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秦王府,去找赵西裴的无尽长廊,夏伯明人未至声先到。
俨然不顾王府规矩像窜猴。
少年路七倒保持少许礼貌,经过侍卫哥哥身边还乐呵地打个招呼,然后继续追赶明大人。
路七暗诽。他听说自家王爷在五年前凯旋归来后被削了势力,手下主将都远离了政权中心,明大人因为华而不实没人在乎便留了下来。
他一年四季带把扇子,平日除了嘴上倒戈快,那就仅剩跑得快了。
果然华而不实啊!
爬个墙还要他帮忙。
“臭小子被我抓包了吧,”夏明伯在月洞门入口躲着,等了会路七,又突然出现,“你小子肯定又偷偷在心里怀疑哥哥。”
路七弯着身体被他夹在臂弯下进月洞门:“臭小子不尊长,哥哥教训你。”
“明大人,小七没有,我还没想到这一步你就吓我一跳。”
夏伯明敲他脑袋:“心中还是想了。”
见夏伯明没放开他,继续携他前行,路七只能看向院中石榴树下独自下棋的赵西裴,他呼救:“王爷救我,明大人杀生了。”
到棋盘桌前夏伯明才放开路七,他撩袍坐下自倒茶水一饮而尽。
毫不客气。
路七则笔直站到赵西裴身后,看着对面如是大赦。
赵西裴道:“小七,不可以猜忌明大人。他本事很大,只是在燕京无处施展。”
路七回答:“是,我听王爷的。”
他又对夏伯明说:“明大人,小七知错了。”
夏伯明对路七原本就是逗趣小孩,满不在乎道:“哎哎哎,你少来,别夸我,已改行。这种才能,最好后半辈子别再用上。”
“你们就如外人一般看我就行。”
外人如何看他?
没邀请他的诗会他硬去,结果诗句与作者对不上,反说众人嫉妒他的才华。
狩猎活动装备精良却拉不开弓,反划伤自己。
他对众文官道:“嘿,没看过吧,见识浅薄,这在蛮族叫反震弓。我刚才在试弓蓄力,且看我接下来真正的射艺。”
接下来——
接下来,他被野兔吓得掉马成为全场笑柄。
他又对众武官道:“你们这帮粗人,没有爱心,这只兔子太瘦小,本公子从不欺负弱小。”
闻言,文武百官嘴角先后都抽了抽。
对此人的总结是:文不成武不就。
夏伯明执扇嗫一口茶,得意洋洋:“在这燕京有人庇护,能吃好喝好又能畅所欲言,谁有我自在?”
夏伯明和赵西裴相识于战场,战争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夏伯明才干便是善观天时。
路七答:“小七知道了。”
“裴三,你是不知道,我今日看了一出好戏。”夏伯明又饮一口茶,舒心道。
但他笃定赵西裴不听他这些杂七杂八,于是也不期待他提问便自己一个人演绎地说完。
“精彩吧?”他问。
“我在墙头都替双方捏冷汗。”
这时,路七伸出胳膊:“小七都被捏留痕迹了。”告状。
夏伯明:“那你不说?”
路七:“我怕明大人说话露馅,人太多,万一有耳尖的。”
好吧。夏伯明叹气。
他看向赵西裴,倒是意外,赵西裴竟全听入耳,他道:“她倒是沉得住气。”
夏伯明问:“一个庶女不敛锋芒还叫沉得住气?”
路七也不明白:“是呀,王爷。”
赵西裴道:“她没摸腰大开杀戒。”
听他的话,夏伯明倏地跳起:“多少?”
赵西裴答:“七寸。”
夏伯明挑眉看他:“好啊,你个裴三,你变了,你心思不纯!”
少年路七思忖片刻,似明白过来,忽地耳根红了,他挠挠后颈道:“王爷。明大人火急火燎叫我去爬墙,小七还有任务没完成。王爷和大人慢慢聊,小七先退下。”
少年说着就风驰电掣的消失。
院中藏着的暗卫也被夏伯明带偏,私事不该听,自觉捂住耳朵。
夏伯明蛐蛐路七:“有这般速度,刚才我还至于要等他?”转头又望向赵西裴,嘴角噙笑。
赵西裴执棋:“我指的是腰间匕首尺寸。”
夏伯明面部肌肉僵住,挽尊讪笑:“我又不会换算。”
下一刻又补充说:“那你也是仔细看过了。”
想说面前男人火眼如炬 ,外人要上手量尺的事他能看出,那不就是等于摸过。
算了算了,不可说不可说,万一被他暗杀。
他白袍军师捡起白棋:“来一把。”说着落下一子。
又问对面人:“你怎么不下?需思考,哈!是我棋艺长进了?”
赵西裴淡声:“你输了。”
夏伯明无语,这个人自己与自己下棋都是死局,不可行差踏错一步。
嘴上说萧家女沉得住气,依他所见,眼前人更甚。
赵西裴在十二岁时母妃被人谋害,那时的他孤苦无依却似没事人,未掉一滴泪,见到仇人也心如止水、洽谈欢笑,人人都议他凉薄无心。
母妃孝期没过又不管不顾去军营。
他蛰伏好多年。
......
经过白天萧老夫人寿辰的提心吊胆,今夜,萧府出奇的静。
站在萧芷柔身边安慰她的好姐妹已纷纷回家。
此刻,萧芷柔的房间只有两个伺候她的婢女。
萧芷柔轻纱粉黛立于窗边却不是在看院落拓影景色,而是想起她趁守门丫头睡着携包袱翻窗出去的事。
她碰壁回来后见窗户处有一块划破的黑色布料,她以为是包袱上留下的也没在意,防止第二日打扫的丫鬟看见起疑她还把布料销毁了。
万万没想到。
那竟是刘嬷嬷偷窃金佛像出逃而留下。
“小姐,夜里凉,您是要添衣还是现在准备歇下?”一个丫鬟上前问。
萧芷柔关窗,回首道:“再等等。”
又对两个侍女说:“你们下去吧,不用守夜。”
丫鬟听话退出院子,不消半刻,方计兰就寻来。
“母亲,您来了。”萧芷柔喊。
倒一杯柏子仁蜜露给她:“蜜露水镇神,助眠。”
方计兰哪有心思喝这些,分明是自己一手造成,对自己的女儿有了解却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知晓她有怒气,这个时点还备蜜露水。
女儿不解释白日缘由反而还火上浇油。
“柔儿,你太让母亲失望了,母亲以为你会站在我这边,会帮我。”
“若不是刘嬷嬷最后几句话念主仆情分,你忍心让母亲当场出丑?”
“我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逞一时之快的后果也会殃及你,千夫所指的生活你是否想过,是否担得起?”
“母亲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才学、修养,给你最好的,让你成为燕京数一数二的闺秀佳人,你怎么一点不念着母亲的好?!”
方计兰一口气说了很多,以为心情会好受些,却不想无济于事,更加怒形于色。
而她见女儿似乎不听劝,不知悔。正想再吐苦水,下一刻,萧芷柔接话了。
“母亲平日是怎么教导女儿?”
“母亲!”萧芷柔喊她并反问。
“母亲教导女儿识文断字、深明大义、贞静娴熟、怀瑾握瑜!”
“可母亲自己怎的一点没记着呢?”
“为何这般矛盾?教出一个忤逆您,让你寒心的女儿。”
为何这般矛盾?教出一个忤逆她,让她寒心的女儿?
方计兰被这话震得一时噎住,她撑住案几久久不能平静。
萧芷柔想让母亲认清事实又道:“分明是哥哥的错,母亲为何不教导哥哥反处处针对同为女性的萧沅?”
“为何这样教你?”方计兰情绪起伏,声音发颤且尖锐,“那是你外祖的遗愿,是他们逼我!”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照做。”
反正都撕破脸了。
“若不是有萧沅,你哥哥就一直好好的,一直听我的话。都是她的错!是她没认清自己的地位,勾引你哥!”
“我不会放过她的!”
“你如今这样是母亲的失策,母亲现在管不了,教不了柔儿了。但柔儿也别妄想坏母亲的事,除了去博雅堂,柔儿哪里也别想去。”
“给我好好思过。”
方计兰警告萧芷柔后气恼地离开。
这是对她不完全禁足。
“母亲!”萧芷柔扯锁住的门大喊。
萧府东边在母女不合,西边却在母女情深。
两位大夫又被邀请来给胡姨娘诊治。胡姨娘昏迷几个时辰后已醒,她第一时间喊出萧沅的名字。
确认安然无恙才安心。
胡姨娘被吓晕在萧沅的意料之外。
她实在是没想到芸儿没被吓晕,胡姨娘先倒下。也太不经吓。
身体亏空太弱。萧沅只能这样想。
胡姨娘也是太关心萧沅,一次坠崖,一次寿宴。若不是看大夫好转些,怕是余下的半条命都要没。
关心则乱。
关心则乱。
油灯照人,萧沅转几个圈道:“娘,我全身上上下下您都检查了,没一点事,您安心歇着就行。”
你把身体养好,下次才撑得住惊吓。
芸儿绽开笑容:“是呀,姨娘。小姐最厉害了。”
“芸儿今日见到好多银子,数了好久好久,若不是跟着小姐认识几个字,不然那大一点的数,芸儿都数不过来。”
“我们以后不愁没银子了。”
芸儿最开心莫过于此。
听这些欢言,胡姨娘却脸色苍白,愧由心生。
她自然知一直以来的生活拮据,可她又无能为力,她这副半死不活的躯体料定是挣钱的活都做不来。她加上两个小女孩出府连住的地方都无,只会更苦,怎么忍心啊。
想到自己的娘家早在二十年前闹掰,不久后也衰落了,更开不了救助的口。
病体的人只能勉强跟着笑,她笑得温婉:“好好好,这句话,我已经听芸儿念成口头禅了。”
芸儿不好意思挠头,她无意识说过多次啊。
几人谈笑的夜愈深,芸儿嘴巴微张撑着脑袋打瞌睡了,胡姨娘让她回房休息。
对萧沅问:“沅儿,陪在娘身边好不好?”
应胡姨娘的话,萧沅宿在她的房间,这一住就是好一段时间。
由于晚上假装闭眼实则都没睡着,她连续几日只能白天悄悄补觉,什么也不得空做。
一转眼已经到春日尾巴。
天气早已暖和起来,阳光厚重压树梢,院里石榴树上的花苞耐不住性子,缓缓绽放,红得甚为鲜艳。
满树红枝越墙头,树下躺着的人已然被传染,萧沅站起身,捋一捋衣袖,她得出去一趟。
“小姐,你怎么又睡树下了?”
芸儿知小姐没睡好,每日早晨都没敢打搅,只到午膳时送来食物。
这已经是多次在房间没见小姐,她毫不犹豫,径直往石榴树地点来。
萧沅坐上秋千:“这有个秋千,摇起来舒服。大夫说要吸收天地精华。”
芸儿:“……那是说给姨娘的。”
“小姐每日这样会晒黑,芸儿待会给小姐搭个凉棚。”
萧沅夸她:“芸儿能干。”
正好她可以单独出去一趟。
下意识又抬手看肤色,走往池边附身自照,哈,天生丽质,没黑!
萧沅一直以为自己相貌出众,“萧沅”只能说更胜一筹。
芸儿见小姐作态噗嗤笑出声,自家小姐逮着大夫就问她的疤能不能治,说她爱美。
一边态度诚恳:“求求了,一定要治好我的妹妹。”
一边口出狂言:“斩了你这个庸医!”
好笑但可爱过分。
芸儿把食物摆放在桌子上,等了会才喊: “小姐饿了,你来尝尝我最近从哑婆哪里新学的手艺。”
“你肯定又猜测小姐心思了,我才不在乎变黑。”萧沅坐下吃午膳说。
这时,兰香端衣盆从旁边小径路过,芸儿果断叫住她:“兰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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