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帮颇为忌惮李盛珠，因此李氏镖局的船只在航行中有种不出意料的顺利。渐渐的，竟有许多商船同金氏一般，追随在李氏身后航行。
经历上次生死一线，金钰对李盛珠的崇拜更甚，常常做些令她哭笑不得的讨好行径。见到李盛珠的追随者越来越多，他却语出惊人：“李公子，您不考虑成立商会吗？”
成立商会，方能将散沙聚堆，从根本上瓦解漕运帮。
李盛珠早有此想法，却难得犹豫地眯着眼说：“你等我回到江南、一切事毕再谈。现下漕运帮不见踪影，就算成立了商会，一时半会儿也无从下手。”
这到底是托词。
最要紧的是，她不是李荣初。
如果她是李荣初，那么就在此刻，她一定会当机立断地应下。
父亲培养她，是爱惜她。可是族老宗亲不会轻易放行，整合商会涉及到李荣初的利益，她必须回去细细图谋。
金钰却不疑有他，连连点头，当她另有计较。话题本就是随口一句，是以当二人都不再谈及时，自然也就将它略过了。
在水上的时光飞快地消逝，眨眼间已是两个月。季微渐渐适应了船行，也时常与李盛珠把酒言欢，多少摸清了江南的几分底细。随着他状态的好转，如今对顾韶清的唠叨也更多了。
顾韶清时常为此感到头痛。
季微看他看得紧，单啰嗦也罢，还要管教这那，他想有另外的行动总是不成。因着身体状况好转，连着半夜，季微的觉也比从前浅了——这也难怪，季微在县令府要更警觉，早就习惯了。
安睡的符箓总是一堆一堆地扔，顾韶清也不敢用太多。最近季微就总是嘟囔自己夜半睡得太沉，顾韶清怕他察觉有异样。
因此，顾韶清也只能趁着每次休船整顿到港口准备需要的东西，诸如黄纸、朱砂之类画符用的器具，总是要零零散散地买。药铺买到的朱砂品质又不好，他只能自己再想法子避开人提纯，忙得脸都尖了。
季微不知情由，见他日渐消瘦，更要叨咕。
好在他还是抗压把东西都备齐了。
最后的最后，他舀了一碗霓江水。
早前并没有关稷渠，是关中的人为了种田，将霓江水引作渠道。因此，霓江链接了太河与江南运河两处水流最丰盛的河道，霓江水便有了调和之力。用霓江水化开朱砂画的符咒，能令汇聚的水灵力更加顺畅。
一切齐整，顾韶清又是不分昼夜地敕纸画符，终于在两个月后的某一天，他听见船只外仿佛经年不变的水流声中，竟然混杂进了吴语。
起先只是不成句的三两声，随着他飞奔向开窗，夹岸的陌生语调几乎将他吞没。
“卖枣！又大又甜的枣！”
“客官歇脚不啦？吃饭？有白鱼哦！”
“修船啊？船在哪？我去看看。”
……
岸边混杂着来自南北的行者，商贩、茶铺、饭店、客栈紧紧相挨。因船运发达，修葺船只的店铺也更多。
这里仿佛只被酷暑折磨，脱离了北方旱苦，恍惚间真如世外桃源。
但顾韶清知道，这只是因为自己还没有看到最角落的地方。
到江南了。
他推开门，去找季微和李盛珠，见到他们二人正站在甲板上，不禁脚步稍顿。
“……许久不到江南，季兄觉得如何？”
“哈哈，我留在江南已是十余年前，哪里还记得？听得懂一两句方言已是万幸。说起这个，我有一事想求李兄帮忙。”
“但说无妨。”
“李兄也知道，行走在江南，只会说官话是不够的。我要带小风居留此处，总要寻个活计。季某不惭，算盘文书功夫还算精通，但求李兄收留我。”
李盛珠的眼眸幽深了许多，但依旧展颜笑道：“举手之劳，有何不可？”
这段时间足够她的手下把岳鸣隽的底细查清，虽然关中有诸多不便，可谈县换县令这样的事，总还能打探出来。
岳鸣隽得到权力的手段不光彩，稀奇的是燕氏肯接纳他。李盛珠知道这中间必然有许多猫腻，可一来“刘小风”在她手上，几乎等同于半个人质；二来，她也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看到的岳鸣隽并不是个宵小之辈。
既然如此，季微在她手下谋生又有什么可在意的？不是她也会有别人，与其是别人，倒不如是自己卖了这个好。
毕竟区区岳鸣隽又有什么可怕的？
哪怕今日是燕氏家主亲至，也不会敢对自己做什么腌臜谋算。
正在此时，她的余光瞟到顾韶清，当即道：“小风，你怎么出来了？”
季微便上前替他遮了遮光，“日头毒，你这两天精神不好，跑出来干什么？”
“我好奇嘛！我们是不是到江南了？”顾韶清说，“这里比我们以前停靠的所有港口都要大！”
李盛珠与季微双双被他逗笑。李盛珠说：“是。此处是淮西，再往前进，我们要到淮安府。”
淮安是南北航运的咽喉，无论是什么商船都要在此处进行周转。同样也是从此处开始，正式进入了李氏的势力地盘。出了淮安府，才算真正出了霓江，转入江南运河，同时也进入了漕运帮最嚣张的势力范围。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李盛珠也寻不到他们的踪影。只是探子总在各处来报，说有些小商船会偶遭袭击。
这些贼人真如蚊虫一般令人心浮气躁。
随着越来越靠近周转地，商船渐渐靠岸，李盛珠指挥着，一边道：“我们要在此修整两三天，正好，你们也适应一下江南的气候。”
这两三天，她要用来打探前路是否有漕贼，顺便维护一下船只。
季微只应好。
而顾韶清的神经，却在深入淮安以后，顷刻间拧紧了。
如他所料，这里有许多修者。
同之前那些地方都不一样。
江南的修者，散在遍地的人群里，就像混杂在白子中的几颗黑子一样，隐在暗处活动。
明明五百年前，这里的修士和其他地方并无不同。
五百年后，蓬莱的修士就长了胃口，妄想侵吞尘世的土地。
不知道这些人中，是否有刻意守候着自己的钉子。
顾韶清眯着眸思忖。
也好，两三天，足够自己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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