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
一颗小脑袋从门边探进来，沈知意扒着门框，声音细细的，“楼下……好像在吵架。”
沈梦瑶关火，那刺耳的刮擦声停了，楼下女人尖利的叫骂和摔东西的动静就格外清晰地传上来。
是林婉晴她妈。
“赔钱货！丧门星！你怎么不死在医院里？还知道回来？啊？还敢找外人来家里闹？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紧接着是女孩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和沉闷的、像是拳头或者鞋底打在身上的声音。
沈梦瑶手里的锅铲“哐当”掉在灶台上。
她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闪过林婉晴胳膊上那些新旧交错的淤青和那天晚上孩子绝望的眼神。
她以为自己递出去的材料，甚至前几天民警和妇联的警告至少能让那个女人收敛几天，没想到……
“妈！”沈知意突然尖叫一声，扑过来死死抱住她的腿，“你别去！”
小女孩浑身抖得厉害，仰起的小脸惨白，瞳孔缩得紧紧的，是货真价实的恐惧。
“她、她妈会打人！用那么粗的棍子！楼下张奶奶说，说上次她把婉晴姐姐的头都打破了……流了好多血……”
沈梦瑶的心像被那根想象中的棍子狠狠抡了一下。
她蹲下身，用力抱住女儿冰凉的小身子，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带着一股狠劲：“她不敢打妈妈。妈妈是老师，她打了妈妈，警察就会把她抓走。”
“可是……”沈知意眼泪涌出来，小手死死揪着她的衣领，“她要是打你怎么办？就像……就像以前……”
她的话戛然而止，把脸埋进沈梦瑶颈窝，不敢再说。
沈梦瑶却听懂了。
原主大概也没少对这孩子动手。一股混杂着心痛和愤怒的血气直冲头顶。她轻轻掰开女儿的手，把她推到闻声出来的对门王阿姨怀里：“王姐，帮我看下知意。”
“沈老师！你别冲动啊！那林家媳妇是个混不吝的！”王阿姨急忙劝。
沈梦瑶没回头，径直走到墙角，拎起那根自家用来顶门的旧木棍，掂了掂，手感沉甸甸的。
她提着棍子就下了楼。
林家房门虚掩着，里面的咒骂和殴打声清晰可闻。沈梦瑶一脚踹开门！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响。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林母举着的鸡毛掸子僵在半空，她脚下，林婉晴蜷缩在地上，新换的衣服又脏了，脸上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沈、沈梦瑶？你干什么？”林母反应过来，叉腰骂道，“我管教自家孩子，关你屁事！滚出去！”
沈梦瑶没理她，目光扫过地上的林婉晴。孩子看到她，眼泪流得更凶，却不敢出声，只是拼命摇头。
“管教？”沈梦瑶往前走了一步，手里的木棍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用这个管？”
她突然举起棍子，狠狠砸在旁边的木头椅子上！
“哐！”
椅子腿应声而断！
林母吓得尖叫一声，往后一跳：“你疯了？！”
“我是疯了！”
沈梦瑶盯着她，眼睛血红，“我看不得有人在我眼皮底下往死里打孩子！更看不得有人知法犯法林婉晴是我学生，我今天把话放这儿，你再动她一指头，”
她举起那根断了一条腿的破椅子，“这就是下场！不信你试试！”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要命的狠戾。
林母张着嘴，一时竟不敢还嘴。
“还有，”沈梦瑶喘了口气，指向窗外，“看见没？妇联和派出所的人马上就到！你那些‘家务事’的说辞，留着跟他们说去吧！看看这次还能不能轻易了了！”
其实人还没来，但她赌林母做贼心虚。
果然，林母脸色变了几变，色厉内荏地嚷嚷：“你、你吓唬谁呢！我打我自己的闺女，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沈梦瑶冷笑，“法律可不认你这套！虐待儿童是犯法的！要坐牢的！”
“牢”字像道雷劈在林母头上。她嚣张的气焰瞬间矮了半截，眼神开始躲闪。
她以为昨天的说教和警告只是做做样子。
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问询声：“又是这家？林家？
妇联的小李干事和那位年长些的向干事，后面跟着上次那个一脸不耐的民警，竟然真的来了！
林母顿时慌了神。
沈梦瑶不再看她，弯腰去扶地上的林婉晴。
孩子浑身僵硬，碰到她时剧烈地抖了一下。
沈梦瑶放柔声音：“婉晴别怕，老师带你出去。”
她半抱半扶地把林婉晴带出令人窒息的屋子，交给门口的小李干事。年轻的女干事看到孩子脸上的伤，眼圈立刻红了，狠狠瞪了屋里的林母一眼。
民警皱着眉进去，开始例行公事的询问。林母立刻换上一副哭天抢地的委屈相，开始数落女儿如何不听话、自己如何不容易。
“够了！”小李干事突然厉声打断，她年轻的脸庞因愤怒而涨红，“林女士！我们接到多次举报，并有卫生院伤情鉴定为证！你长期虐待女儿，已涉嫌违法！这不是你一句‘家务事’就能糊弄过去的！”
向干事也沉声道：“我们已经联系了街道和派出所。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们启动强制程序，孩子暂时由街道庇护所接管，你接受调查；第二，你签署保证书，承诺绝不再对孩子实施任何形式的暴力，并接受妇联和社区的定期监督回访！”
林母傻眼了。她没想到这次会动真格。
她下意识看向民警。
民警却避开了她的目光，清了清嗓子：“林家的，这次情况确实严重，你最好配合妇联工作。”
孤立无援的林母，在多方压力下，终于怂了。她嗫嚅着，不情不愿地在保证书上按了手印。
“我们会随时抽查！”小李干事语气强硬，“如果再发现孩子身上有伤，绝不姑息！”
此时民警和妇联已经不再信任林母会知错就改，不管是痴迷赌桌的林父，还是瘫痪在床的婆婆，也不是虐待虐待无辜女孩的理由。
生个带把的就可以让婆婆健步如飞，让赌鬼回头是岸？再让不如意就虐待女儿的母亲洗心革面？
民警和妇联画了个?，狗改不了吃屎。
风波暂息。沈梦瑶牵着沈知意回家，关上门，才感觉脱力般靠在门上。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妈妈。”沈知意轻轻拉她的手，大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你……好厉害。”
沈梦瑶蹲下身，看着女儿：“妈妈不是厉害，妈妈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她顿了顿，轻声问，“知意，如果以后看到别的小朋友被欺负，你会怎么办？”
沈知意愣了一下，小手绞着衣角，低下头不说话了，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几天后，筒子楼里的氛围悄然变化。林母虽然背后依旧骂骂咧咧，但明显收敛了许多，至少没再听到打骂声。偶尔有邻居议论，话风也变了：
“看来恶人还得恶人磨……啊不是，沈老师那样的文化人治！看样子醒悟过来了啊。
“妇联这次硬气了啊，那个小李干事，别看年轻，真敢说话！
“就是，以前总觉得别人家的事少管，现在想想，孩子多可怜啊……”
就连沈梦瑶去菜市场，都有相熟的摊主悄悄多塞给她一把小葱：“沈老师，给孩子添个味。你……做得对。”
沈梦瑶感受到一种微妙的、缓慢转向的风气。
她意识到，自己那天的冲动之举，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确实激起了一圈涟漪。
这天夜里，沈梦瑶再次被细微动静惊醒。
她看到沈知意依旧抱着膝盖坐在卧室门口，但这次，她不是盯着门锁，而是借着月光，在看自己小手上那道几乎淡去的旧疤痕。
月光下，她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混合着思索，和极其微弱的、类似“原来可以反抗”的领悟。
沈梦瑶轻轻走过去，将女儿抱回床上。
沈知意在她怀里蹭了蹭，忽然含糊地问：“妈妈……坏人，都会怕更凶的人吗？”
沈梦瑶搂紧女儿：“不完全是。坏人怕的是道理，怕的是法律，怕的是很多人团结起来的声音。”
孩子的世界观正在重塑，她必须小心引导。
窗外，月色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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