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表上的时间滴滴答答地流走。那本来是给小白鼠的药物反应计时用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瞬间,克丽丝蒂娜感觉那更像是自己生命倒数的声音。
“垃圾就要尽快处理掉不是吗。”安洁莉娜笑了笑,说。“我来这里,只是想让您把那十万元还给我。”
“您能证明那是您的钱吗?不能的话,恕不奉还——这是我和莱沙先生之间的交易。”
“不合法的造假票据,我想,只要顶着莱沙家的壳,没有办不到的。”说完便完全走到了实验室手术灯下,克丽丝蒂娜这才看清她的风衣下面穿的还是制服。安洁莉娜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票据,上面也是明明白白地写着数额、盖着亚特兰蒂的贝壳形印章。
气氛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之中,秒针不停地走,安洁莉娜的另一只手一直插在裙子口袋里,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黑铁,似乎是在计算时间。七分钟之后,计时钟发出了“哒哒哒哒”的铃声,克丽丝蒂娜一下子从沉默中回过神来,连忙跑到玻璃墙跟前,紧张地观察实验的数据。面前的小白鼠还有呼吸,她兴奋地喘着粗气:“太好了!有救了!有——”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小白鼠就倒头断了气,心率渐渐平稳成一条直线。
安洁莉娜摊开双手:“别急,既然小白鼠超过了实验预测的死亡时间,说明它们已经开始产生了抗药性。药品是可行的,所以,那笔钱......”
“不......”克丽丝蒂娜说道。安洁莉娜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她居然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克丽丝蒂娜捂着微微发烫的额头,说,“你们兄妹二人之间一直在扯皮,如果我把钱又给了你,明天你哥又要来‘登门造访’了!”
安洁莉娜灵机一动,忽然觉得也许眼前的情况才是她最想要的,便笑笑说:“那你说怎么办呢?法院和公证可以证明我们现在用的每一分钱都是我们父母遗产中的一部分。”
“半个哈特兰德都是您家的,您还要什么!”克丽丝蒂娜头痛欲裂。
“谁能和钱有仇呢?”
克丽丝蒂娜算是听明白了,便点点头:“收益......”她转头看向安洁莉娜,“我会从中抽出一半给您的......只是,令兄那边,还得请您帮忙打圆场......”
“放心,他那种狂傲自大的傲慢鬼,根本不把这些钱放在眼里,他眼里只有他那点可悲的自尊!虽然——”她的眼神中突然闪现过一丝哀怜,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但是顶级科学家发现了。
安东尼倚靠在柔软的天鹅绒枕头上,等着克丽丝蒂娜给回复。今晚的夜间电台播送的City Pop是贝西·洛威尔的新歌。
“那个老女人居然还在火啊......”安东尼躺在宽大的床上,听着贝西的歌声。
“怎么,你看不起她啊?人家可是玛芙莲得和菲拉德菲都十分抢手的当红女星。”诺兰和他一聊到这些就要开始煲电话粥。“她十七岁的时候考进艺术学院,在赛琳街头被星探发掘,一下子从E层跨进了D层。不过,不得不说,她本人也的确很有才华,不管是在电影还是音乐方面,从刚开始做实习偶像的时候就被人发现了这一点。说实在的,到现在为止,我们很难再找到一个有才又有样貌的实习生了。”
“只怕这样的人也还是难以逃避江郎才尽的那一天。”
“所以我们才想在她还没有到那一天之前抢到她啊。”诺兰说,“江郎才尽并不可怕,我们倒是更害怕她香消玉损。”
............
两个人不知道聊了多久,竟然都没有挂断电话就睡着了。那首歌整整持续了七分钟,算是贝西自出道以来发布过的时间最长的一首歌。许久,安东尼大约是觉得耳边隐隐约约的歌声消失了,才微微睁开了眼,然而他一睁眼,看见门口站着另一个自己,**的,雨水还在顺着衣角往下滴落,看上去狼狈极了。他以为还在梦里,安慰自己道:“梦都是反的......”便又翻了个身睡去了。
安洁莉娜待确认他是真的放松了警惕之后,便替他轻轻关上了门:“晚安,我亲爱的镜子。”那双翡翠一样的眼睛在微弱的台灯光照下似乎在发光,像猫眼一样。然而她刚刚关上门,一转身却看见玛格涅洛先生瘦高的身影正站在对面的走廊上严厉地盯着自己。她吓了一大跳。
玛格涅洛先生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安娜,你过来一下。我有事情要问你。”
安洁莉娜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
玛格涅洛先生一把掀掉了她的帽子,看她浑身都淋得湿透了,便皱了皱眉:“你干什么去了。”
“我只是去了蛇旗一趟,教父,我想看看——”
孰料玛格涅洛先生一听见“蛇旗”二字便顿时火冒三丈:“我要说多少次你才能听懂!不要去涉足那个危险的领域!为什么总是把我的话当作耳边风!”
安洁莉娜被吓懵了,但过了一小会儿,她露出了坚毅的目光:“为什么?难道只有安东能去,我和安迪永远都只能是局外人?”
“什——”
“教父您肯定知道吧,那东西一定跟爸爸妈妈生前正在做的那个什么计划有关系,只有理事会里的人才能知道。理事会长的位置铁定是德·卡拉莫苏家的,莱沙家在理事会里只有一个副会长的位置,只有莱沙家唯一的继承人才能坐那个位置,您就是想要安东尼走进理事会,而我一点儿资格都没有!”她说着说着就哭了,眼泪沾在她纤长的睫毛上,那双眼睛显得更亮了。
玛格涅洛先生听到她的话属实沉默了一会儿,他在脑海中酝酿该要如何回答。他看着安洁莉娜目光里的愤怒,平静地说道:“是啊,我的确不想让你涉足这件事情,有安东尼一个人就够了。”
“什么!——”
“哦还有,”玛格涅洛先生接着说,“上次办公桌被翻乱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他的神色看上去有些别扭,“但是西尔维娅·德·卡拉莫苏女士一直要求我必须给出一个像样的答复,而您是那晚唯一一个进出过办公室的人——所以,这件事情非常棘手,安娜……”
安洁莉娜忽然觉得有一阵寒意,从脚底慢慢往上爬,一直白到头顶:“您……怀疑是我做的?……”
玛格涅洛先生艰难地回答道:“我……不,我的意思是说,建议您近期别去学校了。”
“凭什么!就因为她没有根据的胡乱猜想吗——”
“安娜!”玛格涅洛先生锁紧了眉,“你知不知——你能不能不要让我为难!也不要……让安东为难……行吗?”
安洁莉娜大大地睁着眼睛,眼泪莫名地从眼尾滑落出来,这样诡异的气氛最终被一到闪电打破了。安洁莉娜视线失焦,最后缓缓开口道:“不,先生。”她已经悄悄把“教父”改成了“先生”,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但玛格涅洛先生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她的目光渐渐聚焦起来,坚毅地,定格在玛格涅洛先生那双深灰色的眼睛上,“我要去,而且——”她顿了顿,咽了咽紧痛的喉咙,想了一阵,却没有想到什么好的后话,便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我要去。”
玛格涅洛先生手足无措地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道:“安娜,你跟你妈妈真像......你知不知道,你妈就是因为过度的贪婪才害死了她自己!”
安洁莉娜声嘶力竭地反驳道:“不是的!”
“我也是莱沙家的一员,继承权有我的一半,我会用实力得到全部的继承权。”安洁莉娜愤愤然说道。
肩膀上突然一凉,她转过身,看见同桌怀里抱着一沓文件,另一只手里拎着一根冰棍。“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把作业写完吧。”
安洁莉娜狠狠扯开冰棍的包装袋,里面的碎冰渣儿迸了她一脸:“我一定要得到所有的财产!妈妈留下这样的遗嘱一定就是想要让我获得全部继承权的!”
“玛利亚的确就是这个意思,她倒是说对了,你也要想想办法。”玛格涅洛先生在不远处的茶室里和安东尼享用下午茶,听到安洁莉娜的话,便极讽刺地对安东尼说。安东尼却淡淡地冷笑了一声,并没有作答。
同桌的少女把文件放下,并挨着她坐了下来:“你到现在连需要处理的文件都没有,要怎么得到全部的继承权?”
安洁莉娜转脸看见同桌的桌子上全是待处理的家族企业的文件,而自己这里却只有一沓作业和无聊时写的小诗,下意识地用书本将自己桌上的东西遮盖了。“会的,伊莲恩,”安洁莉娜说,“别看不起我。”
伊莲恩若无其事地品了一口黑咖啡:“你父母的遗嘱还保存在司法处,财产全都在我们家的帝凡银行,只有股权是在亚特兰蒂,你要想获得全部的继承权,就只好用用你们三个人共同的股权而已。”
安洁莉娜信誓旦旦地说:“我会创造一个银行,只署我的名字的那种,它要和帝凡相匹敌,不——它要吸光全世界的财产!”
伊莲恩笑了笑:“你猜我们家会投多少?你哥哥才枪杀了我们家族的一个长辈。”
安洁莉娜愣了两秒,回应道:“那不重要,伊莲恩,就是你们家投不投资,也不重要。等我吸干了全世界的财产,连你们也要吞并。”
伊莲恩向她伸出了一只手:“我拭目以待。”
安洁莉娜握住了她的手:“你等着。”
“只有试成功的人才能有钱拿,真是抱歉,但这是规定。”
来蛇旗试验疫苗的人排成了长龙,这种药在人体上的成功率的确比在动物身上高,但也并没有高出多少,还是死的多,活的少。克丽丝蒂娜看着失去了亲人的家属,虽然抱歉,但也只能这样一遍遍重复合同,然后把他们从后门赶走,等着下一个试验者进来。
安洁莉娜看见那个女人捂着哭得通红的双眼,她是来接她母亲的遗体的。不知道为什么,毕竟这规定原是她自己定下的,但是只因忽然心里一抽,就走了过去,把一张一万元绿银的支票递给了她:“好生安葬她吧。”
那女人一巴掌打开了她的手:“你懂什么!你们这些人生来锦衣玉食!你怎么可能知道我母亲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她还是在安洁莉娜怔愣的一瞬间,生怕这位富小姐转念后悔了一般,抓起地上的支票就跑。
安洁莉娜虽然有点儿心疼那一万块钱,但却没怎么后悔。然而,背后却有一双眼睛时时刻刻都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将她所做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原先她只是觉得总有人在监视自己,感觉有点儿不舒服,直到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从此,她连最后一点儿良心也没有了。
“你是来做慈善的吗。”
克丽丝蒂娜连忙关闭了接待试验者的通道:“呃......不是的......”
然而安东尼却直接无视了她的存在,他连帽子和斗篷都没来得及脱下来,便脚步匆匆地走向安洁莉娜:“我说你这几天在捣什么鬼!你是来做慈善的吗!”
“为什么不?!”安洁莉娜大声地反驳道,“她的妈妈死了!她......”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噎了一下。
“这种下等人,他们根本不会念及你对他们的好,你相信不相信,过不了三天,菲拉德菲就要收到一大堆关于你的投诉信!”安东尼说。
“安东,别这样说。”安洁莉娜背过身去,“我们很有钱,不差这一万块。虽然我想要更多更多的钱,但是,做人总还是应该有一点儿爱心才行。”
孰料安东尼一听见这话倒真的炸了锅一般,双手紧紧扣住安洁莉娜的肩膀,硬生生将她掰了回来。
克丽丝蒂娜忍不住喝了他一声:“安东尼!”
安东尼仍旧无视了她,只对着安洁莉娜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的善良?你的善良就像是垃圾堆里腐烂了的苹果核一样一文不值,从里往外烂,只会招来蚊蝇和它们的后裔!你到底在期待什么!”
安洁莉娜头一回见安东尼如此郑重其事地对自己说话,绿玉色的瞳仁因为极端的愤怒而缩成了一个点。
安洁莉娜怔愣了几秒,一手掸掉了他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冷冷地走开:“我压根儿没期待她如何赞美我,我不像你那么虚荣,安东,而且事情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说完,她便自顾自地走进了数据分析研究室。她在成堆的数据前刚一坐下来,便流下了几滴眼泪,不知道是由于刚刚被拧得太疼,还是仅仅因为内心被伤害到了。
安东尼气不打一处来:“莱沙家怎么会有这种蠢货!”他调整了一下情绪,对克丽丝蒂娜说,“抱歉,失礼。您继续吧。”
克丽丝蒂娜却迟迟没有继续,她僵僵地立在原处,呆呆地看了安东尼一会儿,好一会儿都没有缓过神。一些不好的回忆像藤蔓一样在她的心里阴暗扭曲地爬行、生长。
“克里斯蒂安女士?”安东尼见她迟迟没有反应,便又试探性地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是……”克丽丝蒂娜这才回过神来,但她并没有做出任何解释,便继续她的试验工作去了。
安洁莉娜躲在研究室内观测着数据报告,目前研制出的几种药物和疫苗成功率都不超过百分之一,唯一一剂成功率超过百分之三的药物成本却远远超出了预算的两倍,穷人支付不起,富人看不上这种治疗概率这么低的药物,所以无论如何都卖不出去,她收不回本。难道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克丽丝蒂娜,我能看看今天上午来试验药物这些的人的名单吗?”安东尼问道。
克丽丝蒂娜把电脑内存储的名单调了出来。安东尼一一细数着上面的人名以及对应的状态。
“贝斯拉·特兰——死亡;海蒂·苏——死亡;瓦恩·弗罗斯特——死亡;莫斯里·德尔兰——不明;兰斯洛特·道金斯——不明?”安东尼突然警觉起来,“等等!您让A层的人来当试验品了?!”
克丽丝蒂娜回答道:“是啊,不过不是我叫他来的,是他自己来的,他说他害怕被传染上——你知道吧,他家里有好几个包括仆人都感染上了——所以他说无论如何也要试试。”
安东尼摇着头说道:“保险起见,我还是建议您把他的名单划掉,免得日后出了问题反倒对我们不利......”他刚刚说完,便看见兰斯洛特的名字和信息一下子消失了。
安洁莉娜在主控室里瞥了他一眼,继续观察数据。
安东尼紧盯着剩下的名单:“这是......”
“成功率3.4%的药剂,如你所见。今天一上午来了——加上道金斯正好一千人——作为试验品,但是只有包括道金斯在内34个人成功,而且还只是‘不明’状态,因为这个药的潜伏期短则五分钟,长则一年。”她刚刚解释完,便听“砰”的一声,一个男人刚准备离开这里,便在电梯口摔倒了。护士机器人走过去观察了一番,摇了摇头。克丽丝蒂娜摊了摊手,“好了,现在成功率只有3.3%了。”
安东尼穷追不舍:“这个......这个成功的机制,是和人体有什么关系吗......”
“目前我们没有分析出和人体体质有什么关系,先生。”克丽丝蒂娜说,“成功与否,可能,全看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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