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祝颖感冒了。
“老实讲,吹过d市冬天的海风,很难不感冒。”祈睿看了看她的体温计,宣布道,“你有点儿低烧。”
“你也吹冷风了,”祝颖逞一时口舌之快,“你还比我穿的少呢。”
“我体质比你好,还在那鬼地方吹了三年海风,早练出来了。”祈睿伸手摸她额头,感觉到轻微发烫,“你头晕不晕?”
“还好——阿嚏!”
祈睿盯着她单薄的家居服,忍不住上手捻了捻。
她皱起眉头。
果然很薄!
“还什么好,快去床上躺着吧。”她叹气,“想吃什么喝什么,我给你送进去。”
祈睿翻出感冒冲剂,轻车熟路地冲了一杯,又等了一会儿,试着温度正好,转头一瞧,祝颖半点儿没动。
不仅没动,在她的目光催促下还端端正正地托起了电脑,拒绝了她:“不行,我新坑刚开,得屯点儿存稿……”
这人语气含含糊糊的,脸上还有些发懵,拒绝的态度却很是坚定。
祈睿气笑了。
这人还说自己没晕呢,第一次见上赶着拉磨的。
在这个状态下劝她肯定没结果,祈睿索性拿走了祝颖膝上的电脑,以不容拒绝的架势将那杯感冒冲剂塞进她手中:“喝了。”
“后天就是元旦了,现在感冒算是怎么回事。”祝颖嘀咕了两句,拗不过祈睿的力气,老老实实地喝下。
祈睿说:“你现在喝了,后天就不感冒了。”
“那我后天还得赶稿。”
“……”
祈睿顿时对她神一般的逻辑佩服得五体投地,但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她需要休息。
祈睿强行将她拉起来:“走,回你房间。”
“等一等,拿上我电脑!”
“拿上了!”
祝颖半推半就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在打开门的瞬间,她混沌的大脑忽然清晰了片刻,总感觉哪里不对。
然而那只是一闪而过的灵光,这点儿若隐若现的微妙情绪很快被她额头的热度取而代之。
祈睿掀开被子,祝颖仰倒在床上。
她挣扎着看向祈睿手里的电脑:“给我电脑,还有键盘。”
“你现在晕晕乎乎的,肯定手速也慢,”祈睿没松手,只是给出了很诚恳的建议,“不如这样,你口述,我打字。”
什么写手地狱。
哪怕脑袋烧得一塌糊涂,祝颖也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惶恐:“不不不不不必了吧?我现在这个状态,口述的话肯定说不清楚的!”
“你也知道你现在这个状态说不清楚话啊!”祈睿把她挣扎的手臂按进被子,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微笑,“那就识相一点,不要工作了好吗?”
祝颖识相地缩进被窝。
假寐。
她只是脑袋发晕,兼具几分钝痛,但精神很清醒,也许是刚刚还思维活跃考虑着剧情的原因,总之,她闭着眼睛,除了打了两个哈欠、逼出些生理眼泪外,全无睡意。
很像她年纪小的时候,被妈妈要求着早早睡觉,却只能在床上盯着客厅透过来的灯光发呆的感觉。
小孩子的精力总是旺盛得不得了,年纪大了事情忙了,沾枕头就能睡着,于是过于旺盛的精力渐渐变成了可望不可及的状态。
可是,发烧显然是徘徊于这两者之间的一种状态。
她眼前闪过一帧又一帧画面,眼皮沉沉,却尚未开始打架——于是那些画面开始跃动,成为某种连环画。
该庆幸至少不是走马灯吗。
祝颖艰难地伸手,想要摸到自己身侧的手机,眼中的景色却忽然跳进脑子里。
她房间里的陈设是如此的……生动。
祝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不太妙。
这是祈睿第一次进她的房间。
并不是说她的房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乱差,而是说她的房间有很多见不得祈睿的……小秘密。
窗前的茉莉香水,源自那时祈睿为她从家里采来的茉莉,可是祝颖后来买了十几种茉莉香调的香水,怎么也找不到和祈睿手中完全相同的味道。
书架上的金属向日葵书签,本应该是对祈睿赠送自己书签的回礼,但是它的金属边缘过于锋利了,所以当时祝颖选择了另一个更为温和的毛绒玩具,但这并不耽误她觉得这个开得相当热烈的向日葵很配祈睿。
没能递出去的同学录、没能学会的千纸鹤、祈睿曾经提及过的喜欢的ip的周边、祈睿反复看过的某本悬疑小说。
还有她买到的一只与祈睿神态很像的毛绒小狗,一个祈睿也许会喜欢的精巧玩具……甚至还有合照,尽管她们只有那么一张合照。
这些微不足道的秘密同过去那些年不敢宣之于口的眷恋一同滋生,它们存在的时间漫长到已然融入她的生活的角落。
暗恋并不是什么很强烈的感情,但总有那么一两个瞬间,你会发了疯地想要接近她,接近与她拥有过的那个过去,哪怕是在梦里。
而十年里,有太多这样的瞬间了。
祝颖感觉自己的脸颊在持续发热,过高的热度和羞耻心让她闭紧了眼皮,由衷地想要逃离现实,然而为时已晚,她这样迷迷糊糊合眼,再次醒来时,眼前正是祈睿关切的脸。
“醒了?来,喝水。”她坐在祝颖床头,递过来一杯温度刚好的水。
祈睿来了多久?自己刚才睡了多久?
这会不会是另外一个梦境?
不,不会是梦,即便是在梦里,那个坐在床边照顾自己的也不会是祈睿,而是母亲。
梦境总是承袭了祝颖年少时候的习惯,那些画面里,忧虑和日常琐事一定有母亲在场,喜悦和疯狂幻想,祈睿不可或缺。
……祝颖觉得自己也许应该和妈妈打个电话。
但是,往日的梦中人如此真实地出现在眼前,这又让她舍不得移开视线。
祝颖恍惚了片刻,神智终于回笼,一眼就看见了自己床对面放着的相框,合照上的两人是如此明显,祈睿没道理看不出来。
要不还是装晕算了。最起码不用直接面对这么尴尬的场景。
然而祈睿的手停在空中,只是神色不解地望着她,好像对她的尴尬全无察觉。
祝颖若无其事地接过去,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目光不自觉地瞥向自己暗恋某人的罪证。
也许是因为还生着病,她的伪装不算精湛,焦点轻而易举地暴露出来,祈睿竟顺着这视线看过去,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祝颖的心提到嗓子眼。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让她顺藤摸瓜摸着了!
祈睿转过头,就像是发现了字面意义上的惊喜:“这是咱们高中时的合照?”
“啊?啊!是……是。”祝颖攥着被角,支支吾吾,但是眼下想要否认也是不可能的了,只好胡乱应了几声。
祈睿似乎不觉得“好友合照”有什么值得诟病的,甚至这东西还驱动了她的回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记得了?是在校外拍的吗?不过你可是一次都没和我出去玩过。”
还惦记着那几次失败的邀约呢。
“校内,”祝颖把头垂得更低了,“当时元旦晚会,彦承把家里的相机带到学校里了,她给咱们都拍了几张。”
“原来是元旦晚会,我说怎么后面还挺热闹的。”祈睿饶有兴致地端详了那张照片上青涩的两个面孔好一会儿,才疑惑道,“那其他人的照片呢?”
当然是没有。
“我当时没拍单人照,之所以选这张是因为我看来看去,也就咱俩这张合照里的我笑得还算自然。”
祝颖慢吞吞地扯了个蹩脚的谎言,将一切归咎于自恋,说罢又端起杯子,想要借着喝水的工夫想个对策。
可是还没抬头,便见祈睿从自己手中抽走了它:
“喝得挺快,我再给你倒一杯,继续保持。”
对方乐呵呵地转去客厅,祝颖考虑了一下从床上爬起来把自己房门锁死的可行性,然后熄灭了这个念头,无力地摊开四肢。
哈哈,尴不尴尬?祝颖,这就是你重色轻友的下场。
什么好朋友会在自己房间只摆和你一个人的合照啊,祈睿,你不要表现得这么正常好不好?
但是现在把那些东西收起来,又会显得这种重视很古怪,况且,最明显的已经被发现了,其余那些“纪念”藏得很隐蔽,也不值得祈睿额外留意。
祝颖翻来覆去纠结了好一会儿,到底是没多此一举,因为祈睿很快又迈入房间,将温热的水放在床头柜上,摸了摸她的额头。
“还是很烫。”
忧虑之色浮上她的眼睛。
祝颖伸出手,轻轻触碰了她一下:“这么测不准。我在被窝里捂热了,我的手也热,不信你试试?”
祈睿煞有介事地抓住她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嗯,很热。”
……你好像在逗我玩。
祝颖心道。
祈睿又说:“我去给你拿体温计。”
这次的结果还是低烧。
“再睡一会儿吧,祝颖。”祈睿道,“要是醒来还发热,就再吃个退烧药,要是再不退,明天咱们就去医院打个点滴。”
“……不要。”祝颖翻过身。
“多大的人了,还怕打针?”
祝颖捂住耳朵,身体力行地将这个嘲讽隔绝在外。
病号总有一些任性的特权,她便也肆意发挥这特权。
“好好好,不打针。”祈睿好声好气地把她扳回来,“那你想吃什么?我去做。”
“没食欲,估计你做了我也是吃不下的。”祝颖道,“你做够你自己吃的就行。”
“好吧,那我去做饭了,你再休息一会儿吧,有什么想要的就叫我。”
祈睿起身,准备离开她的房间。
祝颖“嗯”了一声,视线在自己房间里飘忽一遭,又觉得如坐针毡,第一次这么迫切地希望祈睿离开。
可是,眼睛第二次暴露了她的在意。
祈睿顺着那飘忽的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落在某个方向,忽然道:“祝颖,你真是一点儿也没变啊。”
“咳……怎么了?”
祝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装糊涂还是真糊涂了。
“没什么。”祈睿飞快地换了话题,“要不要来点水果?我给你煮个苹果?”
没什么是什么?你这么说,谁能有心情吃苹果?
祝颖扶额。
但是话说到这里,她也不打算越描越黑,只希望快点儿翻过篇去:
“不用了,谢谢——”
手机铃声很合时宜地响起,避免了多说多错。
祝颖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
来电人显示:“妈妈。”
目送祈睿关上房间门,她松了一口气,点了接听:
“喂,妈?”
这是一个例行问候的电话,但是对面的人毕竟是妈妈,于是所有的普通问候都换成了一句话:
“怎么这么重的鼻音,你感冒了?”
“嗯,”板上钉钉的事实实在无法掩盖,祝颖只好承认,顺便补充一句,“你放心,吃过药了,现在歇着呢。”
“发烧了吗?烧得高不高?”
“不高,低烧。”
祝女士在电话那头叹了一口气,看样子不是很相信。
于是祝颖补充了一个具体数值,再三强调:“真的,只是低烧。”
祝女士:“是不是在哪儿着凉了?又穿少了?明天要是烧还不退,就去医院看看吧。”
祝颖含糊着应付:“嗯嗯,你放心。”
母亲沉默了片刻,换了个话题:“我给你买了个羽绒服,后天送到,到时候给你发取件码……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这个嘱咐祝颖已经听了很多年了,母亲也已经重复了很多年了。
祝颖又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多喝水,多锻炼,我看网上那些写小说的,没一个没有颈椎病的,久坐就是对身体不好——行了,不说了,说多了你又觉得我啰嗦,总之,感冒好了之后,出去放松一下吧。”
祝颖没敢告诉她这感冒就是在放松途中吹海风吹出来的。
祝颖怀念起依偎在母亲身边的日子,又怨恨当初一意孤行留在这座城市的自己。
但是话到嘴边,她只能说出一句:“我不觉得啰嗦,你说得很对。”
“你这两个月跟妈妈发消息都少了很多。”母亲忽然说,“是写小说写得不顺利吗?”
祝颖:“没有,你别多想,我工作上挺顺利的。”
“那为什么不常和妈妈发消息了?”
“呃,有吗?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忙?但确实是少了一些……”祝颖意识到她应该反思一下自己。
“顺利就好,顺利就好。”祝女士的语气轻快起来,转为一个小小的玩笑,“那就是你的小伙伴很好,好到都没时间搭理妈妈了?很好,我就说要多交朋友啊。”
“对了,她还是你那个高中同学吧?你小时候就很喜欢她,那时候你放学回来,总是说起她。”
祝颖无可奈何:“妈,高中不算小时候了。”
祝女士在电话那头笑得很开朗。
遥遥回忆起那时候,祝颖恍然发现,自己总是记不起当时在自己兴致勃勃说起祈睿时,母亲的面容是什么样子的。
仔细想了想,她明白了。
大概是因为在说起祈睿的时候,她的眼里也只有祈睿吧。
就这样,她满心欢喜地谈起祈睿,母亲也满心欢喜地谈起她。
“……我很想你,妈妈。”祝颖说。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倏然柔软了许多。
“妈妈也想你。”她说,“妈妈等着过年呢,过年你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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