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郑朗赶到的时候，别墅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不光是记者，围观群众都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密不透风，所有人都伸长脑袋、垫着脚尖，试图凑得更近一些。
“麻烦让一让，让一让，警察办案。”郑朗费了好大得劲儿拨开人群挤了进去，骨头都要被挤散架了，可刚站稳脚步，紧接着又愣住了。
因为被聚光灯所簇拥在中心的并不是话题中心的谢全超或是死里逃生的谢起民，而是一个脖子上挂着“实习记者”的年轻面孔，好巧不巧，正是前两天撞到他的那位。只见那名小记者面对着无数个摄像头，丝毫不露怯，侃侃而谈，嘴角更是笑得跟花儿似的。
郑朗懵了，听电话中小徒弟的意思，是人质已经被安全送了回来，按常理来说，聚焦点应该是当事人才对，怎么会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记者？
“师傅，这边！”周子俊从人群里钻出来，踮脚对着郑朗挥挥手，胳膊和脸上还贴着几张创可贴，不过看上去精神气十足，完全不像刚刚经历过一场车祸的样子。
“什么情况？”郑朗压低声音问，“人质呢？”
周子俊朝着别墅方向努努嘴：“在屋里呢。身上的伤不少，估计都是被土匪打的。谢全超直接叫私人医疗团队来了，正在给老爷子包扎，根本不让我们进去看。”
郑朗的视线又落回被人群包围的小记者身上，指了指他，又问：“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嗐，他呀，他可是大功臣~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人质回来了吗？不过不是他自己走回来的，而是被人发现的，发现的就是这个人。”
“他发现的？问清楚具体经过了？”
周子俊耸耸肩：“我还没问呢，人家自己对着镜头全抖干净了。他自己说刚才是憋不住了，准备找个僻静的地方解决一下，就溜达到了别墅外面那片儿小树林。结果刚进去还没走两步，就看见树下躺着一个人，他一开始还以为是流浪汉，结果一回头，好家伙，可不就是谢起民嘛！”
郑朗挑眉：“这么巧？”
“可不是嘛！”周子俊兴奋，“听说搞了个独家大新闻，电视台那边直接说要给他转正提拔呢！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怪不得笑那么开心，合着是事业迎来第一春了。
郑朗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再多说，抬脚走进屋里。只见穿着白大褂的私人医生进进出出，保镖和秘书各自忙碌着，队里的警察们也在挨个盘问着细节。
在所有来回走动的人群里，只有谢全超一个人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完全不同于外面欢天喜地的气氛，身为当事人的他却浑身散发着低气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膝盖上，眉头紧蹙，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先生。”郑朗走上前打招呼，“听说您父亲已经找到了。”
谢全超抬起头，整理了下表情：“啊郑队，你来了……”他嘴角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听说是趁绑匪停车解手的时候，拼了命跑出来的，还没到门口就被人发现带回来了。”
他顿了顿，接着又拱拱手：“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的帮助，虽然没能按照原计划进行，但好歹人是已经平安回来了，整件事就算告一段落了。”
郑朗皱眉：“可是谢先生，绑匪还没抓住呢，况且赎金也……”
“我父亲能安全到家我就已经了。”谢全超直接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强硬，“至于绑匪到底是谁，又究竟为什么要绑架，我暂时没兴趣追究。”说完，对一旁的安娜使了个眼色，“你带郑队长先去茶室休息一下，我还有事要忙。”
安娜立刻走上前，恰到好处地挡住郑朗二人的视线，伸手做了个引路的姿势，微笑道：“两位这边请。”
拒绝之意，不言而喻。
茶室紧挨着客厅，巨大的落地窗能清楚地看到客厅里所有的动向。郑朗面前的茶杯一口未动，他抱着胳膊，目光敏锐地透过玻璃落在谢全超身上。
方才所谓的“事要忙”似乎全是假话，这会儿的他重新坐回了沙发里，银丝眼镜根本挡不住要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眼神，与平日镜头前塑造的儒雅形象判若两人。
“反正我对这个谢全超没什么好感。”周子俊撇撇嘴，“一开始火急火燎地报警说要我们救他爹，然后突然变卦，自己把钱交了、把咱们当猴耍，结果一下午绑匪没消息又开始催咱们抓人……现在呢？人找到了，又开始翻脸不认人了，一句‘没兴趣’就想把我们打发了？切，真当我们是塑料袋，想用就用，想丢就丢啊！”
郑朗没有接话，不过心里还是认同小徒弟的想法的。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谢全超给他留下的只有两个字——诡异。
他从警这么多年，经手过得绑架案不算少，像这种家人被绑架的无外乎两种表现，一种是迫切想知道人质下落、恨不得亲自去救人，另一种则是漠不关心，仿佛被绑的不是亲人，而是路边的一只小草。可从来都没有遇到过像谢全超这样的——时而担忧，时而冷漠，两种情绪切换得极为流畅，比演员入戏都要快。
好像从头到尾他的真实态度都是不在乎的，只有到了某个特定的“环节”和“时间节点”，会变得极其激动，比如面对记者采访、比如对警察掷地有声会掏钱救人、比如下午绑匪没了回应、又比如现在。
郑朗不明白，如果按照谢全超自己说的，他是真的不在乎绑匪的下落，那这会儿早就该去庆祝了，为什么还阴沉个脸坐在沙发上，好像还有什么心头大事没有解开，焦急得紧。
这份焦躁，似乎比他父亲刚失踪时还要真实和强烈。
而且围绕在谢全超身边的谜团也太多了，豪爽转了一千万现金的王总、一条来自秘书安娜的奇怪短信、还有比他们还早知道消息的记者……
郑朗心快了一拍。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个案子还没完，又或者说，才刚刚开始。
正想着，卧室门突然打开，一个医生走出来，附身在谢全超耳边说了几句话。谢全超点点头，接着跟着走了进去。
郑朗也想跟过去，可还没起身，就被安娜原路按回到了椅子上：“郑队，喝茶呀，这可是上好的铁观音，谢总特意嘱咐要好好招待二位的。”
“不用了。”郑朗眯起眼睛看向她，“安娜小姐如此恪尽职守，想必对谢总的指令是言听计从，绝不会和某些坏人私下串通吧？”
安娜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即恢复过来，脸上重新摆出客套又疏离的微笑：“郑队真会说笑，我完全不明白您的意思……”她又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试探道，“不过既然您特意提起，想必是掌握了什么信息？”
郑朗也没回答，接过茶喝了一口，目光始终盯着卧室门口。医生已经全都出来了，门口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禁止任何人接近，屋里只有谢全超和谢起民两个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郑朗快等不及，准备强行走过去的时候，卧室的门终于再次打开了。
此时谢全超的脸色不再像之前阴沉，反而明显轻松了不少，谢起民跟在他身后，头上的纱布包扎得严严实实，换上了一身精良的高级绸缎唐装。只不过他的动作却有些奇怪，佝偻着背，眼神躲闪，看上去唯唯诺诺的，除了脸之外，一点也不像之前在电视上出现的谢老爷子，也看不出他历经风浪、家财万贯的气场和镇定。
路过茶室时，谢起民抬起眼，正好和郑朗的视线相遇，只见他明显愣了一下，步子都顿住了，不过下一秒，谢全超的手就搭在了父亲的手背上，半强硬地拉着人向外面走去。
别墅大门依旧星光闪耀，在发现人出来时，所有镜头齐刷刷地对准了他们，快门声响个不停，就连小记者都识相地退到了一边，把“主角”的位置让了出去。
谢全超满意地勾起嘴角，他清清嗓子，慷慨激昂道：“各位媒体朋友，各位热心的市民，大家好！我是谢全超，这位是我的父亲，谢起民先生。”
刺眼的闪光灯疯狂亮起，谢起民被刺得本能地眯起眼睛，用手挡住光亮。
谢全超也不管老父亲不习惯，继续地发表着讲话，声音里也多了些哽咽：“感谢各位媒体朋友一直以来的支持和宣传，也感谢警察们这些日子里的奔波。当然，最要感谢的要感谢是我的合作伙伴、也是我最好的朋友，王郓！感谢他第一时间出援助资金，就是因为这笔钱，我才能换回我父亲的安全。”
随即，他又换上了坚定与慷慨的表情，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经历过这件事，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宣布，我将以王郓的名义出资成立一家基金会，专门帮助那些陷入困境、急需钱的人们！”
“大家应该都知道了，王郓先生出资收购了我名下的一个公司，其中一千万用于赎回我父亲的赎金，剩下的两千万，我将全部注入基金会！让善意薪尽火传！”
台下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郑朗却在听到最后的时候皱起了眉头。
周子俊也愣了，急忙用手肘顶顶郑朗：“师傅，赎金难道不是一千万吗？什么时候涨价了？”
能在三天时间拿到一千万现金就够离谱的了，现在直接涨到三千万？还全是现金？简直是天方夜谭！
谢全超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和记者们告别，示意安娜带着大家去吃“庆功宴”，他自己则是带着父亲回到房间里。
郑朗盯着谢氏父子二人的背影，晚霞透过窗户照在谢起民的肩膀上，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某个夜晚——昏暗的路灯，蟋蟀的鸣叫，微凉的晚风，带着尘土的路边，还有那张干枯蜡黄的脸和茫然卑微的眼神。
郑朗也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喊道：“张大民？”
对面肩膀猛地一抖，不过还是一直低着头，没有回答。
郑朗快步冲过去，又问了一遍：“张大民？你是张大民吧？”
谢全超一把搂住谢起民的肩膀，把人挡在自己身后，冷眼看向郑朗，寒声道：“我父亲还需要静养，有什么事明天再联系吧。”说完对保镖使了个眼色，示意把人拦住。
回到二楼房间，门一关，谢全超的神色瞬间变得凌厉，脸上伪装的温和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寒的杀气。
“你到底是谁？”
张大民闻言忍不住抖了抖，抬头看着谢全超，嘴巴张张合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好不容易才从赖强三人的手里逃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儿，又被抓到了这里。刚才两人出去前，谢全超只丢下一句话：“想活命就把嘴巴闭紧，谁问你话都别出声，不然，你是知道后果的。”
张大民深深体验了回什么叫“逃出狼窝又进虎口”。他本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市民，怎么就跟掉入了无底洞似的，威胁生命的一个接着一个？可是无奈主导权从来不在自己手里，只好点头答应。
——这是张大民自己总结的“保命小技巧”。自从经历了赖强三人的折磨，他就明白了，就算搞不清状况，只管乖乖听话装傻，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没想到意外碰到郑朗，在陌生环境碰到熟人，而且还是救过他一次的人，刚打算打招呼，就被谢全超一个眼刀吓了回去，只好假装不认识，继续配合演戏。
他其实是认识谢全超的。毕竟住院那么长时间，眼前的电视天天循环播放这位大孝子，想不认识都难。再加上赖强三人有时话中透露出的信息，知道这位就是父亲被绑的富豪。
只是他没有搞懂，谢全超现在究竟想干什么。
“我和赖强他们不是一伙的。”张大民思考半晌，决定还是先撇清关系为上，“我就是过马路的时候不小心被他们开车撞了，醒来的时候就被绑到了一个仓库里，我从头到尾都是只是听他们的！他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不敢反抗啊！”
“仓库里除了你们，还有谁？”谢全超质问。
“没，没谁了……”张大民声线颤抖，“除了我之外就绑匪三个人，领头的叫赖强，他弟弟赖六，还有一个叫姚忠的。”
张大民小心翼翼抬眼观察了谢全超一番，回想起赖强曾经说过的“杀一个也是杀”，还有第一天被装进后备箱时旁边僵硬又冰凉的“东西”，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决定撒谎：“我，我知道你爹也是被他们绑了……赖强有说过……不过我从头到尾都没看见过他，不知道是不是分开关的……”
谢全超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慢慢喝了一口茶，眼皮微抬，毒蛇一般的眼神让张大民不寒而栗：“把你看到的、听到的全都说一遍。”
张大民紧张得手心冒汗，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人比赖强可能都恐怖，也不敢不吭声，跟抖豆子似的，把事情的全过程都讲了一遍。当然，他故意省略了意外到访的孙子和三女儿的部分，以及关于谢起民真正的下落。
谢全超在听到赖强准备计划逃跑时，眼底闪过一抹狠厉的杀气。
直到张大民口干舌燥地停下，他才抬起头，轻轻转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闭着眼陷入沉思。
张大民哪里敢打扰他，只能在一边乖乖坐着，谢全超沉默良久后才终于站起身：“我知道了。”他转头看向张大民，话题突然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你有儿女吗？”
张大民紧张地点点头：“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
“关系怎么样？”
“呃……”张大民尴尬地搓了搓手指，“就，就那样吧。”
“那我就放心了。”谢全超轻笑了一声，整了整衣袖，把手机递给张大民，“给他们打个电话，叫他们现在去你家门口等着，晚上会有辆车接他们过来。”
“叫他们来干什么？”张大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声音也因紧张变了调。
虽然家人之间的关系淡薄，但做父亲的本能还是担心他会对儿女们出手。
“没什么，就是有一笔交易想和他们谈谈罢了。”谢全超微微一笑，拍了拍张大民的肩膀，似乎是在安慰。
“放心，对他们来说，绝对是好事。”
大概还有两章就结束了，真是好孤独的单机啊，下次得做足心理准备再开同类型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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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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