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教室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和旧书卷的味道，还有一丝高三特有的、被压抑着的躁动。语文老师张先生，一位头发花白、声音温润的老先生，正站在讲台上，娓娓道来王维的《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张先生的声音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韵律，将人带入那片雨后秋山的静谧之中。
栖浣难得地没有走神，撑着下巴，目光看似落在课本上，实则偷偷瞟向旁边的冷舟。冷舟坐得笔直，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薄唇微抿，眼神专注地看着黑板上的板书，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笔，无意识地轻轻转动着。
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栖浣心里像被小猫爪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
“接下来这两句，‘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写得尤为灵动。” 张先生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欣赏，“大家想象一下：寂静的竹林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笑语，那定是洗衣的姑娘们结伴归来了；平静的莲塘水面，莲叶忽然摇曳晃动，哦，原来是一叶轻盈的渔舟正顺流而下……”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张先生温润的讲解声。栖浣却觉得自己的心跳声有点大。
当“浣女”二字清晰地钻进耳朵时，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那声音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直接敲在了他的名字上。他感觉到周围似乎有几道目光若有若无地飘过来，带着点善意的探究和了然的笑意。栖浣的脸颊悄悄升温，他飞快地低下头，假装认真看课本，手指却无意识地抠着书页边缘。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冷舟握着笔的手指，似乎极其细微地停顿了一下。那转动的笔尖在空中凝滞了零点一秒。
随即，冷舟的视线，极其自然、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重量，从黑板上移开，落在了栖浣低垂的侧脸上。
那目光……很沉静，像深潭水，却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或者说是……确认？像在无声地问：听到了吗？那个“浣”字。
栖浣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狂跳起来！他不敢抬头，只觉得那道目光如有实质，灼烧着他的脸颊，连耳根都开始发烫。他甚至能感觉到冷舟身上那股熟悉的、带着点冷冽气息的存在感，在“浣女”和“渔舟”的诗句余韵中，变得格外清晰和……暧昧。
张先生还在继续：“‘浣女’的‘浣’，洗涤之意，也常作女子名，取其清丽纯净之感。‘渔舟’的‘舟’，船也，也常作男子名，寓意志向远大或漂泊自由。王维此句，不仅画面生动，用字也极其精巧……”
“浣女”……栖浣。
“渔舟”……冷舟。
张先生这看似寻常的拆字讲解，在此刻的教室里，在栖浣和冷舟之间，无异于投下了一颗无声的炸弹！栖浣觉得自己的脸颊快要烧起来了，他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桌肚里。他甚至能想象到后排那几个平时就爱起哄的男生，此刻脸上促狭的笑容。
更让他心慌意乱的是，他感觉到冷舟的目光并未移开。那目光不再是探究，而是带上了一种……沉沉的专注。
仿佛张先生口中那清丽纯净的“浣女”，正坐在他身边；而那顺流而下的“渔舟”，就是他冷舟自己。诗句中那朦胧美好的画面，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悄然投射到了他们两人身上。
栖浣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微微侧过头，飞快地瞥了冷舟一眼。
这一眼，正撞进冷舟深潭般的眸子里。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冰冷和疏离，反而翻涌着一种栖浣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而浓烈的情绪。像是被诗句勾起的某种隐秘的共鸣，又像是被眼前人羞窘模样所触动的……温柔？还有一种近乎灼热的专注，仿佛要将栖浣此刻的样子刻进心底。
栖浣像被烫到般猛地收回视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出来！
他慌乱地抓起笔，在摊开的语文课本空白处胡乱画着圈圈，试图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他不敢再看冷舟，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沉甸甸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无声的暧昧。
张先生温和的声音还在继续，分析着诗歌的意境和诗人的隐逸情怀。但栖浣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脸颊滚烫的温度，以及身边那人无声却无比强烈的存在感。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诗句的韵律在空气中温柔地回荡。栖浣只觉得那“浣”字和“舟”字，仿佛带着魔力，每一次被念及，都像一根无形的丝线，将他和冷舟缠绕得更紧一分。教室里粉笔灰在阳光里浮动，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而课桌下，栖浣蜷缩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一种从未有过的、甜蜜又慌乱的感觉，如同初春悄然解冻的溪流，带着不容忽视的暖意，悄然漫过了心堤。
他偷偷用余光看到，冷舟已经转回头，重新看向了黑板。但栖浣清晰地看到，冷舟那只握着笔的手，指节似乎比平时更加用力地绷紧，而他那向来没什么血色的耳廓边缘，此刻正悄然晕开一片清晰的、无法掩饰的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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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山居秋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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