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美德永远都不会忘记,在那个雷电交加的雨夜,陈老三是如何一脚踢开本就摇摇欲坠的卧室木门,将一个出生还没多久的婴儿,放在了她的身边。
怀里儿子因为打雷的声音,和陈老三进门时闹出的动静,而哭闹不止。
曹美德没有太多心思去搭理陈老三。
她侧过身,给自己儿子喂奶,安抚这个被陈老三吓到的,可怜的孩子:“老三,别闹了!哪里捡的孩子,快给人家送回去!不然人家该着急了!”
陈老三是喝了酒来的,说起话来结结巴巴:“不是······不是我捡的,是我······是我和外面的女人生的!你······把它养大!”
说完,他就瘫倒在地上,睡了过去。
怀里的儿子,还有一个月才满一周岁。所以,陈老三这是趁她怀孕的时候,在外面和别的女人鬼混了?!
这个陈老三家里,穷得是家徒四壁!他自己也没有什么能力,完全街上混混一个!
除了摆摊卖菜,就是喝酒赌博,哪里有能力养活两个孩子?!
黑暗中,曹美德的脑子转得很快。
她很想爬起身来,给这个没心没肺的陈老三一巴掌。
但低头,借着月光看到怀里嗷嗷待哺的儿子,闻到身旁小婴儿身上尚未清洗干净的血腥味,她还是认命似的闭上了眼睛。
忍,为了儿子,她必须忍着!
第二天早上,陈老三酒醒了。
曹美德让他起锅烧水,给两个孩子洗洗澡。
她故意试探他:“你昨天晚上喝多了,往家里抱了一个小婴儿,知道吗?是在哪里捡的?桥洞,路边,还是医院门口?”
陈老三很老实地烧好热水,又将热水倒进搪瓷盆中,用冷水混合成适合婴儿洗澡的温度。
准备好洗澡水以后,他忽然在曹美德面前跪了下来,说:“不是捡的,是我和外面的女人生的。美德,我对不起你。但是孩子是无辜的,我求求你,把它养大吧。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你让我往东,我绝对不敢往西!”
曹美德装出大惊失色的样子,扶起他:“老三,我们是夫妻,不要说这么见外的话!”
她先给自己儿子洗了澡,将他安置在学步椅上,然后才抱过那个小婴儿,开始给它洗澡。
这小婴儿也真是乖。
可能知道自己已经被亲生母亲给抛弃了,所以不吵也不闹。
现在她抱着它,它竟睁开小小的眼睛,冲着自己笑起来。好像知道眼下自己想活下来,就只能依靠眼前这个女人了,所以在讨好她似的。
曹美德打开它身上的襁褓,惊讶道:“是个女孩子!”
昨天晚上,事发突然,陈老三很显然,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小婴儿。
他凑过来看:“还真是呢!”
然后说:“美德,以后你就把她当作亲生女儿养大吧!女儿长大了会心疼妈妈,比你养儿子好一百倍,一千倍!”
曹美德没有搭理他,只自管自地托着小婴儿的头,将搪瓷盆里的温水,慢慢撩到她的身上。
她给她洗了身体,又洗那短又稀疏的头发:“老三,给这两个孩子起个名字吧。”
陈老三想了又想:“这俩孩子,一个接一个地来······这样吧,大的叫来一,小的叫来二!”
曹美德白了他一眼:“起的什么名字?太没文化了!”
“我看这样,把‘来’改成‘澜’,波澜的澜。女的叫澜一,男的呢,就叫澜二。”
“好好好!你说叫什么,就叫什么!”自己本就有错在先,陈老三没有不答应的。
但他又后知后觉:“美德,不对啊!这俩孩子,男的大,女的小。应该男的叫澜一,女的叫澜二!”
曹美德从衣柜中翻出儿子刚出生的时候,穿过的衣服,娴熟地往女婴身上套,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女孩子懂事早,让她做姐姐,以后既可以帮家里干活,还可以照顾弟弟!”
“可是······”陈老三还是有意见。
“可是什么可是?!你要是再可是一声,我就把你背着孕期老婆,在外面偷野女人,还生了一个野娃娃的事情,全部嚷嚷出去!让街坊邻居,大家都来评评理!”
“我还要把这个野娃娃,扔到山里,喂野狗去!”
曹美德发起狠来,脸上两块横肉,跟着手上的动作,一起一颠一颠的。
陈老三怕了:“别啊别啊!我都听你的,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曹美德这才收回高高举起小婴儿的手,将她重又抱回在怀中。
这个小婴儿胆子真大,刚才被她那么高高地举起来,居然不觉得害怕,又睁开眼睛笑了起来。
别说,那皱巴巴的小婴儿脸,看久了还挺可爱的。
好吧好吧······看在你是个小女孩的份上,姑奶奶我,就暂且收留你吧。
曹美德一手抱着肥硕健壮的陈澜二,一手抱着娇小无知的陈澜一,坐在藤椅上,低低地唱起催眠曲来。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等你醒来,全世界都属于你······”
那个年代,小孩子生下来以后,很长时间不取名字,很长时间不去上户口,在大家眼里看来,是一件非常稀松平常的事情。
为了掩人耳目,陈澜一到来以后的第二天,曹美德就带着两个孩子,回了乡下娘家。
她和自己母亲谎称说,这个小婴儿,是自己前几天在家里,偷偷生下来的。
曹美德母亲心疼自己女儿,气得直骂:“死丫头,出了月子马上就怀孕,你不要自己的身体了?!你不要命了?!”
行动上,却还是帮着她带两个孩子,并且向外宣称:“其实美德当年生的是一对龙凤胎,本来已经把女儿送人了,这俩天实在是不舍得看她在别人家受苦,就又把她给抱回来了。”
那一年,曹美德躲在乡下带孩子,极少出门。
直到后出生的陈澜一,渐渐长大了许多。
俩孩子慢慢会走路了,“姐姐”看起来稍娇小一点,“弟弟”看起来稍强壮一点,差距没有一开始那么大了,她才怀里抱一个,手里牵一个的,又带他们回了菜市场。
后面再去报名字落户口,俩孩子的出生日期,也就随便她说啥就是啥了。
***
“所以,搞半天,其实我是妹妹,陈澜二才是哥哥?!”
听完曹美德的回忆,陈澜一抓住了重点。
曹美德以满不在乎的表情,为自己的私心打哈哈:“什么哥哥妹妹,有什么大不了的?!当年的日子再苦再难,我不也已经把你们两个拉扯大了吗?!”
陈澜一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她原本正常的声音,此时也变得沙哑:“很重要,对我来说,这很重要!你知道,因为姐姐这个称呼,从小到大,我受了多少委屈吗?!”
每次她和陈澜二之间发生点什么矛盾时,小到一个玩具的归属、多出来的一个鸡蛋应该属于谁,大到专业的选择、应该留下谁在学业上继续深造。
总会有人出现,说:“你是姐姐,得让着点弟弟啊!”
“姐姐照顾弟弟,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原来啊原来······
弯弯绕绕,绕绕弯弯,到最后,感情她才是小的那个,陈澜二才是哥哥!
理应是哥哥让着妹妹,哥哥照顾妹妹才对!
这事涉及到自己利益最深重的地方,曹美德也不装了:“那又如何呢?!如果没有我,你甚至都活不下来!”
她很想极其泼妇地骂出口——你就是你爸爸在外面生的野种,真有本事,就去找你的那个亲生野妈讲这些弯弯绕绕的道理!
但碍于她以后很可能,能够极大程度地帮助陈澜二在首都安家立命,曹美德的态度,还是软了下去:“让你做姐姐,确实委屈你了。可是,这么多年,妈在你和澜二身上花的心血,受的委屈,难道你都看不到吗?!”
是呀,比起那个生了孩子就跑路,直到自己大学快毕业,才打算来认回的李凤琴,曹美德在她身上花的心血,可比她李凤琴多多了。
陈澜一从小记性就好,她清楚地记得,有次曹美德难得有空,便和她的朋友们,去逛街买衣服。
结果回来以后,她发现她啥也没有给自己买,只给陈澜一和陈澜二,一人买了一个糖葫芦。
那糖葫芦被她好好地藏在手提袋中,拿出来的时候,裹在外面的糯米纸,都不曾损坏一丝一毫。
还有读小学的时候,有个男孩子嘲笑她穿的衣服都是垃圾桶里捡来的。她就埋伏在他们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男孩子来了,她突然跳出来,把那个男孩子和他的家里人,骂得狗血淋头。
直到那个男孩子的家长,带着他来菜市场,登门向陈澜一道歉,曹美德才作罢。
还有······还有······还有······
可是,她又无情地让本就比陈澜二小了将近一岁的自己做了姐姐,让她在小小的年纪,就承担起很多本就不该承担的责任。
在一些重大事件上,她对儿子和女儿,那截然不同的态度,又实在太过于伤人心了······
也难怪呢,人家总说,痛苦的原生家庭,是冬天里,一件湿透了的棉衣。
不穿,总觉得身上少了点什么。
穿上呢,却又觉得又冷又湿又重。
除了能够告诉别人,我也有棉衣以外,其余全是拖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