后辗转反侧,未免有些无能了。
如果优柔寡断也算是造物主塑造出来的反差的话,我猜我在她笔下不算什么正面角色。
祝颖却像是听见了我的心声,轻声开口,却语气笃定:
“不需要营造反差,你本来就讨人喜欢。”
嚯,难道不苟言笑的人夸人,都这么真诚、都这么让人受用吗?
这样笑着,我回到电脑前,和我的同事们分享了关于“救猫咪”的建议。
爱海:“救猫咪,老套路了。”
爱海:“等等,也不是不能用。”
她像是恍然大悟那般,一条接着一条地发出许多消息:“还真是提醒我了,完全可以再加上一个角色啊!我之前是想着咱们立绘有限才总想着——现在看来,直接加入一个角色,这倒是最简单的处理方式了!”
爱海:“就是要再添个立绘。”
我们的文案老师id很长,名叫“我就爱写恨海情天怎么你了”,不知道是在哪里跟谁吵架一怒之下起的圈名,不过一般情况下我们都简称她为爱海……爱海爱海哟。
此时,晓晨也发来了消息:“没问题!”
爱海:“又要约稿了5555”
晓晨:“不用约了,咱们招来了一位新的画师!”
晓晨:“很有名气的!”
晓晨:“【天星】这个画师你们听没听过?给好多百合cp画过出圈图的!”
爱海:“嚯,如此人才,怎么招来的?”
晓晨:“组长动用钞能力请来的吧。”
组长:“不是,是初高中同学。”
组长是我们工作室的老板,这工作室能开起来可全靠她的资助。
就是我没想到她竟然能请来这么大名气的画师。
RUI:“组长有实力。”
爱海:“有实力+1”
晓晨:“有实力+2”
……
和朋友们聊完新的同事,我已经不知不觉喝下了半杯茶,精神振奋得不可思议。
走到客厅里,我想出门透透风,却嗅到了一丝清甜气息,一抬头,祝颖站在阳台上,眺望不远处的夜景。
窗外雪落无声,她伫立在那里,睡衣的领口有些宽松,颈间的肌肤也像新雪一般明亮。
她冷不冷?她站在那里多久了?她也没睡吗?
我走过去,和她聊了一会儿。
她竟然也和我差不多。
她主动问起我的工作,听上去有些在意自己的建议是否帮得上忙。
我表达了感谢:“你的建议很重要。”
“能帮到你就好。”
我们回到沙发前,那诱人香气再度袭来。
她开了灯。
一瓶红酒正立在桌上,已经下了小半。
红酒助眠,她邀请我同饮。
不,酒精发挥作用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指望它能立竿见影地催眠,不太实际。
我这样说着,忽然意识到我并不打算立刻入眠,我本来就是要出门透透气的。
只是一杯而已。
我知道我没醉,却比醉鬼还要无赖:“我喝了这杯,你陪我做一件事,怎么样?”
宝石红在她杯中摇曳,我接过来,那抹红在她脸上晕开。
“好。做什么?”
她嘴角噙了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比刚才更像一场盛情邀请。
她是醉了?还是热了?我这算不算趁火打劫?
在这一刹那,我又有些后悔,但是她已经一口答应下来。
“陪。闲着也是闲着,出去走走也能消耗精力。”
真不知道我该不该为此高兴。
我喝下了她的允诺,目光掠过她敞开的领口,实在忍不住拿过她的帽子和围巾。
尽管喝得不多,但还是要小心受凉啊。
*
小区虽然规模不大,但是雪景已经够我们玩的了。
祝颖的说法很风雅,她说我们只是远观而不亵玩,算作赏雪。
哈,她总能把很平常的东西形容得很有趣。
这一夜我们做了许多有趣的事情。
堆了雪人,拍了雪景,聊了很多,甚至还有打雪仗——
如果祝颖喜欢这个,我当然要奉陪到底。
但我莫名觉得她应该不太喜欢打雪仗,因为她开口说的是,以为我今晚会有打雪仗的心思。
为什么主动提起了这个?
过去的我们,有过这样一段时光吗?
我简单搜索了一下脑海,找到了一个模糊的、关于拥抱的记忆。
那时两个人纠缠着跌倒在雪地里,欢声笑语我记不清了。
她突然靠得很近。
近到我在这凛冽的冰雪气息中,再一次被那独属于她发梢的温暖气息包围。
也许,也许她是想要抱抱我,像当年那样?
这个念头是一下跳出来的,我果断遵从了它的指引。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拥抱有点儿漫长。
漫长到很久之后,我才听见她的声音有些滞涩地响起:“……你头发上沾了雪。”
竟然这样吗。
祝颖你啊,脾气真是好得有些过分了——我这样想着,却发现她没有挣脱我。
她回抱了我。
而后,她抬眼,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祈睿,如果我想要你回答我的一个问题,”我说,“我该怎么做?”
她的一本正经让我止不住微笑:
“想问什么?你不需要做什么,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有什么不可以谈的?”
于是她问了:
“你是因为什么病,才会忘记我?”
开门见山。
我怔愣片刻,一时拿不准该如何回答她。
装傻,还是坦诚以待?
我并不介意与她提起过去,毕竟那是已经过去之事,可是她的眼睛直直望向我,眼底有晶莹闪烁。
就好像,她也不忍心听见我的坦诚以待。
我哑然片刻,笑道:“我可不是单单忘记了你。咱们高中时候的同学,我都忘得差不多啦。”
然而,祝颖的敏锐出乎我意料。
“今天下午,你那位学姐问你的病好全了没有,它是不是就是致使你失忆的那场病?”这几乎是瞬间发问。
聪明,她是怎么把这些零星的片段整合到一起,推理出来的?
“其实也没什么,都过去了。”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刻,我意识到,我比我自己想象得还要冷静。
我可以微笑着、拥抱着她,保持平和的心率和沉静的语气,来回答这个问题。
也许是我们的心跳恰好同频的缘故?
那说给你听也没关系。
“……是一些情绪方面、或者精神类的问题吗?”她问,像是斟酌了许多遍。
我惊奇地看着她。
我明明没泄露一个字,她一个人却把这个真相拼凑全了。
虽然真相并不难猜,但是我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猜出来。
“所以真的是?那是什么?创伤后应激障碍,还是——”
我的默认吓到了她,她挽住我的手臂在微微颤抖。
她是在为问得这么直白而感到抱歉么?还是在……心疼我?
我用三言两语概括我的过去,将掌心覆在她手上,将我过去说给自己的话如今一遍遍重复给她听:“祝颖,别担心了,都过去了。”
她却没有被我糊弄过去:
“你在外租房是因为它?养猫后又寄养,也是因为它?那些手工,该不会也是——”
她追问着,我几乎能看见,在她想象里我是怎样一个潦倒的形象。
不,应该说是在她眼里的那个我,是一个与她所认识的我全然不同的形象。
所以她才那么恍然大悟,所以她才那么惊惶失措。
所以她才那么……那么可怜我。
我不喜欢别人可怜我,一来是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可怜的,二来是当人们说起“可怜”这个词的时候,并不一定有多少真正的善意,如果它当真到了纯粹的时候,那就更糟糕了——因为那只可能和我对那些街头流浪动物的善意无异。
可是祝颖并没有很轻率地说起可怜我,她只是轻轻咬着那些过往,再囫囵地把它们吞进去。
她刚才的势头还一往无前,现在却欲言又止了。
唉,我宁愿她一往无前。
再次看向她的时候,我竭力插科打诨:换个生活状态嘛,没什么的,只是养猫后又转手这种事可不算负责。我那时不懂事,可别学我。
这好像没能安慰到她。
她眼底骤然涌上无边的雾气。
湿润的、纠缠的、一言不发却有万语千言的。
不是因为感到抱歉,而是因为感到悲伤。
为什么,她并没有参与我的过去,此刻却在分担我的痛苦?
她是在为我而痛苦吗。
为什么旁人的经历能让她感同身受到这种地步?
望着这样一双眼睛,我竟然也有想要流泪的冲动。
如果我是一棵树,她现在无疑是在细数我的年轮。
如果有人愿意读我的年轮的话,我会乐于把自己剖开给她看吗?
我晃了神。
而她只是将脸低低地垂了下去,像是不愿面对我的责备。
可她说出口的话却是——
“祈睿,要不你骂我吧,我宁愿你痛痛快快骂我几句。”
太犯规了。
谁能听见这句话后还舍得责备你呀。
我笑着拂去了我的眼泪,也擦去了她脸上的温热。
“都过去了。”我说。
她踮起脚尖,又紧紧地抱了抱我,在我肩头眺望天际。
有那么一刹那,我希望这个长夜不要就这么结束。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拨动我心底的弦……也许那只是酒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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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心动在雪夜(四)(祈睿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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