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
雄厚浑壮的钟声在钟鼓楼上响起,传到皇宫内院的花房深处,打破满室静寂。
这是今日的第一次钟响,宣告寅时的到来。
寅时是黑夜与白天的交替之时,也是值夜的宫女太监们能撂下担子喘口气的时候。
和花房里其他一起值夜的人一样,黄迎春已经熬了一天一夜。
昨夜上值前特意再补过一层的薄粉根本压不住此刻她眼下的青黑,在暖房里经过一夜的烘烤,白.粉变得极干极硬,随着黄迎春的走动和动作,粉末窸窸窣窣地从脸上掉下来。
黄迎春却无暇顾及。
因为,她的顶头上司——服饰和妆容都一丝不苟的薄女官,正在检视她昨夜照看的十间暖房的情况。
今人爱花,无论男女,每日头上都要插戴鲜花。若是遇到喜事或举办宴席,更少不了花卉。无论拿来赏玩还是入食,新鲜娇嫩的花朵都是不二之选。在皇宫,鲜花每日耗费巨大。同样的,花卉的重要性只增不减。
黄迎春自从因为“迎春”这个名字被薄女官从一批新进的宫女里选中进花草司专门侍弄春季的花草起,就没有一天不在担惊受怕。
原因无它,春天的节日太多了!而且各个都是大节,需要的花卉极多,更是一点儿差错都不能出。
新年的时候,番邦来贺,进贡了十二盆奇珍异草。皇上龙兴大悦,命花草司好生看顾。太后娘娘瞧着新奇,放在宫里赏玩了几天,随身女官见花朵有落败之色,怕太后见了心生不喜,于是这些奇珍异草拐了个弯,又回到了花草司。虽说这些花草皇上和太后已经看过了,但保不齐哪一天两位又想看呢?所以还是得好好侍弄。为了这些花,薄女官天天耳提面命,生怕出了差错,上行下效,被分管到照顾这些花草的人也都跟着日夜悬着心。
好在,今天这颗心可以暂且放回肚子里。
见薄女官点点头,黄迎春一口气松了大半,待薄女官在册子上盖上一个红戳,她又恭敬地行了一个礼,然后缓缓退到一旁。
寝舍里虽然也燃着火盆,但近了热,远了冷,炭火燃烧时还会冒出黑烟,在屋子里没头没脑地不停打转,直熏得人咳嗽不止,连觉也睡不安稳。论温暖舒适,再也没有比暖房更好的去处了。
而一天中,也没有再比此刻更心安的时候了。
正在被薄女官检查和还没被检查到的人都暗暗地提着一颗心,把暖房待得好似火炉。已经过关的黄迎春则略略放松了自己的心神,静悄悄地享受着暖和的室温。
这里的气候实在奇怪,明明是在南方,冬天竟然会下雪!自打被生下来,黄迎春每一年的冬天都是在挨饿受冻中度过的。原以为是因为这辈子投胎的家庭是看天吃饭的普通农户,又是在生产力低下和赋税繁重的古代,再加上父母格外能生,所以到了冬天才会吃不饱穿不暖,但黄迎春万万没想到,雪灾二字竟然有一天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还是那句话,这可是南方啊!根据物产、植被和土壤来判断,就算不是她上辈子所在的东南地区,也是秦岭——淮河以南的南方啊!哪怕是台风、洪涝、泥石流、山体滑坡甚至高温干旱,黄迎春都不会多么吃惊,但是,雪灾?南方竟然会闹雪灾?竹林桑树随处可见的地方竟然会闹雪灾?苍天啊!上辈子她活了二十六年,都没在冬天见过一片雪花啊!换了个历史课上从来没听过的朝代,她竟然差点在冬天被雪埋了!
简直没处说理去!
更让黄迎春震惊的是,雪灾来临的时候,家中的父母一个去扶摔伤的爷奶,一个去护她的弟妹,根本没有一个人去找她。等她自己好不容易从被雪压倒的茅草屋下爬出来后,也没有人来关心她的死活。倒是家里因为闹了雪灾缺医少药、缺衣少食的时候,每个人都第一时间想起她来了。
当年黄迎春才十二岁,还是个发育不良的豆芽菜,搁现代九年义务教育才完成三分之二的年龄,家中的长辈竟然就要把她嫁给村头的瘸腿鳏夫做继室,只为了五贯钱!
黄迎春想逃,但逃不了。虽然安朝不在于她所了解的历史上,但有一点从古至今都没变,但凡出远门,必定需要路引和户帖。而路引和户帖的办理,越不过族长和里正。这两个人一知道,基本上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但黄迎春还是不想放弃,拿着自己藏在竹罐里的私房钱,摸黑去了一趟族长家。
族长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于是,当月下旬,当宫中的花鸟使来乡间采选宫女时,黄迎春顶了族长家与她同名同姓但突患急病的女儿的缺,在黄家人措手不及和瘸腿鳏夫红得滴血的眼神中,怀揣着族长家给的十贯钱,挺直腰板坐在马车上驶离乡道入了宫。
一晃眼,已经过去十五年了。
一阵整齐有序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打断了黄迎春的思绪。
白班的人吃完膳食,已经赶来交接了。
“二月二就快到了,这可是皇后娘娘册封之后的第一个春龙节,你们都给我把眼珠子放亮点,每一株花草都侍弄得精细些,花形和枝叶都要及时修剪,要记得时时捉虫扑蝶,若是让虫蚁从花心里钻出来爬了贵人的手,吓了贵人的眼,有你们好看的。”
女官巡视了一圈,见处处没有异样,便开始日常训话。等她说完后,众人齐声应了一声,这才有条不紊地一个接一个退出暖房。
跨出花房的门槛时,黄迎春解下系在腰间的花名牌,印上印泥在名册上盖了一个戳。名册上已经有了一个戳,颜色不太鲜亮,是她昨天这时候盖的,表示上工。现在盖的这个,代表下工。如此,她这一天一夜的活计才算正式结束了。
屋檐外的天色还是黑的,月亮的轮廓已经淡去,只剩几点星子偶尔亮一亮。
黄迎春汇在众人之中走回宫房。
先去厨房要了水来洗漱,又端来早上的膳食在一旁默默地吃了,然后走回寝舍爬上床去睡觉。
十几年来,日日如此,没有一丝变化。
一挨着床,满身的疲惫涌上来,辛劳了一天一夜的手颤巍巍的,不受控制地在被窝里发着抖。黄迎春缓了许久,腿弯渐渐打直,脚尖也不再紧绷着,却还是睡不着。
在暖房里倒是好睡。可惜,要防范着冬春交接之际,珍奇的花朵不耐气温变化,一时不察就病给自己看,时时都提着一颗心,根本没办法睡。晚上值夜时,也要预备着贵人们突如其来心思活泛想夜游秉烛赏花——这样的事情虽说一年也遇不上一回,但万一被贵人撞见自己在值夜的时候打瞌睡,黄迎春不敢想象自己是何下场。因此,每次轮班值夜,她都靠自己苦熬,熬得眼下青黑,眼袋浮肿,多少妆粉都盖不住。
这也就罢了,要命的是,落下了一个头疼的毛病。
这几年,也不知是不是年岁上来了,每回值夜归寝想休息的时候,她总也睡不着,脑袋里跟针扎一般,要苦熬许久,才终于能睡过去,偏偏睡得也不安稳,稍有一些动静就会被吵醒。
可青天白日的,哪处没有动静。
就是在黄迎春自己的寝舍里,也有同寝的宫女邀了自己的小姐妹过来说小话。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她虽然是这间五人寝舍里年纪最大、资历最深的宫女,和其他人相比,只不过是每月发俸时多领一些银钱罢了,这还是她用年月一点点熬出来的。
在皇宫里,有关系的人,想整治她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黄迎春知道自己的性子,上辈子打从小学起,老师写的学期评语开头总是相同的一句话——你是一个文静的女孩……这辈子的娘从她刚学会说话,就说她是个闷葫芦,偏疼能说会道的二妹,要不然受了灾,也不会第一个就想把自己给舍出去。
进宫是实在没办法的事。族长家对皇宫一无所知,也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的道理,顶着杀头的风险也要把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女孩留在家中。黄迎春在现代猝死前的那几年,正是宫斗剧的春天,各类清宫剧百花齐放,各种整治人的手段层出不穷。观众评论一部剧的好坏,往往根据自己穿进去能活几集来评定。而黄迎春,每次都给“要是我穿进去,一定活不过一集”诸如此类的弹幕点赞。
黄迎春有自知之明,但她还是进宫了。还是那句话,实在是没办法的事。
进宫可能会死,但要是让她在十二岁就嫁给一个嗜酒成瘾的瘸腿鳏夫给他的两儿一女当继母,黄迎春觉得自己还不如一脖子吊死在村口的歪脖子树上立刻死了算了。
因为对进宫抱有一百二十万分的小心,又秉持着少说多做和做事留痕的处事原则,黄迎春顺顺利利地熬过了三个月的教习期。
进了花草司,有了一处容身之所,黄迎春更是规规矩矩做事,老老实实做人,平日里与人为善,轻易不与人大声红脸,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顺顺当当地在宫里活了十五年。
活了十五年,也忍了十五年。
如同此刻,桃花与她同乡的姐妹坐在床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笑声话语钻到黄迎春的脑子里,好比两只啄木鸟在用尖利的嘴巴飞速地对她的脑子又钻又啄,黄迎春也没有起身叫停,只是佯装被炭烟熏到,轻轻地咳了几声,以表暗示。
笑闹声小了一点儿,没多久,说到激动处,两个年轻的宫女再次笑做一团。
耳朵外面吵,脑子里面疼,这觉是彻底睡不了了。
黄迎春翻身从床上爬起来,叠好自己的被褥,穿上鞋,打来一盆半冷不热的水,拿起巾帕认真地洗了一个脸,开始对镜上妆。
“迎春姑姑,你不睡啦?”桃花眼尖,忙问,“今儿不是你休息吗?你这是要去哪儿?”
同乡的姐妹想的更多一些,她偷偷拉住快言快语的桃花,面色隐隐有些不安:“是不是我们太吵了?”
黄迎春打起精神,笑着安抚刚进宫没多久的宫女们:“难得今儿闲暇,我打算也去瞧瞧我相熟的姐妹,一起聊聊天。”
年轻的宫女松了一口气,把火盆移得离黄迎春更近了一些:“姑姑,你暖暖身。”
黄迎春道了谢,从袖笼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正要往脸上敷粉时,透过昏黄的铜镜,在心里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白天熬,夜里熬,熬得整个人面色枯黄,真应了自个儿的姓!
已完结《学霸他妹是学神》
连载中《纨绔他妻是霸总》【90章啦,已肥,不用养】
想让你开心,所以请你去看看这两篇文。
一定会笑的[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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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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