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京路上,因为有侍卫护送而一路平稳。
白悠言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内,虽然有她亲手调制的药粉一日三遍地涂在伤口处,还是元气大伤。
念及她的伤口,君子暄命人在车内铺了厚实的软垫,还燃着安神的熏香,一路竟也不觉得颠簸。
白悠言垂着眸,长长的眼睫显得有几分锐气,她仔细地擦拭着银针。即使受了伤,她仍一直坚持在给君子暄施针,维持他的复明时间。
只是由于那一道口谕,马车内的气氛十分微妙。白悠言动作未停,心里想着若这合约还未曾说过作废,她就应当继续为他医治。
君子暄静坐在一旁,抬眼望去,便能清晰地描摹出她的轮廓:纤细的脖颈,微蹙着眉头,还有那微微抿起的唇。
她的神情认真,透露出一丝倔强。
“不堪为妃”,四个字如同一根刺,横在他们之间。
“进京之后,你先住进我的私宅里,待我面见了父皇再说。”他终是打破了沉默,声音沉稳,“白家忠烈为国,短暂相遇几日,你却救了我多次,太子妃之位,只能是你。”
白悠言擦拭银针的手微微一顿,她先注意到的其实是他并没有用尊称。
她抬起眼,轻笑了一下,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弯起,在昏暗的车内显得格外清亮。
“殿下误会了,我并没有不满什么。”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人的承诺值得她相信,有些不过权宜之计,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君子暄心知口说无凭,便也没有继续再解释什么。
两人对坐无言,一路回了京城。
回到东宫后,君子暄甚至还没来得及更衣,便被一旨召入了宫中。
御书房里檀香袅袅,明黄色的烛光闪烁着,映衬着陈设显得十分肃静。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因为长日的病体缠绵削减了帝王的威严,一声一声咳嗽尽显病态。
门外的君子暄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咳嗽声,温和的面容染上了几分担忧,他将宫女刚热好的汤药端到了皇帝面前,出声提醒:“父皇,政务繁忙也要注意身体,先把这药喝了吧。”
皇帝点了点头,叮嘱道:“暄儿,你虽行事稳妥,但为人过于宽仁,做皇帝切不可为情义所负累。还有,你是太子,做任何事情前都要三思而后行。”
“儿臣知道,娶白家嫡女是儿臣思量过后的决定,希望父皇应允。”君子暄垂首,语气平静。
建安帝叹了口气,一副为子操劳的慈父模样:“白家满门忠烈自是不假,可白将军早年战死朔边关外,她母亲是自缢而亡,如今她家里唯一的兄长也死了,家中还剩下些不中用的旁系。”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你的太子妃,必须能为你联结世家,做你的助力,朕看那太傅之女就很当得起这位置。”
“她救了儿臣多次,也是她医出儿臣的眼睛是中毒所致,此等心智能力,难道还抵不过那些所谓的的世家助益吗?”君子暄抬起头,直视他的父亲,显得有些不敬。
听到那句“中毒”时,建安帝的眼睛闪过一丝惊诧,接着声音彻底冷了下来:“朕已传她进宫,自会按功奖赏,这与你的婚事并无干系,不可混为一谈!”
话语凉薄,竟没有半分对儿子的关心。父子俩最终不欢而散。
-------------------------------------
白悠言踏入御书房的时候,建安帝正端坐在那龙椅上,把玩着一枚玉扳指,神色不明。
她一抬头,便对上了他那审视的目光。
白悠言仍旧身着一袭白衣,不卑不亢地行礼,姿态从容:“臣女白悠言,见过皇上。”
周身那股清冷的气质,在皇权天威面前也未曾折损分毫,她行礼时背挺得笔直,自觉矜贵。
“抬起头来。”建安帝缓缓开口。
看到的是一张柔美娇憨的脸,脸颊上的婴儿肥还未减去,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下还有一颗泪痣。
可她却偏偏神情沉静,唇上一点朱红,静静地看过来的时候,像那冬日枝头的寒梅,有一种带着冷意的美。
任凭建安帝阅过美人无数,也着实被这一眼惊艳到失神片刻。他心下了然,难怪他那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儿子一门心思非要娶她为妻,竟是个难得的美人。
刻薄的话到了嘴边,转念又换了语气:“白将军养了个好女儿啊,朕知你聪慧过人,更是医术无双。”建安帝话风一转,“可若要许给暄儿为妻,还得堵得住这天下人悠悠之口。”
他的目光停在白悠言身上,从下至上地扫过,目光中带着上位者的玩味。
“但朕可以许给你一个机会,若你能通过三年一度的女官大选,再通过晋升制度升至一品尚宫,便可名正言顺地嫁与暄儿为妻,你意下如何?”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一点错误,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当朝后宫设置六司,各由六品女官掌管,每三司各设置一位二品尚仪统管。
一品尚宫则是掌管六司之人,可与皇上共商国是,以史明鉴,乃是朝中唯一能对君王进行劝谏引导的女子。
若是当位者不重女色,尚宫大人比后宫嫔妃见到皇帝的次数还多,历史上的惠明皇后就是由尚宫成为皇后的,其功绩远扬,鼓舞后辈。
女官选拔分为三轮:笔试,复试,终试。
笔试须得诗词、书法、历史、政治、乃至军事,无一不精;复试自选两种才艺展示,技高者胜出,一般女子多选琴棋,也有女子选择舞剑骑射;最终还得皇上亲自考察许可,才得以入选。
女官每三年一大选,均是从世家女儿中选拔而来。由于选拔科目众多,大多贵女都是自小便以此为目标培养。
女子私塾价钱高昂,也能彰显本家财力。有些家道中落但有些闲钱的世家,不仅望子成龙,也盼自家女儿一朝入选,能光耀门楣。
三个月时间,对于一个未曾学过这些的女子而言,无异于痴人说梦。
白悠言心中自然知晓皇帝是想让她知难而退,面上却不显。参加选拔她不怕,只是这会极大地拖慢她复查兄长之死真相的进度。
她正思考该如何婉言相拒,建安帝却又看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一品尚宫可自由出入宫禁,掌管御书房内所有卷宗,地位可堪比皇后。”
卷宗...白悠言的心猛地一跳。
一般而言重要的卷宗一式两份,一份在大理寺存档,另一份便会保存在御书房,应当也有哥哥的,这对她来说很重要。
她辞别皇帝走出御书房时,心情复杂,抬头望向这四四方方的天,脑中又回想起刚刚皇帝不容拒绝的话:“既然还有三个月便大选了,这些时日你便留在皇后宫中,便于学习。”
竟就这样失去自由了吗?
在她行至宫中长廊时,一位身着六品尚侍服的女官匆匆于她迎面走来,却不料在靠近她的时候撞了她一下,正巧撞在她受伤的左肩上。
白悠言吃痛地闷哼了一声,那女官却拉起她的手连连赔罪,在她表示谅解后,又快步离去,消失在拐角。
女官离开后,白悠言面色如常地继续向皇后宫中走去,袖子之下却捏紧了一张刚刚双手交握时女官塞给她的纸条。
宫人领她行至坤宁宫前,便上前去请皇后殿中的宫女通传。
白悠言趁此间隙打开了那张纸条,上面赫然写着:家兄曾是白小将军麾下亲卫,将军之死绝非意外。线索,就在御书房的北境军务密档里!
她的身形一僵,浑身的血液在瞬间凝固,立刻将纸条攥紧在手心。
她当然知道哥哥的死不是意外,这才不顾一切地也要进京求得真相。
若哥哥真是为外敌所害,为何要将尸体草草埋于关外?哥哥的部下又怎会强拖着一条命拼死也要来到药王谷见到她只一句“救救将军”?
可是,她这条路走得未免有些太顺利了。
先是救下了遭刺客追杀的太子,再是皇帝有意无意地提起卷宗,走在宫里都能碰上有人为她传递信息。
像是背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操纵着一切,推着她找真相。
但她别无选择,若说太子妃之位只是一纸空谈,但如今这一品尚宫之位,却可凭她自己的本事争取。
她一定要亲手翻开哥哥的卷宗,若是这世道不公,不容她白家,她偏偏要求一个公正。
白悠言打起精神来又行至坤宁宫。
坤宁宫内,燃着檀香。
皇后林嫣坐于正宫主位,眉眼温柔,只是多了些久居高位的威严和倦意。
她起身拉住了白悠言的手,阻止她行礼,言语温柔,处处透露着亲近:“这一路经历,本宫都听说了,多亏了有你,暄儿才没被奸人所害。”
说起来,皇后与她母亲林婉还是手帕交,她幼时还来宫中与母亲一起给皇后请过安。
而在皇后眼中,白悠言正值花一样的年纪,面容姣好,和她母亲极像,脸颊上还有微微的肉感,增添了几分少女的娇憨,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喜欢的。
“你且放心在坤宁宫偏殿住下,教习嬷嬷教你这宫中的规矩。若是应对大选,缺什么少什么也一应和本宫说,本宫替你安排。”
白悠言点头算是应下。
此时,响起宫人通传:“太子殿下到——”
林嫣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而白悠言下意识抬头望去。
又见面了,太子殿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