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上官陵到王肃府中拜谒。
“辞行?”
王肃讶异地打量了一下面前客人,五指一松,细瓷茶盖刚好盖落在杯口上,碰出一声轻微脆响。
上官陵心沉气静,波澜不惊:“在下奉昭王之命前来吊唁,如今吊唁已毕,别无他事。王叔日理万机,事务繁忙,我等闲杂之人久留在此,也是给您添乱。”
王肃笑了笑:“好不容易来一趟,走得也太急了些。实话告诉我,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上官陵抚盏不语。
她的直觉向来不错,何况很多时候旁观者清,王肃到现在还能气定神闲稳坐钓鱼台,或许是被人误导掉以轻心,或许是心有定计成竹在胸,但不管哪一种,都很难避免一场风暴。执节受命,堂堂国使,她没必要带着同僚在异邦的乱局中蹚浑水。
“佳节将近,不免牵挂故土。”她抬眸一笑,风烟俱净,“归国心切,王叔可否体谅?”
王肃其实也能猜出几分大概,见她不愿明言,倒也不好执意追问,毕竟说到根底都是自家的破事,对方不想掺和既是尊重也是自重,没有硬拉人入局的道理。
他于是把头点了一点,表示理解:“这都是人之常情。但今天走也太匆忙了,大人何妨暂歇一日?我今晚在府中略备素宴,权当践行,大人明早再走,岂不从容?”
他还不到四十岁,鬓角却已染了几许霜痕,上官陵对上他和善恳切的目光,一时不忍坚拒,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晚间果然有仆从前来相请,上官陵应邀到府,才发现情况和自己预想得不太一样。
厅堂中熙熙攘攘,除了自己,轩平也在,这还不是最让人惊讶的,最稀奇的是几乎容国的合朝大臣都来了。满堂朱紫,蔚为壮观,看起来竟似要在这里开什么大会一般。
酒过数巡,王肃在主座上开口。
“今晚邀诸位前来,除了给两位尊使践行,还有一件事,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底下坐的都是混迹朝堂多年的人,一听腔调便知紧要,俱都停了杯箸,视线齐刷刷地向他投了过去,静候下文。
“两日前我府上来了一名乞儿,我见他年少可怜,便将他收留在府中随侍,不料竟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王肃一面说,一面徐徐环视过众人,“原来他本是郑大将军府上的家奴,偶然看见主人房中有敌国奸细出入,惊慌中不小心泄露了口风,被主人毒打关押,拼尽全力才逃了出来。”
席中群臣俱变了脸色,也不知是惊的还是吓的。
良久,东席上一人出声:“此事还需慎重。郑大将军为国征战多年,劳苦功高,若处置不当,只怕令功臣寒心。但关乎社稷安危,也不可不重视。只是言语不足为凭,那人既说自己看见,能否让他描绘出奸细的形貌?若能据此找到那名奸细,事情就容易弄清楚了。”
这一番话情理兼顾,不偏不倚,其余大臣纷纷点头。王肃瞬目一望,原来是御史大夫彭衍。
“彭大夫所言极是,与我不谋而合。”他语带赞许,“我曾问过他那人的形貌,可他说自己没有看到正脸,不过,能认出对方的背影和声音。而且……”
他的目光从下方一荡而过,声音沉落了几分,透出一股无形的威慑力来:“他说,根据对方言谈中的内容,可以断定对方——身,居,高,位。”
众臣愈发震惊,随即恍然明白了今夜宴会的真正用意。
王肃道:“我与诸位同朝为官,君前效力,不说肝胆相照,也算得上风雨同舟。今日在此,王肃把话说得明白,也请各位莫要存私。若有愿意自白的,可以酌情减罪,否则,便是无情可原,罪在不赦了。”
堂中一片死寂。
烛火颤悠颤悠地摇,无数颗心扑通扑通地跳。
良久,王肃点了点头:“没有人要说话,好。”他举起手,拍出两下清脆的掌声。
阿客在仆从的引领下走进来。王肃以目光示意,他立刻领会,弯身行了个礼,缓缓向着下边的群臣走去。
众人感到他坚硬大胆的视线从自己背后移动过去,大气也不敢出。一个个僵坐在位置上,脸上的表情都已凝固,手脚也不知如何安放是好,生恐一个反应不对,就要被误认作了奸细。
“是他。”
男孩的声音首次在堂中响起,群臣的目光汇聚了过去,见他手臂所指之处,竟是轩平!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轩平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地,眼皮一抬看向王肃,笑得凉丝丝:“王叔这是何意?”
“对!就是这个声音!”阿客锲而不舍的声音紧追在他身后。
“阿客,不许胡闹。”王肃发话,“你再仔细看看,可别认错了。”
“我没认错,就是他!”阿客眼神炯炯,黑瘦的脸上写满坚决,态度极其认真。
群臣左看右看,满头雾水,半是疑虑半是惊恐,有的甚至还夹杂了一丝莫名其妙的兴奋。
“阿客!”王肃低喝一声,“这是贵宾,不得胡言乱语!”
“我没乱说!”阿客急了,猛一跺脚,“我有证据!”
“我看到过他的手!他左掌心里有一道人字形的伤疤!不信你们可以检查!”
轩平的笑容完全冰冷下来。
阿客急欲证明自己没说假话,冲向他想抓他的手。轩平勃然作色,拂袖一挥,阿客被扫飞开去,撞在堂柱上,呕出一口血来。
王肃吃了一惊,强自敛住怒意,对轩平道:“他不过是个孩子,大人这是何必?他说的证据也容易检验,大人展示一下掌心,便可自证清白。何必下此重手?”
“用不着。”轩平站起身,冷笑着扫视众人一眼,“容国的待客之礼,真是让人大开眼界。既然当轩某是奸细,轩某也不好在此碍诸位的眼。告辞!
”
说罢一脚踢开酒案,快步走了出去。
群臣茫然望着他的背影消失,转回头来,面面相觑。
“这……”
“难道真的是他?”
“王叔,”一位大臣询问王肃,“现在怎么办?”
王肃沉吟片刻,向众人征求意见:“你们怎么看呢?”
一人道:“以下官之见,轩平非常可疑。”
另一人道:“但他毕竟是外使,即便有嫌疑,处理起来也非常棘手。”
第三人道:“他的事情暂且不论,但郑大将军那边必须立刻调查。保险起见,我们应该尽快向大王呈报,暂收其兵符将印,待事情明了后,再细细论处。”
王肃郑重颔首:“言之有理。便请诸位大人做个见证,明日与我一道上奏。”刚说完两句,忽见上官陵起身,忙问:“上官大人有事?”
上官陵道:“王叔和诸位大人议论容国内政,在下理当回避。”
王肃笑道:“这有何妨……”
一语未毕,蓦听堂外传进一道嘹亮的嗓音:“王叔宴饮群臣,为何单单把我漏掉?”
伴随这句话,杂沓的脚步声跟着成片的耀眼火光,一同闯进了宁静的夜色。
堂中的大臣们发了慌,丢下筷子全都涌出门来,不知所措地望着刀光晃晃、甲兵密布、被包围得如铁桶一般的院落。
王肃分开人群,步上前来。
“天晚夜深,大将军何故造访?”
郑彪手按佩剑,上下打量他几眼,冷笑一声:“我现在不来,难道要等你们夺了我的印,削了我的兵,好束手就擒吗?”
周围有大臣准备打圆场:“大将军误会了,我们……”
王肃阻住他们,对视着郑彪道:“那你现在想干什么?”
“你不是都看到了么?”郑彪下巴一抬,眼睛眯起,现出不屑解释的倨傲神气,却又难以自控地带出几分恨恨:“你不是天天防贼似的防着老子,怕老子反天么?好啊!老子成全你!老子今天,就反给你看!”
“大将军慎言。”
沉谨的声音响起,彭衍站了出来,挡在郑彪和王肃之间:“说话是要负责任的,大将军万不可一时冲动,做出悔恨终身的事来。”
郑彪脸色变了变,旋即面容扭曲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他娘的才要悔恨终身!让开!”
彭衍寸步不退:“彭某在一日,便不能坐视这等事发生。将军若要动手,除非先从彭某身上踏过去。”
郑彪怒极反笑:“你以为老子不敢?”
锵啷一声,寒剑出鞘,在夜幕中一闪而过。彭衍一口血箭喷出,当场仆地。
“你!”王肃一口气哽上喉头。自太后大丧以来,朝中政务有增无减,近日又赶上事多,他本就劳神过度,此刻急火攻心,气血忽空,只觉眼前一黑,身子一栽竟昏死过去。
群臣大惊失色。
“来啊!”郑彪大手一挥,“把这些人统统给我抓起来!”
一声喝令,身后重甲士兵擎刀涌出,直奔上阶拿人,杀气逼人的样子,仿佛要当场将群臣生剥活宰。
群臣吓疯了,再顾不得风度形象,拔腿四处逃窜,奈何一群文臣,哪里是这些训练有素的武人的对手?跑得最快的几个还没冲出回廊,就被士兵们寒气森森的刀尖逼了回去。
“大将军!大将军饶命……”
“郑彪!你混账!”
众臣被抓,三魂无主,残朱碎紫,满院混乱。光禄大夫浑身颤抖,东宫少傅涕泪交织,前边四个跪倒在地,右边五个瘫软如泥……还有几位正直大胆骨头硬的,不肯屈膝告饶,一面抗拒挣扎,一面破口怒骂。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如此祸国殃民,有何面目去见你死去的祖宗!”
“无耻之徒!忘恩负义!枉为人臣!”
“篡逆之人!不容于世!如此狗辈,当遗臭万年!”
七嘴八舌,全是诛心之言,郑彪眼神阴郁,举剑挨个指过他们,看神情就要大开杀戒。
旁边突然响起一声笑。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上官陵。
她一样被两名士兵反扭着胳膊押在一边,脸上却无一丝慌张,甚至衣襟都不怎么凌乱,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俊美素洁的容色间笑意盈然,在一群怒发冲冠、面红颈粗的大臣中显得尤为殊异,万分惹眼。
众臣便问:“你笑什么?”
上官陵道:“我笑诸位不读书,竟能说出‘篡逆者不容于世’这样无知的话来!”
众臣一听她这口风,竟似不打算和他们站在一道,不禁怒气更盛:“小子无礼!容国的事,哪轮得到你插嘴!”
郑彪却是一喜。他虽不把这帮只会嚼舌头的文官放在眼里,但被人指着鼻子骂总归不痛快,此刻忽听上官陵话里向着自己,顿觉找着了盟友,急欲听她再说两句,于是一剑劈在木柱上,木柱断成两截,轰然倒地,一层瓦砾塌下,砸得前排几个大臣头破血流。
群臣呆在那里,视线一落,看见地上彭衍的尸身,终是不甘不愿地收了声。
郑彪便回过头来,抬手示意左右暂且放开上官陵,向她问道:“上官大人满腹才学,刚才这话,看来是有些出处?”
上官陵道:“的确有出处。”
郑彪更喜:“哦?可否详细说说?”
上官陵面露为难之色,却不肯说话了。郑彪再三催问,方才逼得她开口:“我怕说得不合将军心意,反惹将军动气。”
郑彪只当她自谦,急忙指天发誓,口口声声保证:“你但说无妨,不管说出什么来,本将军绝不降罪!”
上官陵这才解释:“我所说的,是一件历史典故。古时齐国君主荒淫,大臣田和将其放逐于海岛中,自己代掌齐国之政,后来被天子正式册封为齐君。这就是史书所谓的‘田代姜齐’。”
郑彪闻言大快,哈哈大笑道:“说得好!天子乃世间至尊,这姓田的连天子都承认他,怎说不容于世?”
上官陵继续道:“这也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早在篡代之前,田氏一族已是功勋卓著,十世公卿。文有田敬仲之贤,武有司马穰苴之圣。田氏在封邑中,用小斗收税,大斗借粮,施恩百姓极得人心;田氏子侄遍布朝堂,齐国无一世家可望其项背。当此之时,齐君懈怠朝政,田氏内执国柄,外结诸侯,一举而代之,天子亦不能阻其大势。虽如此,仍不免于以臣篡君之讥。”
她说到此,话声蓦然一顿,清朗目光投向郑彪,毫无畏避:“不知将军祖荫比田氏如何?功绩比田氏如何?得百姓之心比田氏如何?结诸侯之欢比田氏如何?”
一连四问,问得猝不及防。郑彪当场愣在那里,不用问,不须想,答案一目了然:样样差之千里!
“您就算杀了群臣又能怎样呢?”上官陵轻叹,“外面还有宗亲,还有诸侯,还有千千万万的容国子民,您杀得着么?杀得尽么?在此杀掉群臣,除了坐实自己残暴的名声,授人以柄之外,又有何用?”
郑彪呆滞地看着她,额头上的汗珠颗颗渗了出来。
上官陵虽没说一句指责他的话,只是平静公允地把所有事实摆在他面前,却比方才众人慷慨激昂的斥骂更令他胆战心惊。
——因为他心里知道这是事实。
攸关成败生死的事实。
他心底生出几丝退怯,可如此大动干戈地来了,就这么退走又觉没脸,一时便僵在了原地。
上官陵察言观色,看出他的动摇,索性上前一步,再添一把火:“即便抛开那些不提,我且问将军,您现在身在此地,与群臣纠缠不休,倘若容王得知消息调禁卫军将这府邸四面包围,您又该如何自处?”
郑彪背脊一抖,冒出一身冷汗。他今夜为了先发制人,来得急了点,只带了亲兵,大军集结过来还需要时间。他虽留了人马在外接应,但这点大的地方,若禁军从外围剿,保不齐自己究竟能抗多久。这一醒悟,他不敢继续待下去,挥手一招呼:“走!”
围局暂解,上官陵飞快赶回馆舍,立即集合使团众人,连夜奔出了容都。
黎明时分,忽听得队伍后方传来快马声,距离较远情况不明,众人猜疑丛生,唯恐是郑彪变卦又要抓人回去,心一下悬了起来。
“上官大人,这……”
“别急。”
上官陵在马上回首,凝目望去,却是王肃府上的一名监事。
“上官大人,且慢赶路!”
那监事驰马赶近前来,一勒缰绳,不及下马,据鞍拱了拱手:“卑职奉王叔之命,来给大人送一样东西。”
他低下头,从怀里紧贴前胸的内衬中掏出一块四四方方的东西,递给上官陵:“这是通关金牒,乃是特殊时期发放给特殊人员的凭信。如今奚阳大乱,郑彪挟大军叛出王都,各关口接到消息会紧急封锁关隘。王叔担心大人归国受阻,特命卑职将这面金牒送与大人,有它在手,各关守将便知您是容王特许之人,一路可以畅行无阻!”
上官陵接了关牒,脑海中回想着监事方才那段话,暗自心惊不已。看来奚阳仍没能幸免于动乱,并且事态发展得如此之快,已经到了要封锁关隘的地步。若非自己昨夜临时稳住郑彪,抓住须臾时机迅速带着使团离开,现在怕是已经无法脱身。
她俯首看了看掌心之物,沉甸甸,灿荧荧,不是能随便赠人的东西。王肃大约也是感激她在紧要关头帮忙解围,替他赢得了布署的时间,才派人追过来送上这么大一笔人情。
“替我多谢王叔。”上官陵道了谢,又问:“在下昨夜离开时,王叔昏迷未醒,现在看来是好了?”
“昨晚大人走后,太医来扎了几针,当时就醒了。”
上官陵稍感放心。王肃既然已醒,必然有所行动,郑彪目前不会有余力找别人的麻烦,接下来只要她不自投罗网,就应该是安全的。
“还有件事,烦劳阁下代为转告王叔。”上官陵想了想,还是决定给王肃提个醒,“郑彪将军执掌兵马并非一朝一夕,若诚心欲反,早不必等到今日。请王叔务要辨明本末,切莫被好恶迷了心眼,否则损伤最大的只会是容国。”
她的本意是暗示王肃深入考虑轩平在其中的作用,以免中了敌国的下怀。虽说两人立场有别各为其主,但容国此时受重创并不符合昭国的利益,假如北桓还留有后手,趁机侵吞了内乱过后变得虚弱的容国,昭国的未来处境更是不堪设想。
那监事笑了笑:“您可真操心,王叔自会有安排。”
上官陵见他神色不以为然,心知多说无益,反而教对方嫌自己多事,便收回了劝导的心思,拱手为别,打马而去。
但愿王肃够明智,手段够得力,能够把局面平衡在可控的范围内。
马蹄蹴踏,扬起一尾灰尘,蜿蜒的队伍沿着蜿蜒的道路,很快消失在晨曦渐亮的地平线上。
同一时间,奚阳城外的官道上,一辆轻车正在向北疾行。
车帘半掀起,从中伸出一只瘦长白皙的手。紧接着,便听四周一阵扑簌簌,几只飞鸟你追我赶,争相围拢过来,飞在前边的一个动作最快,抢先停栖在那只手上。
轻车之内,轩平靠窗而坐,一手端着个饲料小盒,另一手探出收回数次,待自己所要的东西全收进来时,掌中的香饵也已被众鸟啄食干净。他满意地笑笑,挥手驱散了鸟群,放下车帘挨个打开腿上的纸团。
几张纸条上说的是同一件事,只不过为了保密,被打乱分拆成了几份,由不同的信鸟传送。轩平熟练地将它们拼合重排,很快厘清了所有重要信息。
他沉默地掐着纸条,眉头时而皱起时而舒展,眼神几度明暗。良久,他放下纸条,长叹了一口气。
对面响起个不紧不慢的声音:“怎么?奚阳的事出了岔子?”
“算不上什么岔子。”轩平抬起胳膊枕在脑后,闭目靠在厢壁上,静静松泛着身躯,“过程中遇到点波折,但无伤大局。”
“容国一时半会消停不了,桓王可以放手做接下来的事了。”对方感叹完一句,半天没听见他的反馈,不由发问:“你在想什么?”
轩平道:“我在想一个人。”
“哦?”对方的语速更慢了几分,含着一点若有似无的好奇,“能让你思考这么久的人,一定很特别……到底是谁?”
轩平睁开眼,放任视线的焦点在车顶上散漫游移,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吐出三个字。
“上官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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