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大水逐渐退去。
等修海随几位镖师一路风尘仆仆而来,却看到残破的姑鹤城门时,几人皆是一惊。
待打马进了城门,里头情景更是令人惊诧。几乎家家都挂了白布,原本算是宽阔的街道此时也是堆满淤泥。
修海正四处打量着,便见前方正在清淤的那拨人中有个他分外熟悉的身影。
“大哥?!顾大哥!”
修海当即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连忙跑到顾岑风面前。
顾岑风正帮着将一袋淤泥抬上板车,一回身竟看见了修海正向他小跑而来。
“修海?你怎么来了?”
只见修海激动得难以言表,上来就要抱顾岑风。
顾岑风连忙后退一步,向他亮了亮自己手上的泥渍,“若沾在你这东家衣裳上,可就不好了。”
“哎大哥,你就别取笑我了。要将这些都搬上车是吧,我来!”修海说着便撸起了袖子。
顾岑风却见他身后忽然冲上来两个汉子,抢着说道:“公子且慢,让我们来!”
修海顿时被挤到一边,遂讪笑着看向顾岑风。
顾岑风摇了摇头,将那两位汉子拦住,客气道:“两位好意,顾某心领,可断没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
“大哥,这位是马叔,这位是赵伯,都是我爹出生入死的兄弟,也是看着我长大的,这次是专程陪我过来的。”
马镖师和赵镖师当即抱拳,低声称道:“见过少主。”
顾岑风闻言,也正色对两位镖师还以一礼,随后便将三人引至他们暂时落脚之处——百里家老宅。
“大哥,这城里发生什么了?”路上,修海不解问起。
顾岑风挑了挑眉:“你竟不知?那你此番是专程寻我而来?”
“是,也不是。哎,说来话长,还得坐下慢慢说道才是。”
见修海为难模样,倒不像是在卖关子。顾岑风压下心中疑问,将姑鹤城这些日子发生的大致与他们三人讲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召升荣背叛之事。
“所幸百里家老宅地势较偏,受淹情况并不严重,我与阿烟便得百里家后人授意,暂时落脚在此处。这个时候,阿烟她们应当还在给灾民分发粮食药材。
对了,此次我们还与你的一位故人相遇,待会儿你就能见到她了。”
修海正想问是什么故人,却见门倏然而开。
开门的是百里婋,见顾岑风和几位脸生之人站在门外,不由一顿。
顾岑风正要介绍,却听修海率先开口道了一句:“这位可是阿婋姐姐?一别多年,不知姐姐可还记得我?”
游子贞本在院中分拣药材,此时也闻声赶来。
百里婋回忆片刻便问:“你是四海镖局的修海弟弟?”
修海笑嘻嘻见了礼:“正是我,想不到姐姐还记得我。”
游子贞听着心里不得劲,从旁小声哼了一声:“什么姐姐弟弟的。”
百里婋瞪了他一眼,立即笑着将几人迎进了门。
“毓姐姐可来了?”
“嗐,”修海摇了摇头,“长姐自接手了镖局,每日里忙得脚不沾地,这回便只有我和两位叔伯来了。”
“你姐姐小时候就是孩子头,长大了倒更厉害了!”
说着,百里婋给几人倒了水,又热络问道:“这次是来姑鹤城游玩?可惜,你们这趟来的不巧,这城里刚发过大水。”
修海却笑着看向百里婋:“阿婋姐姐,我此番是为了结一桩旧事而来。”
听他如此说,百里婋慢慢变了神色。可转眼间,她又恢复了平静。
“不早不晚,却偏偏是现在?”
闻言,修海赧然挠了挠头:“说来怪我。我难得回家一趟,长姐却外出走镖未归。家中无人管我,我便惫懒了几日。直到长姐归家,我才说起——”
说到此处,修海看了一眼顾岑风,却见顾岑风只饮着茶,无甚表示。
他拿不准百里婋知不知晓顾岑风的身份,也不好贸然挑明,便含糊道:“我才说起顾大哥来姑鹤城一事,长姐一听姑鹤城,便打发我来看看阿婋姐姐。”
十年前,他们姐弟随父亲一同走镖来到西南,便是在百里家借住。
虽不过短短十几日,却是修海心中一段十分快乐的童年时光。
百里家被灭门一事,他是后来在陵州才通过衔芦堂得知的。
他知道后便去了信给长姐询问此事,可长姐信里只回了简短的八个字:他人恩怨,勿要插手。
他当时还有些埋怨长姐不通人情,可这次回来,见长姐竟主动提起百里婋,他这才又多问了一句。
不想,竟从长姐这里得知了金匮令的下落。
他迫不及待想将此消息告知顾岑风,这才一路赶来姑鹤城。
他虽不知长姐为何对昔日玩伴如此冷漠,可如今他在百里婋面前,怎么也得维护一下自家长姐的颜面才是。
故而,修海又替修毓打圆场道:“家父家母身体不佳,我又是个靠不住的,镖局这些年全靠长姐费心。若有怠慢阿婋姐姐的地方,还望姐姐莫要怪罪。”
修海自认想得周到,可他这心思却被百里婋一眼看穿。
“我知你们姐弟虽打打闹闹,可感情一向最好。”
说着,百里婋轻叹口气:“毓姐姐替我保管了金匮令这么多年,我已是感激不尽,又何谈怪罪?”
修海听得一头雾水,不由问道:“阿婋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金匮令又怎么会在我长姐手里?”
百里婋沉默下来,似是陷入回忆。片刻之后,才听她缓缓道:“你不知令尊十年前来西南的那趟镖,押的是什么吗?”
修海想了想:“我似是问过,可父亲说物镖是什么,只能总镖头和走这趟镖的镖头知道。”
“原来如此。”百里婋点点头,随即解释道:“那趟镖名义是押送了一批珍贵的药材,实际则是为了护送金匮令到百里家。
开始我也不知,直到我发现父母开始频繁争吵。有次,我躲在窗沿下偷听,这才得知令尊送来了一枚令牌,只说事关重大,祖父则将这枚令牌交给了我父亲保管。
母亲担心这块令会惹来祸端,更气不过我小叔崇湛占尽好处,却要让我父亲承担风险,便不同意父亲留下此令。
那时我不懂金匮令意味着什么,只知它让我一向感情甚笃的父母有了裂痕,我便想,若没有这块令牌,他们便不会再吵架了。
于是我便趁你们要离开之际,将那枚令牌从我父亲书房中偷了出来,悄悄塞进了毓姐姐的箱子里。
我当时想,这块令既是你们带来,也合该你们带走才是。”
听到此处,修海不由发问:“那,长姐就没发现吗?”
“她同你一样,不知那趟镖押的是什么,也不知道金匮令是什么。那时,咱们一起玩得那么开心,她根本没想到要防备我。
直到她到家之后发现了那块令,便来信问我。我也没说实话,只说不小心落在她那里,请她暂时替我保管,待我来日去四海镖局找她玩时再取走此物。
直到五年后我家人惨死,我亦受慕容雪的监视,便彻底断了与毓姐姐的联系,她这么多年也未再找过我。
现在看来,她是已经知道此物便是金匮令,却一直在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说到此处,百里婋眼中泛泪:“我利用了她,她却以德报怨,是我对不住她。”
游子贞见状,连忙上前拍了拍百里婋的背,以示安慰。
“可,阿婋姐姐,金匮令不见了,令尊令堂都没有发现吗?”
修海实在觉得震惊,引发江湖无数纷争的金匮令,竟会因为这样一个理由,而藏在他家这么多年。
“自然是发现了,可我父亲从未提起过此事。”
百里婋缓缓道:“直到崇湛丧心病狂,屠杀家人的那天,我才知道,父亲以为那块令是母亲拿走的。他自以为是替母亲遮掩,便向祖父宣称那块令已被他封存起来,不再打开。
所以那晚,崇湛发了疯一样在父亲的屋子里寻找,连砖都砸了下来,却什么也没找到……他当然找不到。
可这么多年来,我无数次在想,如果当年我没有偷走金匮令,那我父母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死?”
见百里婋激动起来,游子贞连忙握住了她的手。百里婋却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反将他握得更紧。
顾岑风听完这些,心中异常不是滋味。
在白梅山庄时,他尚有心情说金匮令不过是死物,是霍衡之欲壑难填,这才造成惨剧。
可百里婋的家人,又怎能说不是受了金匮令的牵累?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金匮令本是助他复国之用,可复国尚遥遥无期,它却已沾染不少人命。
这条路,真的有意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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