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过后,江南的雨总算带了点暖意。许谨一站在晚香堂的天井里,看着工匠们给新修的门楣上漆。朱红色的漆料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映得她月白色的旗袍也染了层淡淡的暖色。
“许小姐,这‘晚香堂’三个字,还是按您说的用老匾额改吗?”老木匠举着砂纸打磨边角,木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
“麻烦您了。”许谨一递过刚泡好的雨前龙井,“原匾额的‘香’字左边有点破损,补的时候记得用同色的老木料,别用新料凑数。”她说话时指尖轻轻点着图纸上标注的位置,素色旗袍的袖口沾了点漆料,却毫不在意。
身后传来脚步声,带着熟悉的雪松香气。许谨一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宋听肆,他最近总爱这样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看她对着那些梁木砖瓦比划,像看什么稀世珍宝。
“又在跟木头较劲?”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手里提着个食盒,“张阿婆蒸了青团,豆沙馅的。”
许谨一回身时,被他顺势揽住腰。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薄西装,领带松松系着,少了几分商场上的凌厉,多了些居家的温和。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尝到淡淡的薄荷味:“刚从公司过来?”
“嗯,开了一上午会。”宋听肆捏了捏她的脸颊,指腹蹭到她唇角的豆沙渍,“看你这小花猫样。”他掏出帕子替她擦嘴,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工匠们识趣地低下头继续干活,有人偷偷笑出了声。许谨一的脸颊微微发烫,推开他的手:“别闹,好多人看着呢。”
“看就看呗。”宋听肆反而抱得更紧,下巴抵在她发顶,“我媳妇好看,让他们多看两眼怎么了?”
“谁是你媳妇了。”许谨一嘴上反驳,嘴角却忍不住弯起,伸手接过他手里的食盒,“向璃颜说今天要来,人呢?”
“在苏绣工坊忙得脚不沾地。”宋听肆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发间的梅花木簪是他上次在周庄买的,簪头的红珊瑚透着温润的光,“说要赶制一批晚香堂的纪念绣品,等开园的时候当伴手礼。”
许谨一打开食盒,青团的艾草香混着豆沙的甜气漫开来。她拿出一个递到他嘴边:“尝尝,张阿婆说加了新采的苜蓿,比上次的更嫩。”
宋听肆咬了一大口,温热的团子在舌尖化开,甜而不腻。他看着她小口小口吃着青团,阳光穿过新抽芽的银杏枝,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忽然觉得那些枯燥的董事会报告,远不如此刻的人间烟火动人。
“对了,”许谨一咽下嘴里的青团,“上次说的古籍展,老馆长已经同意了。等晚香堂完工,就把他收藏的那些江南园林图谱摆出来,再请几位老先生来讲课。”
“我让人把西厢房改成恒温展柜。”宋听肆握住她沾了点豆沙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舔了一下,“保证万无一失。”
许谨一的指尖被他舔得发麻,像有电流窜过。她抽回手,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越来越不正经了。”
“对着你,正经不起来。”宋听肆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丝绒盒子,“给你的。”
盒子里躺着对翡翠耳环,雕的是并蒂莲,水头足得像浸在溪水里。“上次去缅甸考察,特意让相玉师傅挑的。”他执起一只,小心翼翼地替她戴上,指尖拂过她的耳垂,带着温热的触感,“配你上次那件月白旗袍正好。”
许谨一摸了摸耳垂上的翡翠,冰凉的玉质贴着肌肤,却奇异地让人安心。她从帆布包里拿出个锦囊,里面是片压平的腊梅:“我做的书签,去年冬天在鹤台园捡的。”
宋听肆拿起干花凑到鼻尖,清冽的香气里仿佛还带着初遇时的雨雾。他忽然低头吻住她,青团的甜香混着翡翠的凉意漫过唇齿。工匠们识趣地吹起了口哨,许谨一的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推了他一把:“别闹。”
他笑着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下个月奶奶想请你去家里吃饭。”
许谨一愣了一下:“宋奶奶……会不会不喜我?”她听说宋家长辈最讲究门当户对,自己虽是书香门第,比起宋家这样的豪门终究差了些。
“她要是见了你设计的晚香堂,”宋听肆捏了捏她的脸颊,“说不定会把传家的紫檀木画案都搬来给你画图。”
正说着,向璃颜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手里举着件苏绣披肩:“快看快看!沈奶奶教我绣的‘寒梅报春’,是不是比上次进步多了?”
披肩的素缎上,红梅开得正艳,枝干上还停着只绣得栩栩如生的喜鹊。许谨一接过披肩,指尖拂过细密的针脚:“配色很大胆,尤其是这鹊尾的渐变,有灵气。”
“那是!”向璃颜得意地扬下巴,忽然注意到许谨一耳垂上的翡翠耳环,眼睛亮了,“哇,宋听肆可以啊,这水头起码是冰种!”
宋听肆挑眉:“眼光不错。”
“那当然,”向璃颜凑近许谨一,小声道,“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帮你收拾他。”
许谨一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忽然看见她手腕上戴着串沉香木手串,和宋听肆那串是同款——都是用晚香堂的旧梁木车的。“你这串……”
“沈奶奶说戴这个能静心。”向璃颜捋了捋手串,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前阵子去拜访缂丝传承人,他说我性子太急,得好好磨磨。”
宋听肆轻咳一声:“缂丝大师周老先生下周会来晚香堂,正好让他指点指点你。”
向璃颜眼睛亮得像星星:“真的?那我得赶紧把上次没绣完的‘兰石图’带来!”她说着又风风火火地跑了,披肩的流苏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线。
许谨一看着她的背影,忽然笑道:“她好像变了不少。”
“被你带的。”宋听肆从身后抱住她,“以前她眼里只有限量款包包,现在倒能静下心来绣完一幅《百子图》了。”
暮色降临时,晚香堂亮起了灯笼。许谨一坐在天井的石阶上,看着工匠们收拾工具准备下班。宋听肆从厨房端来两碗阳春面,卧着金黄的荷包蛋,是他跟着张阿婆学的手艺。
“尝尝?”他把筷子递给她,眼底带着期待。
许谨一挑起面条吹了吹,温热的汤滑进喉咙,带着淡淡的猪油香。她看着他紧张的样子,故意逗他:“比张阿婆的差了点。”
宋听肆的肩膀垮了垮,像只被淋湿的大狗。许谨一忍不住笑出声,夹起自己碗里的荷包蛋放进他碗里:“骗你的,很好吃。”
他立刻眉开眼笑,低头扒拉着面条,嘴角沾了点汤汁也不自知。许谨一拿出帕子替他擦掉,指尖触到他温热的唇角时,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对了,”宋听肆忽然想起什么,“殷时那边有消息了。”
许谨一的动作顿了顿。自上次重阳节后,这位宋氏的老对手就彻底销声匿迹了。
“他挪用公款填补亏空的事被捅出来了,”宋听肆的声音平静无波,“昨天已经被移交司法机关了。”
灯笼的光晕落在他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许谨一知道,他从不是赶尽杀绝的人,只是殷时步步紧逼,终究是自食恶果。她握住他的手,他的指尖有些凉:“都过去了。”
“嗯。”宋听肆反握住她的手,“以后再也没人能打扰我们了。”
晚风吹过,新抽芽的银杏叶沙沙作响。两人并肩坐在石阶上,看着灯笼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晃动,像儿时打翻的胭脂盒。远处传来昆曲的唱段,是《玉簪记》里的“秋江送别”,缠绵婉转,却不似往日那般凄切,反倒带着几分对未来的期许。
去宋家老宅那天,许谨一特意穿了件月白色杭绸旗袍,领口绣着几枝浅碧色的兰草——是母亲生前为她绣的。宋听肆开车时,她一直紧张地绞着手指,耳上的翡翠耳环轻轻晃动,映得脸颊愈发白皙。
“别紧张。”宋听肆腾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我奶奶就是个普通老太太,最喜欢听昆曲,你跟她聊《牡丹亭》就行。”
宋家老宅藏在城郊的山坳里,是座典型的苏式园林。推开雕花大门,迎面就是片荷塘,岸边的垂柳刚抽出新芽。宋奶奶正坐在临水的轩榭里喝茶,看见他们进来,放下手里的紫砂壶,眼睛亮了亮。
“这就是谨一吧?”老太太拉着她的手,目光落在她旗袍的兰草纹样上,“好俊的手艺,比市面上那些机器绣的强多了。”
许谨一的心顿时放下大半,笑着说:“是家母生前绣的,她最喜欢兰草。”
“好,有风骨。”宋奶奶拍着她的手,“听肆这孩子,从小就犟,也就你能让他服软。上次他把晚香堂的图纸拿给我看,我就知道,能想出‘天洞引光’的姑娘,定不是寻常人。”
宋听肆在一旁笑道:“奶奶,您就别夸她了,再夸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就你话多。”宋奶奶瞪了他一眼,转头对许谨一温声道,“尝尝这雨前龙井,是听肆特意让人从狮峰山采的。”
三人坐在轩榭里,聊着昆曲,说着园林,倒像是认识了多年的老友。宋听肆看着许谨一和奶奶相谈甚欢,偶尔替她们添茶,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忽然觉得,所谓圆满,不过是这样——庭院深深,岁月静好,爱的人都在身边。
临走时,宋奶奶塞给许谨一一个锦盒,里面是支翡翠簪子,雕的是凤穿牡丹,水头足得惊人。“这是我当年的嫁妆,”老太太笑得慈祥,“现在传给你,盼着你们早日开花结果。”
许谨一握着沉甸甸的簪子,眼眶微微发红:“谢谢您,奶奶。”
“傻孩子,谢什么。”宋奶奶拍着她的手背,“以后常来玩,我让厨房给你做松鼠鳜鱼。”
车子驶出老宅时,夕阳正染红天际。许谨一摸着头上的翡翠簪子,忽然笑道:“你奶奶好像很喜欢我。”
“那是,”宋听肆得意地挑眉,“也不看是谁的女朋友。”
许谨一被他逗笑,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向璃颜说想在晚香堂开个苏绣体验区,你觉得怎么样?”
“我看行。”宋听肆握着方向盘,“正好和你的古籍展呼应,一文一艺,相得益彰。”他忽然侧过头,认真地看着她,“等晚香堂开园那天,我向你求婚吧。”
许谨一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耳尖红得快要滴血:“这……这么突然?”
“我已经等不及了。”宋听肆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从在鹤台园看见你调整芭蕉叶的那一刻起,我就在等这一天了。”
车窗外的垂柳掠过视线,像幅流动的水墨画。许谨一看着宋听肆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所有的言语都多余。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指尖触到他腕间的沉香木手串,带着熟悉的温度。
“好啊。”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却无比清晰。
晚香堂开园那天,天朗气清。许谨一穿着宋奶奶送的那件藕荷色旗袍,头上插着翡翠凤簪,站在银杏树下迎接来宾。宋听肆穿着笔挺的西装,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眼底的爱意藏都藏不住。
向璃颜带着绣娘们展示苏绣技艺,沈奶奶的“松鹤延年”图引得众人啧啧称叹。老馆长站在古籍展柜前,向参观者介绍着那些泛黄的园林图谱。昆曲班的老师唱起《游园惊梦》,婉转的唱腔顺着春风飘出老远。
开园仪式上,宋听肆忽然牵起许谨一的手,走到银杏树下。“感谢各位来参加晚香堂的开园仪式,”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全场,目光始终落在许谨一脸上,“今天还有件更重要的事。”
他单膝跪地,拿出个丝绒盒子,里面躺着枚钻戒,钻石不大,却切工极好,像藏着整个星空。“许谨一,”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从鹤台园的初遇到晚香堂的相守,谢谢你让我明白,世间最珍贵的不是财富,而是与你共度的每一寸光阴。你愿意嫁给我吗?”
许谨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用力点头,声音哽咽:“我愿意。”
宋听肆小心翼翼地为她戴上戒指,起身将她拥入怀中。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向璃颜甚至激动地吹起了口哨。阳光穿过银杏叶,在他们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像无数金色的祝福。
许谨一靠在宋听肆的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忽然觉得,所有的等待都值得。从暮春的鹤台烟雨到初春的晚香暖阳,从初见时的怦然心动到此刻的执手相看,原来最好的爱情,就像这江南的园林,一步一景,步步皆是惊喜。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宋听肆在她耳边轻声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嗯。”许谨一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却无比坚定。
远处的昆曲还在咿咿呀呀地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春风拂过,银杏叶沙沙作响,像在为这对新人送上最温柔的祝福。晚香堂的朱门缓缓关上,却关不住满院的春色,和两颗紧紧相依的心。
往后的日子,许谨一依旧每天去晚香堂看看,调整下兰草的角度,整理下古籍的次序。宋听肆处理完公司的事,总会来陪她坐会儿,有时是帮她研墨,有时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画图,岁月静好得像幅工笔画。
向璃颜的苏绣体验区越来越红火,不少游客专程来学绣兰草。她偶尔还会闹些小脾气,却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骄纵。沈奶奶说她的绣品里有了“静气”,许谨一笑着说,是江南的水土养人。
又是一个暮春,许谨一蹲在天井里侍弄新栽的兰草,宋听肆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张阿婆说,后山的杜鹃开了。”他轻声说,“明天我们去看看?”
许谨一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笑着点头:“好啊,再带上向璃颜,让她多画些花样。”
阳光穿过银杏叶,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是来参加研学活动的小学生,正在听老馆长讲晚香堂的故事。
许谨一忽然觉得,所谓岁月静好,不过是这样——有座老宅可守,有个人可依,有岁月可盼。她抬起头,看见宋听肆正低头看着她,眼底的温柔像揉碎了的星光。
两人相视一笑,握紧彼此的手,像握住了整个江南的春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