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钟筠舟苏醒时,捂着刺痛的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钟府。晏廷文早已不在,伤好之后,他就开始正常上下朝,与原先无异。
来到国子监,刚打了个哈欠的钟筠舟听到周围的学子在谈论为期不远的秋闱,本来没太感兴趣,但学子们由秋闱聊到春闱,这事就确切跟钟筠舟有些关系了。
学子们都在畅谈抱负理想,想要春闱一展才华,入朝为官,施展人生理想,为圣上百姓分忧解难。
每个人都兴冲冲的,谈起这个眼睛里冒出光来,钟筠舟托腮将这些收入眼底,不动声色地想了下自己。
貌似他从来都没什么要高中的理想,每每到国子监都是敷衍了事,为此被舅舅训斥过好多次。他也努力试过,对着晦涩难懂的史书认真查看,结果就像是被下药了般,一眨眼就昏昏欲睡。
他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但他肯定他讨厌极了读书。
温用晦就不这样,他出身贫寒,入国子监是因为秋闱表现得过于出色,亦是当时徐州唯一的选贡生。
他的目标就很明确,金榜题名,入朝为官。从跟他接触的时候,钟筠舟就被他这近乎执念般的愿望所折服。
他当时问他为何非得入朝为官,温用晦只看着他说了一句话:“迎熹,这是我唯一的出路。”
钟筠舟直到此刻仍是不太理解,不过事实证明温用晦天生适合当官,在官场如鱼得水。如此来看,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只有钟筠舟对前景一片迷惘。
恰此时,顾绍之坐了过来,钟筠舟就问了他一嘴:“你以后想考状元吗?”
“哈?我?”
很显然这个问题问错了人,钟筠舟败兴地要结束这个话题,谁知顾绍之这时又说:“读书是我爹不想我大字不识,其实我都想好了,以后去军营从普通的卫兵干起。”
钟筠舟听他这么说,显露几分讶异:“你爹是镇国大将军,你想当武将,直接跟他说不就完了?”
“那也得我爹肯才行啊,少爷你是不知道,我爹娘都反对得厉害,打死都不肯让我从武。”手掌托住下巴,他叹口气道,“我是我们家三代单传,爹娘打小就怕我这,怕我那的。但我确实对读书没兴趣,就对这棍棒刀枪十分喜爱。”
钟筠舟在他眼中看到了与其他人一模一样的光芒,他心头些微怪怪的,后知后觉是羡慕。
这天回到钟府,头一次钟筠舟没有跟小虎一起玩,而是把自己关进了书房,提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
等晏廷文下朝回来,已经很晚了,却发现正屋的灯还亮着。
晏廷文那会受伤,钟筠舟为了不打扰他,特地整理了间厢房,后来晏廷文的伤好了,他便主动睡到了厢房,把主屋还给钟筠舟住。
他脚步停在主屋门前,似乎犹豫了下,最后敲了敲门。
听到敲门声,钟筠舟头都也不抬,冲门口道:“进来。”
晏廷文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地被揉皱的纸团子,而小虎趴在地上,嘴里正咬着一个。
“迎熹,这么晚了,你如何还没睡?”
正好又一个纸团子被扔下来,掉到他脚边,晏廷文便拾了起来。
钟筠舟听到声音才反应过来是谁,看到他手里捏着自己丢掉的纸团,顿时出声阻拦:“别看!”
可惜晚了,早在他开口之前,晏廷文指尖就已经展开了纸团,看到里面字迹潦草的内容。
晏廷文掀起眼眸,目光平淡相接:“这上面写着我的名字。”
废话,就是知道,才不想让你看的。
钟筠舟几步走过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皱皱巴巴的纸张。回去时,咬着纸团的小虎察觉到他的靠近,瞬间丢开被它咬得湿糊糊的纸团,跳起来扑到钟筠舟的腿边。
小虎吃得多,长得更是快。
这一扑,力道竟然是把钟筠舟绊得向后一跌,眼瞅着就要摔倒。背后靠上来个宽阔的怀抱,牢牢接住他的身体。
“小心些。”晏廷文瞥了眼在钟筠舟腿边咬来扯去的小老虎,眼底划过些微的不悦。
就在此刻,钟筠舟突然用力挣出他的怀抱,实在过于猝不及防,导致晏廷文双臂还抬着,丝毫没有反应过来。
钟筠舟仿佛也觉察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奇怪,回头朝他笑了笑:“这个我写来练字的,你别在意。”
嘴上说着要人不在意,可纸团被他攥得死紧,几乎要嵌进掌心。
晏廷文从他的手看回到他面上,视线晃动了瞬。昨夜种种涌入脑海,依旧是眼前这个人,可又大大不同。
昨夜的钟筠舟尤为主动,第一下吻得歪了些,错落在唇角。后来不等晏廷文拦住他问话,含着酒气的吻一刹那落下来,封住唇瓣。
只是这些他都不记得了。
默了默,将这些回忆赶出脑海,晏廷文说:“若是想练字,改日我可以教你。太晚了,早些睡吧。”
“嗯,我收拾收拾马上就去了,你也快去休息。”钟筠舟边说着,手指边团弄着纸页,将它捏得愈发紧。
晏廷文转身离开,这时钟筠舟陡然松了口气般双腿发软,掌心扶着桌角站稳。往复了好几口气,才蹲下身一个个拾起被他丢弃在地的纸团。
有的团得没那么厉害,拾起来的时候,依稀能看到上面的字,比晏廷文看到的那张要工整许多,但内容如出一辙,依旧是“晏廷文”三个字。
钟筠舟徐徐蹲了下来,指尖展平那张纸,不出声地默默盯了许久。小虎在他左右扒拉,他却像是感受不到一般,注视着上面的字入了定。
好一会儿,突然抓起那张纸盖在头上,用力抓了抓头发,喉咙咕哝出句:“我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又过了好几天,钟筠舟一改萎靡不振,拍着桌案跟顾绍之说:“我决定了,我也要入朝为官!”话说得颇有雄心壮志。
可顾绍之一点都没听到心里,敷衍地拍拍手:“当,你想你就去。”
他心底思考着的是另件事,他从任乐山那里套了点话过来,说钟筠舟确实有个打小就认识的朋友,只不过后来渐渐就不来往了。
顾绍之立刻追问这人是谁,他头前跟着爹娘住在宿州,后来他爹被封镇国大将军,他们一家才回到这建京。
虽说国子监里数他跟钟筠舟关系好,可钟筠舟鲜少提及过往,顾绍之也从没想过要问,到关键的时候便是一无所知的状态。
这太不对了,他和钟筠舟关系那般好,居然不知道他从前有个掰了的朋友。
“顾绍之,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
呼声放大,顾绍之骤然回过神来,钟筠舟的脸清晰在眼底,他怔了下,问说:“你说你要当官,但你诗文不通,怎么当?”
“谁说的!”
这还用人说吗?这不是事实吗?
顾绍之都不用细想钟筠舟那些惨不忍睹的课业,就连学正看了都连连叹气。
他劝导道:“少爷,我觉得你还是把精力放在吃喝玩乐上吧,就算你不上进,照样活得舒舒服服。”
钟筠舟这次却像是下定决心了般:“不,我一定要入闱!”
没成想有一天最不喜欢读书的钟筠舟会转性,顾绍之都不禁深看他几眼。到底是朋友,他便帮钟筠舟想了下,提议道:“那你正好让世子教教你,他可是状元出身,教你绰绰有余。”
钟筠舟认为这话言之有理,下学回去就先在书房摆好了一系列课本。等着晏廷文回来,就巴巴上去喊人。
“晏廷文,来来。”
傍晚的昏光镀在他皎洁如月光的面上,他招招手,大约是跟小兽们相处习惯了,跟招小猫小狗一般。同时眼底的想法暴露无遗,一看就是有事要找自己,还不是什么很容易的事。
晏廷文跟着他走进屋,看到他摆了一桌的课本,疑惑地偏头看他。
钟筠舟清清嗓子,解释道:“这是怎么回事呢?就是,我想我这总不能一直在国子监读书吧,我都十八了,该考个功名了。”
他拿过桌上的课本,看向晏廷文:“所以,能不能拜托你教教我,你都考中状元了,你肯定对这些很了解。”
钟筠舟专心于求人,根本看不到眼下自己的模样。垂着眼尾眉尾,面上写满了期望晏廷文能答应的渴求,少了些平时的张牙舞爪,留下来的都是不痛不痒的抓挠。
“你们现在学到哪里了?”晏廷文走过去,刻意避开他灼热的目光,没去拿他手里的,反而拾起桌上的书册。
“到,哪儿了?”短短四个字,钟筠舟却说得极为艰难,像刚会念字的孩子般,透出懵懂的无知。
晏廷文一愣:“学正授课都是有顺序的,”他抬起刚捡起来的那本,“这都是刚入学讲的课本了。”
钟筠舟眼珠心虚地挪开,这玩意居然还有顺序,他哪儿知道,课就是用来睡的,谁还会去专门记学正讲到了哪里。
看到他这个表情,晏廷文就彻底懂了,指腹重重摁了下额角,强忍住某些情绪。
“先不谈教你,我要看看你目前的课业水平如何。”
一炷香后,晏廷文手中的课本被反手搁在桌上,明明是个很正常的动作,钟筠舟却重重吞咽了下口水,眼珠子都不往他那边瞥一下。
“迎熹,你老实同我说,你在国子监到底都干什么了?”晏廷文面朝他,两人现在并排坐着,偏偏钟筠舟低敛着脑袋,就跟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学子似的,面前是最糊弄不得的夫子。
“我……就,就听课,然后下课,最后下学。”
吞吞吐吐的话已经暴露了许多内容,晏廷文不再继续深问。
他整理了眼前的书册,分神瞧过外面天色,已然到了钟筠舟平时休息的时间,于是说:“今日先休息,明天开始由我来教你。但你若再如之前在国子监那般敷衍,我可不会像宋司业那般仅仅是骂你两句就可以了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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