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颖本就心虚,祈睿一番话又惹得她心绪不宁,这下真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背过身去,默不作声地玩手机。
身后久久未动,就在她以为祈睿已经睡熟了的时候,轻轻地翻回身,却听见了她的声音:
“在黑暗里看手机对眼睛不太好,要不还是把床头灯打开吧?”
祝颖拧了拧身,手动把自己僵住的动作调整到自然状态。
“祈睿,你是没睡吗?”她问,“还是被我吵醒了?”
“还没睡。”祈睿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是笑着的,“没想到你也没睡。”
这有什么没想到的。
祝颖觉得她这话是在没话找话:“……都在一张床上,你明明一转头就能看见我在玩手机。”
“是啊,都躺在一张床上了,”祈睿唉声叹气,“某人还不愿意转过身来瞧瞧我。”
……你这人真的是——
诡计多端!
祝颖突然很想问:“祈睿,你会钓鱼吗?”
“没有。”她果然这么回答,“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明天想去钓鱼?”
“不是明天,是现在。”
祝颖翻过身,和她面对面。
“恭喜,你钓上来一条了。”
祈睿看她,眨了眨眼:“那真的是很大一条咯。”
祝颖笑起来:“你怎么还不睡?不会还在想着怎么联系歌手吧?”
她只是在调侃祈睿是个工作狂,却没想到她还真是个工作狂:
“不是。我在联系做游戏实况的视频博主。她平时都是这个点儿活跃。”
“现在游戏还没出来就开始联系游戏博主了?这么快?”祝颖咋舌。
“虽说后续美术的部分要大改,不过剧情已经定了基调,demo也已经出来了。”祈睿解释道,“所以我们想着提前联系一下。”
她虽然兴致勃勃地说着,但仍有困意袭来,无意识地打了个哈欠。
“好,等你们的demo上架,我一定支持。”祝颖说,“现在很晚了,还是先睡吧。”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想问你。”祈睿突然说。
祝颖看向她。
“当年那件事,你为什么拒绝我啊?”
祈睿问,语气还是那样轻巧,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住她。
祝颖愣了又愣,觉得这话实在没头没尾:“哪件事?我有拒绝过你吗?”
“你有。”她很笃定地点头,“你拒绝过我四次。”
“你记忆恢复得差不多了?”祝颖问,“哪四次?”
祈睿的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比了个一,“第一次,高一上学期的那个寒假里,我约了咱们一帮同学去城南南湖玩,只有你拒绝我了。”
这,刚找回的记忆就是好用啊。这么一件小事,祝颖几乎都快忘干净了。
想了想,她解释说:“我家那边公交比较少,而且南湖太远了,妈妈不放心我一个人出门。而且大冷天的去公园玩,冻成狗,实在是得不偿失。”
“噫,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祈睿笑了,“和当时你回答的一样。”
“所以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吗,你想家了?或是想去南湖?”祝颖道,“z市也有差不多——”
“哼。”祈睿很不客气地打断了她,轻轻哼了一声,露出了一个孩子气的表情,就像今晚喝大了的是她。
祝颖闭嘴了。
有一说一,她很喜欢祈睿这个表情。
祈睿这人年少时候有个很为恶劣的习惯,喜欢故作严肃神色吓唬人,唬住人后又原形毕露去哄人,叫人哭也不得,笑也不得。
……话说她那时第一次拒绝祈睿的邀请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是这么个反应来着?
抬手比了个二,祈睿继续追究她的过错:“高一下学期的那个期中考试后,我还约咱们几个玩的好的朋友去我家玩,你也没去,还是这么个说辞。”
还算上账了,这账算得可真迟。祝颖咋舌。
祈睿能记这么多年,莫非她当时的拒绝真的很伤她的心?
不,不要自作多情,祈睿总是不缺朋友,这种社交活动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这个念头刚一落下,祝颖就意识到,那时的她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事实确实如祈睿所言,她再一次以几乎同样的理由拒绝了她,因为那时的祝颖实在缺乏独自出门的经验,而且那时她也没心情顾及祈睿被拒绝的心情,因为刚刚过去的期中考试,她考得并不如意,高中生的一切都要为学习成绩让路,这是理所应当。
况且,那时的祝颖以为这种社交活动和平时在学校里也没什么区别,还以为这样的约定,她们将来还会有很多个下一次。
总之,祝颖有许多许多个理由可以推辞,却没想到现如今看来,她竟然推辞过这么多次。
她亏欠祈睿,不只是这些。
“下一个呢?”祝颖问。
“要升高二的那个暑假。”祈睿说,“我也约你了。”
祝颖很快就想起了这个约定,“那时我说什么了?”
事实上,她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记得清清楚楚。
“你说,你要去上辅导班。”
一切历历在目,祝颖记得自己说下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窘迫。
对,因为那时她的学习成绩并不理想。
更糟糕的是,她不知道怎样自然地面对祈睿——
因为那时我把你作为我的假想敌,祈睿。
明明最初是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明明那时候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我的成绩怎么样也追不上你。
你总是轻轻松松就能把那些困扰着我的难题解开,然后收获我的赞叹,我在无数次你明亮的眼睛里,看见我追寻着你的目光。
那时我就在想,什么时候你也能像我这样追寻着你一样,追寻我就好了。
出于理智,祝颖应该选择文科,因为她的文科成绩相对更好。
可是她还是选择了理科,不是因为家人朋友劝的“理科更好就业”的说辞,也不是因为对理科还有什么情怀,只是因为一个过于愚蠢的妄想。
祝颖依然相信自己还能有和祈睿比肩的能力。
她卯足劲儿地向前跑,以为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所谓的缘分出现,以为某个苦尽甘来的时候自己能以举重若轻的语气拍着祈睿的肩膀,说你又进步了,但是看看我,我也不差吧。
可惜事实总不随人愿。
高二分班时祝颖再没有和祈睿分到一班,之后的考场里,她们也甚少见面。
没有那么多下一次了,祝颖那时意识到。
那时她的世界小得可怕,她是缩在自己龟壳里的胆小鬼,以为相隔一座楼的教室代表着她们所剩无几的交集。
祝颖以为那时她对祈睿无处安放的在意就该随之死去,可是十年了,她从未死心。
现在的祝颖很想笑,笑祈睿,也笑她自己。
她没想到祈睿那时怼天怼地一个人,竟然也会斤斤计较她的数次失约,还敢怒不敢言。
她更没想到的是——
祈睿,原来我在耿耿于怀的同时,你也在耿耿于怀啊。
哈哈,真是造化弄人。
如果真的只是做一个竞争对手也好,可是很久以后,祝颖才知道自己对她的那种向往,并非全然出自于胜负欲。
“对不起。”她道歉,在说出口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嗓子干涩得不像话,尽管如此,她还是继续问了下去,“第四次呢。”
“高考完,我在手机上约你。”祈睿甚至还抓起手机,作势要调出消息记录证明,越说越恼,“结果,好啊,你连消息都没回我。”
这个祝颖也记得。
高考完她闷头大睡了几天,隔绝了所有社交和社交软件,以至于这条邀约被各种新消息压到最底,当她看见它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半月之后了。
好巧不巧,邀约中的出发时间刚刚过期。
而且……还有个不得不提的,那时候很流行各种盗号手段,祝颖真以为祈睿被人盗号了。
她呐呐两句,如实交代自己当时的心路历程,祈睿无语片刻,撑起身,一个枕头甩了过来,背过身去:
“祝颖啊祝颖!你!你、你你你叫我说你什么好——”
她还是和十年前不一样了,不然这枕头肯定是要狠狠砸过来的。
不过,祝颖很清楚自己,即便那时她及时看见了这条消息,并且确定不是盗号,恐怕也还是会拒绝她的。
……那时她自认为和祈睿生疏了好久,能不能毫无芥蒂地一起出门还不说,让她最难以面对的还是,对祈睿,她心怀鬼胎。
往事倥偬,祝颖稀里糊涂地度过了自己的年少时光。
现如今祈睿将她抛在脑后的一切拾起,捧了回来,她却不敢看了。
曾经她是一个多么傲慢、多么盲目、又多么迟钝的人啊。她根本说不明白自己对祈睿是什么感情,是她自作主张地把祈睿视作意气相投的挚友,视作旗鼓相当的竞争对手,而后视作再也追不上的假想敌,视作再难有交集的旧友。
祈睿,我太清楚我自己了,那时的我要是再见到你,要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猿意马,要么无地自容地找个地方缩起来,无论如何,那场见面都不会是很好的体验,不如不见。
祈睿突然转回身来,目光亮得骇人:“你说什么?”
不如不见,难道不小心说出口了???
祝颖错愕。
“……不好意思。”她不知道祈睿有没有听清那句话,急忙亡羊补牢,“对不起,祈睿,当时我没有考虑那么多……”
祈睿显然更气恼了。
祝颖敢确定,她本来还没有那么要追究的冲动,但现在周身睡意都散了大半,声色未动,但眉毛已经沉了下来,就这么紧紧注视着她,像一只狩猎的狮子,而自己是那个在她目光下无所遁形的不幸猎物。
但是祈睿终究没有扑上来给她一口,只张了张嘴,抱怨似地说出一句:“你就那么晾着我,甚至连消息都没回我。”
“我的错。”祝颖爬起来,顶着那枕头,阻断了她们之间的视线交流,到她颈侧拱了拱,“祈睿,对不起。”
祈睿终于面向她,瞧了半晌,才伸出手指戳了戳,隔着枕头点到祝颖的眉心。
她叹气:“祝颖,我那时真想和你玩一把真心话大冒险,看看你这个脑袋里究竟想的是什么。”
“都是你。”祝颖忙不迭地点头,那枕头也跟着摇摆如捣蒜,“现在都是你。”
这动作很滑稽。
“噫。”祈睿甩手,颇觉肉麻,“你倒是会哄人。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天星。”
“为什么?”和天星有什么关系?
“因为,她就能把你约出去,还去哪里都行——滑冰场,你平时不去这种地方吧?”
“她喜欢。”祝颖刚说出一句话,就连忙补救,“你要是喜欢,我也和你去!”
“噗。”
实在是看不得一个总是脸上淡漠得没什么别的神色的人摆出这样的态度,祈睿脸上的冷色终于撑不住了,主动摘下枕头,缓了口气:“算了,也不是要怪你,只是我最近记忆好得差不多了,一想起这些事儿,就难免想找你讨个说法。”
“你讨到了。”祝颖勾了勾她的小拇指,信誓旦旦,“我保证,下次你约我,不,不管什么时候你约我,我都不会拒绝。”
“真的?”祈睿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翘了翘眉毛,神色生动,“要是我现在约你呢?”
“去,天涯海角也去。”
“噫。去不了那么远,今夜只能梦里见了。”她又被肉麻到了,却拉着祝颖的手塞进被子里,“再陪我说会儿话吧,我可是刚找全记忆。”
“好呀,你想聊点什么?”
“嗯……聊聊咱们过去的朋友?”
“咱们高二就分班了,我不知道你之后交了多少朋友。”祝颖回忆着,“不过,你从来不缺朋友,你总是很受欢迎。我记得,常能在你身边见到那个扎着麻花辫、很爱笑的女生,还有那位个子很高、不苟言笑、看着就很学霸的——”
“你说的是张峦和周粲?哎不对,我说的是咱们的共同好友,祝颖同学,读题。”
“咱们那时候的朋友?我想想……许钰莹,彦承,你还记得吗?许钰莹总喜欢和你比赛骑车速度,可惜后来她就换了电动车了,你再追不上她了。彦承是咱们班的学习委员,她很喜欢做手工,那时你还对她的小手工不屑一顾,现在说不定会喜欢。”
祈睿笑了笑:“我记起来了,她那时想追一个人,动员咱们几个帮她叠千纸鹤,可惜到最后也不知道她到底追的是谁。我真怀疑她就是想名正言顺压榨我们劳动力来学折纸。”
“不过也是有好处的,起码我终于学会千纸鹤怎么叠了。”
“哈,我可是手把手地教了你七八遍。”
“那多谢你了,不过嘛……我现在又忘得差不多了。”
“巧了么这不是,我刚想起它的叠法,你要是想学,我现在也可以教你。”
“要不这样,你脑袋靠过来一点儿,看看能不能在梦里教我吧。”
祈睿靠过来,脑袋在她耳尖蹭了蹭。
这次祝颖没有转过头去。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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