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月光总带着三分缱绻。许谨一站在晚香堂的回廊下,指尖拂过新挂的苏绣屏风,素缎上的“寒梅报春”在月色里泛着柔和的光,针脚细密得像春蚕食桑,将整座园子的清寂都绣进了丝线里。
“在等我?”宋听肆的声音从月亮门后传来,带着刚从城里回来的风尘气。他今天穿了件藏青色西装,领带松松系着,手里还提着个长条形的木盒,边角裹着细密的棉纸。
许谨一转过身,月光落在她月白色的旗袍上,领口绣着的兰草纹样被镀上了层银辉。“向璃颜说你去取沈奶奶的‘百子图’了?”她迎上去时,鬓角的翡翠凤簪轻轻晃动,是宋奶奶给的传家宝,凤首衔着的珍珠随动作滚落细碎的光。
“嗯,”宋听肆打开木盒,露出里面装裱精美的苏绣,“沈奶奶说这是她压箱底的手艺,特意为晚香堂的开园展绣的。”绣品上的孩童眉眼灵动,衣袂间的金线在月光下流转,细看才发现每个孩子手里都握着不同的古籍,有《诗经》,有《楚辞》,正是她和向璃颜一起商量的“文绣合璧”主题。
许谨一的指尖轻轻拂过绣品边缘,忽然笑了:“她连这处细节都想到了。”
“沈奶奶说,”宋听肆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带着木盒的凉意,“绣活里藏着心意,就像你在晚香堂的藻井里藏了朵玉兰,只有用心的人才能发现。”
回廊外的栀子花开得正盛,香气顺着晚风漫过来,混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在空气里酿出清甜的黏。许谨一想起上周修复藻井时,特意让工匠在最高处雕了朵含苞的玉兰,只有仰头细看才能发现——那是她和他初遇时,他送的玉坠模样。
“张阿婆煮了莲子羹。”她侧身让他进门,旗袍下摆扫过青石板,带起细碎的月光,“说给你补补,这阵子为了开园展,你都快住在公司了。”
堂屋里的梨木画案上,还摊着明天要用的展品清单。许谨一的蝇头小楷写得娟秀,在宣纸上排列得整整齐齐,旁边还画着小小的示意图:哪本古籍该配哪件绣品,哪幅拓片要衬什么样的木框。宋听肆拿起清单,指尖落在“云栖寺观音殿藻井拓片”那行字上,忽然道:“明天要不要请昆曲班的老师来唱段《玉簪记》?正好应和拓片的意境。”
“我让小周去请了,”许谨一端来莲子羹,青瓷碗沿凝着细小的水珠,“她说周老先生的琴师也想来,说要在晚香堂的天井里弹《平沙落雁》。”
宋听肆接过瓷碗时,指尖触到她的,像被温水烫了下。两人的目光在热气里撞了个满怀,他忽然想起今早去取绣品时,向璃颜挤眉弄眼的样子——“宋总,许姐在展柜里藏了好东西,说是要给你个惊喜。”
“在想什么?”许谨一抬手替他拂去肩头的落絮,指腹蹭过他西装的肌理,触感挺括得像他此刻微紧的下颌线。
“在想,”他舀了勺莲子羹,绵密的甜在舌尖漫开,“明天开园时,该穿哪件长衫配你的旗袍。”
许谨一被他逗笑,转身去整理案上的古籍,发间的翡翠凤簪轻轻晃动,在宣纸上投下细碎的影。宋听肆看着她专注的侧脸,月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在她颈间的玉兰玉坠上流转——那枚玉坠被体温焐得温润,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只振翅欲飞的蝶。
他忽然放下碗,从身后轻轻环住她。她的发间沾了点墨痕,是刚才整理拓片时蹭上的,像朵小小的墨梅落在鬓角。“谨一,”他的声音低沉得像浸在水里的玉,“明天过后,我们去云栖寺吧。”
许谨一的指尖顿在《园冶》的书页上,宣纸被捏出浅浅的褶皱。“去看藻井?”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像被风吹动的绣线。
“去还愿。”宋听肆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去年在观音殿许下的愿,该去告诉菩萨一声了。”
去年梅雨季,云栖寺的观音殿刚启动修复,他们在临时搭起的佛龛前许过愿。许谨一记得自己当时闭着眼默念“愿古建长存”,睁眼时却看见宋听肆正望着她,眼底的虔诚比烛火更亮。后来她问他许了什么愿,他只笑说是“天机不可泄露”。
廊外的竹影在月光里轻轻摇晃,像谁在拨弄琴弦。许谨一转过身,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盛着整片星空,还有个小小的、穿着月白旗袍的自己。“那你得告诉我,”她的指尖轻轻点着他的胸口,“去年到底许了什么愿。”
宋听肆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指尖的薄茧蹭过她的掌心,带来一阵细碎的痒。“想知道?”他挑眉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那得先告诉我,你在展柜里藏了什么惊喜。”
两人相视而笑,像孩童交换秘密般默契。廊外忽然传来向璃颜的笑声,她举着盏琉璃灯跑进来,灯罩里的烛火晃得她杏眼发亮:“沈奶奶说要给‘百子图’配个紫檀木框,我找遍库房才找到这个!”
木框上雕着缠枝莲纹,是清代的老物件,包浆温润得像浸过百年月光。许谨一接过木框时,忽然发现角落刻着个小小的“肆”字——和宋听肆送她的书签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这是……”她惊讶地抬头。
“前阵子去苏州古玩街淘的,”宋听肆的耳尖微微发红,“本想等开园后送给你当画框,没想到被沈奶奶先借去用了。”
向璃颜在一旁啧啧称奇:“酸死了酸死了,连木框都要刻名字。”她忽然凑到许谨一耳边,小声道,“展柜里的‘兰石图’我帮你摆好了,沈奶奶说那针脚里的‘盘金绣’,比宫里的绣娘还利落。”
许谨一的脸颊微微发烫。那幅“兰石图”是她偷偷绣的,兰草的叶片用了苏绣里最费功夫的“虚实针”,石纹则用了“乱针绣”,针脚里藏着行小字:“与君共守,岁岁年年”。本想等开园结束后给他个惊喜,没想到被向璃颜先发现了。
“快去睡吧,”宋听肆笑着把向璃颜往门外推,“明天还要早起给游客讲解呢,别顶着黑眼圈丢人。”
“知道了知道了,”向璃颜被推到月亮门时,忽然回头朝许谨一挤了挤眼,“记得锁好门。”
月光随着门轴转动晃了晃,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宋听肆转身时,看见许谨一正低头看着那幅“兰石图”,指尖拂过针脚里藏着的小字,侧脸温柔得像幅工笔画。
“原来这就是你的惊喜。”他走过去,从身后轻轻环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比我准备的木框用心多了。”
许谨一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忽然觉得那些熬夜赶制的展签、反复调整的展品位置,都在这一刻有了归宿。“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去年到底许了什么愿了吧?”
宋听肆低头,鼻尖蹭过她的鬓角,翡翠凤簪的凉意混着栀子花香漫过来。“许的是,”他的声音低沉而认真,像落在宣纸上的浓墨,“想和你一起,把晚香堂的每片瓦、每根梁,都守成永恒。”
话音未落,他忽然低头吻住她。
月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他的吻温柔而珍视,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舌尖轻轻撬开她的牙关,与她的柔软缠绵。许谨一的手臂不由自主地环住他的脖颈,发间的翡翠凤簪轻轻晃动,与他胸前的沉香木手串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像在为这场迟到的吻伴奏。
廊外的栀子花瓣簌簌落下,落在他们交叠的影子上,像撒了把碎雪。许谨一的旗袍开衩处露出的小腿轻轻蹭过他的西裤,带来一阵战栗的热,颈间的玉兰玉坠与他的衬衫纽扣相触,冰凉的玉质反而让心跳更烫,像要烧穿这层薄薄的衣料。
不知过了多久,宋听肆才微微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谨一,”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被吻得发红的唇瓣,“明天开园结束后,我们去云栖寺吧。”
许谨一点头时,睫毛上沾了点他的气息,像落了层细雪。“还要请昆曲班唱《长生殿》,”她的指尖轻轻捏着他的领带,“要全本的,从‘定情’唱到‘团圆’。”
“都听你的。”他笑着吻了吻她的额头,指尖拂过她耳后那枚小小的疤——那里如今被玉兰玉坠遮着,像藏了个温柔的秘密。
天快亮时,晚香堂的灯笼次第亮起,像散落人间的星辰。许谨一坐在梨木画案前,最后检查了一遍展品清单,宋听肆就坐在对面帮她研墨,墨条在砚台里研磨的沙沙声,混着窗外的鸟鸣,在空气里织成张温柔的网。
“你看这页,”许谨一翻开《园冶》,指着其中一幅插图,“古人造园时,会在廊柱里藏香料,雨天闻着格外清冽。”
宋听肆凑近看时,她忽然倾身在他脸颊印下一个轻吻,带着淡淡的墨香。“这是……”他愣住了。
“给你的开园礼物,”她的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比香料持久。”
他忽然低笑出声,将她揽入怀中,吻再次落下时,带着墨香、栀子香和莲子羹的甜,在宣纸上晕开浅浅的痕,像幅未完待续的水墨画。
开园当天的阳光格外明媚。许谨一站在晚香堂的门口迎接宾客,宋听肆就站在她身侧,两人穿着配套的月白长衫和旗袍,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向璃颜穿着新做的苏绣旗袍,正给游客讲解“百子图”的针法,说到兴起时还拿起绣绷演示,沈奶奶在一旁笑着补充,眉眼间的骄傲藏都藏不住。
“快看那幅‘兰石图’!”有游客指着展柜里的苏绣,“这针脚也太厉害了,兰草的叶脉都看得见!”
许谨一顺着声音看去,宋听肆正站在展柜前,指尖隔着玻璃轻轻点着那行藏在针脚里的小字,阳光落在他侧脸,嘴角的笑意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她走过去时,他忽然牵起她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低头吻了她。游客们善意地笑起来,向璃颜甚至吹起了口哨。许谨一的脸颊红得发烫,却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像握住了整个春天。
“等下,”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拿出个锦囊,“给你的。”
锦囊里是片压平的栀子花,是去年在鹤台园捡的,如今被她用苏绣绣上了圈金边,背面写着行小字:“去年雨,今年月,皆归你。”
宋听肆接过锦囊时,指腹蹭过她的字迹,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他想起初遇那天,她站在鹤台园的芭蕉下,雨丝沾湿了她的旗袍,却挡不住她眼底的光,像株在雨里倔强绽放的兰草。
“走了,”许谨一拉着他往回廊走,“昆曲班要开始唱《玉簪记》了。”
戏台前已经坐满了人。沈奶奶正和老馆长讨论“百子图”里藏着的古籍典故,向璃颜则缠着周老先生请教缂丝技法,阳光穿过银杏叶落在他们身上,像幅鲜活的《清明上河图》。
“听,”许谨一靠在宋听肆肩头,“唱到‘潘郎鬓有丝’了。”
戏台上的陈妙常正唱得动情,水袖翻转间,像落了场桃花雨。宋听肆低头看着她,月光般的旗袍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颈间的玉兰玉坠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忽然觉得所有的等待都有了意义。
他再次低头吻她时,带着戏台的脂粉香、栀子的清甜味,还有彼此心跳的震颤。周围的喧嚣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两人交缠的呼吸,和绣针缀起的月光,将这场始于烟雨的爱恋,缝进了晚香堂的每一片瓦、每一寸光阴里。
暮色降临时,宾客渐渐散去。许谨一和宋听肆坐在回廊下,看着向璃颜指挥着工匠们收拾展柜,沈奶奶则在清点今天的收入,打算用这笔钱修缮云栖寺的观音殿。
“明天去云栖寺,”许谨一忽然说,“我想在观音殿的香炉里,插枝晚香堂的栀子。”
“好。”宋听肆握住她的手,“再把你绣的‘兰石图’挂在禅房里,这样每次去,都像带着整个晚香堂。”
月光再次爬上飞檐时,两人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两条交缠的藤蔓。许谨一忽然想起祖父说过的话:“最好的园林,是两个人的心头血,掺着岁月的雨,慢慢熬出来的。”
她转头看向宋听肆,他正低头看着她,眼底的温柔像揉碎了的星光。“你说,”她笑着问,“我们算不算熬出最好的景致了?”
宋听肆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然后俯身,在她唇上印下一个温柔而坚定的吻。“不,”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最好的,永远在下一段光阴里。”
远处的昆曲还在咿咿呀呀地唱,这次是《牡丹亭》里的“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缠绵婉转,像在诉说着一个永不落幕的故事。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最温柔的篇章。
晚香堂的灯笼亮了整夜,照着回廊下相拥的两人,照着展柜里静静躺着的“兰石图”,也照着那些藏在针脚里、砚台底、月光下的心意,在岁月里慢慢酿成了酒,醇厚得像他们交缠的吻,一尝,便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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