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醒了就好……”，周征眼眶通红，努力压抑颤抖的声音，由衷的感激道，“多谢祁大师！多谢！”
周夫人整个人趴在宝悦的身上，泣不成声，这么些天的担忧，恐惧，都在此刻，变成了泪水，喷涌而出。
屋里弥漫着的压抑气息终于松动，仿佛连光线都明亮了几分。
姬靖上前一步，查看到周宝悦只是刚醒很虚弱，不能说话不能动，暂时看不出什么其他问题之后，又退回到结界外。
“祁哥怎么还没出来？”
人都醒了，还呆在浴室干什么呢？
祁凌川看着面前的母女二魂，眉头紧锁。
林玉梅魂魄中的煞气虽然已经在三清铃与清心咒的作用下被驱散了大半，但在她小腹处仍有一团墨色如同淤血般的阴瘴盘踞不散，黑气翻涌，执拗不化。
这并不是寻常的怨灵戾气，而是因果锁结，生死相缠。
按照云隐宗“善恶必报，因果自尝”的戒律，无论有何苦衷，既然已做下恶事，便应自行承担业果，逃不得，避不得。
按理说，眼下最干净利落的手段，便是直接以雷符镇灭，送林玉梅魂飞魄散，以绝后患。
可是看着胜楠纯真的眼神，让他现场就将林玉梅正法，他也难以狠下心。
更何况，河鼍的灵智与林玉梅母女二魂早已纠缠成结。
若林玉梅魂飞魄散，胜楠轻则神识失衡，重则形神俱灭。
他的目光凝在那团滞留的煞气上，指尖微微拂动，符文隐隐在掌心亮起。
若能将林玉梅腹部的因果锁解除，净化，以度化之力反哺胜楠，母女二魂或许能以另一种形式存续？
就在他即将动手之时，林玉梅突然清醒了。
她凄惨一笑，看向祁凌川的眼神里只有对自己命运的嘲讽，显然已经恢复了神智，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林玉梅目光一转，眷恋的看着胜楠稚嫩的脸庞，眸中满是怜惜与悔恨。
“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大师高抬贵手，”她的声音微颤，悔恨又内疚，“此生唯一女儿，年幼无知，孤苦伶仃。她心性纯善，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还望大师今后...照拂一二。”
这辈子做人活的稀里糊涂，被人骗得团团转，做鬼也浑浑噩噩，害人又害己，她还有什么颜面存活在这世上？！
她话音刚落，胜楠似乎心有所感，猛地扑到母亲怀中，双手死死抱住她虚幻的身影，哭声撕心裂肺。
“妈妈！妈妈不要走！”
林玉梅魂体抖动着，双手颤抖地抚上女儿的小脸，悔恨痛哭：“楠楠...妈妈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怪妈妈没用，懦弱，自己活不下去，还搭上了你的性命......妈妈对不起你啊！！”
胜楠哭喊得更厉害，声音沙哑：“不要走！妈妈不要走！”
祁凌川表情动容，目光闪烁：“人乃天地之子，万物之长也。无故自毁其身，是为逆天之道，罪及三世。①”
“你既已舍弃一次生命，如今魂魄残缺，又欲自我销毁？这便是二次弃身。岂非错上加错？”
林玉梅猛地一震，脸上浮现出深深的羞愧与痛色。
祁凌川的声音低沉而清正：“我观你因果未了，执念未消。你非大奸大恶之人，却因一念之间，走到如今境地。若真有冤屈未雪，仇怨未报，你此刻便魂飞魄散，岂不是枉然？这才是辜负了胜楠对你的一片爱母之心。 ”
林玉梅泪如雨下，双唇颤抖，欲言又止。
祁凌川语气稍缓：“如今我有一法，若你配合，详细道出自尽的前因后果，便有可能弥补过错，积累功德，反哺胜楠，使她重得庇护。你可愿一试？ ”
“我...”林玉梅缓缓闭上眼睛，重重点头道，“我说！”
“我是从山里逃出来的...”
林玉梅开始讲述，前面与周征说的一样，她从山村逃婚而出，受管家林叔的收留来到了周家工作，前面一切都很好，直到她遇到了一个男人。
“他跟别人不一样...” 林玉梅的声音发紧，“我是乡下来的，刚开始口音很严重，也有很多东西不会用，没见过，闹了不少笑话。一起干活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看不起我，哪怕后来我已经练得没有了，他们还是会偷偷的冲我翻白眼... ”
“他从来没有笑过我。” 林玉梅苦笑了一下，“他总是很温柔，会关心我，帮我，对我好，还会偷偷的塞糖给我吃...”
“那时候的糖，是稀罕玩意儿...我只看到我弟吃过，指甲盖那么一小块，我也想吃，我妈就打我...”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他长得一般，但是性格很好，很快，我们就搞了对象。”
林玉梅闭了闭眼睛：“没多久，我就...就把自己交给了他。”
“再后来，我怀孕了。”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里满是羞耻与酸楚，“ 他告诉我，这辈子都不会负我，会对我好的。”
“只是现在还没有钱，如果就这样结婚，太委屈我了，他跟我保证，出去做工，赚得更多，不要多久就能攒下不少。”
林玉梅的眼泪开始往下流，“我太蠢了，我还和他说，不要紧的，我不在乎这些东西，我们两个好好过，好好工作，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他坚持说要给我一个体面的婚礼，两三天都见不到人影，我也以为他只是在外面讨生活，就乖乖的等他。”
林玉梅的喉咙发涩：“直到我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我才，我才发现，这都是他骗我的！”
她的指尖颤抖，眼神愤怒：“他竟然早就结过婚！”
“我气急攻心，当场晕了过去。若不是林叔可怜我，帮我求了人，请了大夫，我和腹中的孩子怕是早就…… ”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林玉梅深吸一口气，哽咽道，“然后他跪下来求我。 ”
“他跪在我面前，哭，赌咒发誓，说他是被他妈妈逼着娶了现在这个，他和她老婆没有感情，他爱的只有我一个。”
“要是我这一胎生下了儿子，他就能说服他妈妈，离婚娶我。”
林玉梅哑着嗓子，“我躺在病床上哭啊，不知道怎么办。想要打掉孩子，又不舍得，医生也说月份大了，打掉很危险。”
“未婚怀孕，这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我怕啊...”
“我不知道怎么办，他又天天来服侍我，嘘寒问暖，我又心软了，心想，认命吧。骗自己说，他又不爱她，离婚对我们三个人都好。”
“不久后，他很高兴的告诉我，说他偷偷找医生查了，问了，说我肚子里怀的是双胞胎！一男一女！”
“他高兴坏了，我又高兴，心里面又有点愧疚...他老婆知道吗？晓得我们的事情吗？”
“他哄着我说，等儿子一生下来，我们就结婚，他说他已经和他妈说了。”
“然后他就给我天天送炖汤，说有营养，还说要往肚子上打针，吸收得更快...”
祁凌川的眉毛突然皱了一下，脑中有什么想法一闪而过。
"我不同意打这个，" 林玉梅摇摇头，“我们乡下女人怀孕生孩子，从来都不用打什么针，好好的养着就很好，每次一看到那个针头，我心里就怵得慌...”
"他看我特别抗拒，也没有逼我，" 林玉梅苦笑道，“或许是因为报应吧，我想要破坏别人的家庭，所以老天爷惩罚我。”
“生孩子那天，我痛得死去活来，却只生下了一个女儿...”
“医生说，我肚子里的儿子，早就死了。”
“他脸色大变，一眼都没看我，从医院里出去之后，就没有再回来...”
林玉梅麻木的说，“我算是知道了，他就是想要我给他生一个儿子，是女儿，他就不要了...”
"也许那些说要结婚的话，也是骗我的。"
“我死了心，回到林叔家里，就当自己是个寡妇，带着女儿好好过，以后给林叔养老，这辈子就这样了。”
摸了摸胜楠似懂非懂的小脸，林玉梅凄惨一笑，“但是我没想到，我都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过了五六年了，他突然又出现了。”
“那天我去街上买菜，发现他陪着一个孕妇，还是像以前一样温柔又体贴的样子，只是看上去气派了很多。我当时脑子一懵，冲上前去就要喊他，我过得这么苦，受了那么多耻笑，他凭什么逍遥快活！”
“我要揭穿他，要让他老婆知道他是个怎样的男人！"
"等我到了他面前却发现，那个女人，不是他老婆...”
“他又骗了人...”
“我把他一顿臭骂，又告诉那个女人我和他以前的事情，可是那女人没有信。”
林玉梅苦涩一笑，“他骂我是疯子，是妄想症，说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我...那女人也骂我不要脸，纠缠别人老公，整条街的人都在看我...”
"晚上的时候...他偷偷过来了，他和我说，最好不要乱说话，谁让你生了这样一个赔钱货，你要是听话一点，他才考虑放过我。要是我出去乱说话，他就去林家村造谣，说我和林叔生的女儿想要栽赃到他头上，让林叔生不如死，让我女儿也生不如死..."
"他说，要怪，就怪你肚子不争气，怀上了男孩儿都能流掉..."
"他怪我不知廉耻，还没结婚就和男人瞎搞，果然从乡下来的就是下贱..."
"他后面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 林玉梅的眼泪都快流干了，麻木道，“我当时心里就一个念头，我不想活了，我也不要再给林叔和女儿带来麻烦了...”
①出自《太平经》，其实本意是规劝人好好珍惜生命，不是咒骂那些可怜的放弃生命的人哈。
②林玉梅的故事背景架空，但是参照的是上个世纪**十年代的社会风气，与现在不一样。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自己的生命最重要，不要太在乎其他人的目光，好好活着就是胜利。
③这是很沉重的一章，标题的罪孽深重当然是指那个渣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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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罪孽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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