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秘书上前催促。
“真是辛苦你了，只是抱歉，我现在需要去下一个地方了，方便的话，您可以来参加论坛闭幕式后的宴会，到时定详细谈论此事，我很乐意听取你的想法。”
说完，亚罗波尔克点了下头，大步离开，秘书匆匆跟上，同行的另一位工作人员则上前递给男子名片，又拿出笔记本，询问他的个人信息，并告知宴会相关情况。
临时写好的邀请函装进信封，费奥多尔微笑着结果，将它放入口袋。
出门上了车，只听外面有人对着服务人员大喊：“为什么我的西装外套为什么会被人扔到会场外面？！”
见费奥多尔出来得这样快，司机很是惊讶。严格来说，他已做好了不过是这位年轻客人随口一说，最终将他耍弄的准备。
费奥多尔摇下窗户：“刚才听人说这里原先发生过火灾，真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啊呀，那可是件再悲惨不过的事，”车子缓步启动，司机提高声音，语气骤然悲切，又极为热切，“当时我家就住这附近，父亲是码头工人。那里本来是一座修道院，治安岗亭和医院离得太远，码头上要是出了什么安全事故，都会去那儿处理，我也去帮过忙，进过两三次修道院。谁知道啊！十七个人啊！无一幸存！”
“你记得这样清楚。”
“哎呀，当时正好是青春年纪，你知道修女服都是那种，总之嘛，引人无限遐想，我都还记得其中几位的名字……”司机有些不好意思，又继续说道：“大半夜的，又是新年，到处都在放烟火，轰隆隆的什么都听不到，修道院附近都是季节性的出租屋，封冻季节没活做也就都空着，根本没注意。从我家楼顶的位置刚好能看到那边的红光，开始还以为是烟花，我父亲觉得不对立刻打了电话。消防突突突来了，父亲出门去看，我和弟弟还有母亲在家，跑屋顶上就眼见着那火烧啊烧。手里的烟花那么小，那火有千百倍的大！报道上说是暖气片着火，引燃了里面图书室，根本灭不了，到了天亮雪下了又下，才飘出乌黑黑的烟。那一夜我都没睡着。不过后来附近整改管道，难得占了点儿政府的便宜，就是安全检查还带罚款，我邻居把他上幼儿园的小孩一个人丢在家里，被狠狠罚了一笔，差点儿和治安人员打到滚下楼梯……”
到了这样的年纪，谈及往事，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乘客看上去听得格外认真。
参加经济论坛的人物竟在用心听自己说话，对司机来说，宛若殊荣。
“您要是对这附近感兴趣，我倒是可以带您逛逛，就开车转转，车费给您打折。”
“不用。”费奥多尔拒绝，又说：“除非，你想换一辆车开。”
“啊？什么意思？”
“你方才说孩子结婚，还缺一份珠宝。”
费奥多尔一路一言未发，却在此刻忽然提起先前听到的内容。
“啊？啊，是，”司机感动又感叹：“本来说用妈妈的吧，人家不愿意，说现在流行一个什么珠来着。”
“Jewellery Theatre。”
“对对对，我哪买得起啊，就算便宜点的也还在物色。您说，我就这一个孩子，想把最好的都拿出来也正常是不是，但这开车的工作实在是没什么赚头。”
“你熟悉城市道路，开车也平稳，我正好需要一位司机。”
“您不是在说笑吧？”司机哈哈笑问。
“时间不定，酬金绝不亏待。”
一听就是天降馅饼的好机会，却还是有几分犹豫。毕竟年轻的客人身份不明，哪怕是参加经济论坛，也叫人担心会卷入什么事情里去，此地就是这样的城市。
“你要做个好父亲，不是吗？”客人问。
只此一句，便叫人下了决心。从此无论火海刀山，他都不得拼命前往了。
——没到黄昏，费奥多尔已回了佚名大街。
绕过一如既往冷清的广场，走上街头的砖瓦道路，他往河对岸的椅子上看了一眼，不见有人在。
夜色来临前的街区，陷入躁动前的寂静，靠在路旁的家伙们纷纷瘫坐在地，眼睛咕噜噜地打量着行人，仿佛昆虫凝视猎物，看似迟缓，实则是在进行各种无法用言语说明的测量。
行经住过的那家旅馆，老板正隔着玻璃看外面，视线落在费奥多尔身上，“嗵嗵”敲了两下玻璃，大步走出店门。
“我说，你怎么休息日白天也出门啊？”老板一副熟络模样，看笑话似的比了个手势：“疯女人只有晚上才有用？”
去路被挡住，费奥多尔才看向此人。
“无可奉告。但你若那样想知道的话，”他做出琢磨的模样，“嘛，比你有用多了。”
轻飘飘的话中隐含着另一层意思，指老板是同性恋，并且是下面那个。
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扯了嘴角，街角边靠电灯躺着的人甚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熊一般的中年男人立刻黑了脸，面目狰狞，伸手抓过费奥多尔外套的毛领，几乎将他提起。
店里大多客人都在晚餐前回了家，黄昏虽已来临，夜生活还未开始，寥寥无几的老头全看了过来，大多期待老板将费奥多尔摔在地上，教训这面生的外来者一顿。
哪怕以强凌弱也无妨，只要有热闹，怎么都好看。
费奥多尔的脑袋略微后仰，神色未变，也一言不发。
老板对他怒目而视。
年轻男人身上散发出病气，看似柔弱，一双红眸却平淡若水，丝毫看不出面对着强者时的恐惧与担忧。
柳鲍芙可能是疯子，嘴上开开玩笑可以，却也不好惹，能和她走在一起的男人，或许会更疯。在这佚名大街上开了许久的店，直觉还是让老板默默松了手。
“弱鸡一样，没意思啊没意思，”老板大步走到路边，朝地上啐了一口，故意吐在了电灯旁，扭头扯了个狞笑，“精神病院来抓人了，我看啊，你也快活不了几天喽。”
空中骤然滚过一声闷雷，费奥多尔压低了眉头。
似是要下大雨了，天色愈发昏暗，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停在公寓楼下，零落桦树在车身上落了条条阴影，轰隆声隔着一层灰云翻腾。
房东的屋子没亮灯，电梯上行，费奥多尔拿出柳鲍芙给他的钥匙，最后还是敲了门。
一下。
两下。
三下。
门开了。
“我们不要报纸——”一个男人从门内探出了头，看都没看费奥多尔一眼，就要重新将门关上。
手指扣住门边，费奥多尔仰头看了眼门牌，顺着门边下滑，脸上浮起浅淡笑容：“还以为走错了，这里确实是我家啊。”
穿着白色西装的男人愣了，在后退的间隙，就被费奥多尔打开了锁链，推门而入。
“柳芭，”高挑而瘦弱的青年高声问道，“是有客人来了？”
进入客厅，里面站着另一个男人，同样穿着白色的休闲西装，男人一脸莫名看向费奥多尔，后者站定了脚步。
柳鲍芙被男人抱在怀里，像是睡着了。
“喂，你——”开门的人追了过来。
费奥多尔侧身扭头，让二者同时出现在他视线内，问：“你们是谁？”
他的语气过于泰然，加之方才进门时的高喊，叫人犹豫。
男人拿出证件一甩：“我们是疗养医院的护工，来接病人去医院做检查。你又是谁？”
费奥多尔抓住证件放到眼前，在对方耐心消失前他才松了手，缓缓开口：“我是她的丈夫。”
“……哈？”
空气安静了一瞬。
“据我所知，这位病人没有丈夫。”抱着柳鲍芙的那人。
“我们是新婚，没办婚礼，没得到通知很正常，还是说，需要我拿出结婚证明？”费奥多尔走向了他：“不管如何，据我所知，你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阳台门是开着的，冷风徐徐吹入，两床被子还在露台上，没来得及收。
他们来得突然，不是计划好的，或是和柳鲍芙有过约定。
但房中没有强行闯入和打斗的痕迹，车牌也已在出电梯时得到确认，的确来自一所疗养医院。
“你们或许找错了人？”费奥多尔拿起水壶，将热水注入茶桌上的杯子里：“说不定你们要找的是我们的邻居，那个染了奇怪发色的普希金吧。”
“你在说什么？”开门的男子失去了耐心：“不管你是不是她的丈夫，我们的工作任务就是把她带走，不要碍事。”
“她是处于监护下的公民，我是她的丈夫和监护人，不管你们做什么都要得到我的同意。”热水落入瓷杯，费奥多尔端起杯子，不疾不徐道：“现在我不同意你们带走她，也就是说，如果走出这扇门你们就已经违法——不——在你们二位没有经过我的同意踏进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是犯罪者了。”
证件看上去不是假的，能坦然地展露于人前，当两人是真护工就是。
既然他们能凭借此身份随意带走柳鲍芙，那么她必然是被当成不能完全辨认自己行为能力的人，说她需要监护没有任何问题。
而结婚后，配偶就是第一监护人。
从费奥多尔的话里挑不出毛病，两个白衣人露出无法立刻做出判断的模样。
“请稍等，”抱着柳鲍芙的人说，“我们的确没听说她结婚了的消息，这边需要确认一下。”
“请。”费奥多尔下巴微抬，表示同意，又道：“或许由我来说，会更清楚。”
“那太好了，”惊讶之余，男人的语气温和了下去，“麻烦您和我们去下楼一趟吧，电话就放在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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