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名字在脑中浮现，樊城别语犹萦耳畔，几乎是瞬间，陈岁安立刻认出来眼前这人，连忙低声道：“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谢谢您。”方余擤擤鼻子，似乎又要落泪。
陈岁安朝人弯弯眉眼，柔声问：“你说的我已大致了解，只是当务之急还是处理你们的伤势，你身子还好？”
方余摇摇头，“不用，我还好。我还是等我弟弟出来再说吧。”
“哎呀，这个你不用担心。”陈岁安将眼一眨，转头望向还乖巧坐在原位的二师姐，“我们二姐医术绝佳，不如让她给你看看。”
方余顺着陈岁安的视线转过头去，只见那姑娘的裙摆还沾着自己的血手印，不好意思道：“刚刚这……小姐就已经帮过我们了，我……这不碍事。只是小姐你的衣裳刚刚被我弄脏了，我待会……”
梁永欢勾勾嘴角，主动道：“无妨，衣裳反正我也看不到。你若不愿，我们可以等廖大夫出来再看。只是我听你声音沙哑，气息不稳，先喝些温水，再拿药吧。”
陈岁安闻言连忙起身，几步走到旁屋又拎来一壶尚温的茶水，将其放在了方余手边，道：“那我们便听二姐的。”
方余起身刚要谢她，便见着大门一开，那顾念就拎着一个空桶走了出来。
方余见状哪还记得喝茶，只焦急地问：“大夫，我弟弟他……”
顾念看了她一眼便把门一关，道：“无妨。廖大夫说没有大碍。”说着他又微微侧身，“您先让让，我再去端些水来。”
两人连忙让开位置，陈岁安赶忙道：“方小姐，要不然您先休息会，这，我们待在这只会让人更担心罢了。”
方余不语，一双手紧紧捏着陈岁安给她的那方手帕，豆大的泪珠滑过脸颊，没入还沾着血迹的脖颈。
“我……我……”方余动动嘴巴，可踌躇许久后也没说出自己要什么。
陈岁安会意，便牵着人走到梁永欢身侧坐下，道：“那我们还坐这。”
方余点点头，把她谢了又谢。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顾念拎着水桶几进几出，更是把外头的两人吓出一身冷汗。
陈岁安一手轻轻拍着方余的后背，稍作思量后便劝她前去休息片刻，方余不肯，两人几番推脱无果，陈岁安索性趁其不备，直接朝人后颈一记手刀，把昏迷过去的人抱到了旁屋。
梁永欢给人诊完脉，确认无甚大碍后，几人这才长出口气，放下心来。
一行人忙活了将近一个下午，都没寻到空挡休息，但好在如今医馆人多，大家各司其职，很快便弄出来了一桌晚饭。
廖明远再出门时已过酉时，桌上饭菜都还温热，便只拖顾念替他看着药罐，自己顶着满身血污草草吃了饭便继续折腾。
方金交给了廖明远，方余有梁永欢和虞绮照看，陈岁安有心帮忙却都不缺人，便抱着一本医书坐在医馆大堂内，盯着桌上丁点药材仔细分辨。
待天铺重墨，街上行人也无，陈岁安关上医馆大门，几番思索后还是敲开了无名的门。
偌大屋中只零星点了几根蜡烛，无名着一袭青衣站在门边，面无表情。
陈岁安举起手轻轻晃了两下，道：“师兄，此处只有米酒，你可要试试？”
无名不答，只反问道：“有事吗？”
陈岁安被他这稍显直白的话问得一愣，缓缓放下举起的酒坛，许久后才答道：“今日医馆来了两个病人。”
“找明远吧。”无名双手撑开，又要关门。
陈岁安眉头轻蹙，抬手拎起食盒怼在人面前，问道：“师兄，何事不可直说？”
不等人开口，陈岁安继续道：“师兄，你今日非常古怪。是因为今早廖兄说的那些话吗？”
无名呼吸微顿，面无表情的脸在顷刻间碎裂。
陈岁安“噗嗤”一笑，道：“那些话你我就不必放在心上了吧。”
无名微微蹙眉，“这是何意？”
陈岁安也不搭话，肩膀往前一顶作势要撞人，无名连忙侧身躲过，便任由着她一个踉跄“摔”进了屋中。
陈岁安满脸自豪，自顾自地将东西往桌上一放，问：“你是在不放心廖大夫还是不放心我们的同门？”
无名抬脚越过门槛站到屋外，反问道：“你要听实话吗？”
**裸的疏远摆在眼前，陈岁安索性坐下，带着几分怒意道：“当然。”
无名微微抬眸，非常随意地道：“都不放心。”
陈岁安眉头轻蹙，只觉得莫名其妙。
不放心廖大夫却还与他称兄道弟，不放心同门却又生死相依？
数句话含在嘴边不上不下，陈岁安索性拧开了酒坛，道：“师兄，你还未吃饭，先垫垫肚子吧。”
酒香似钩，无名站在门边依旧一动不动，道：“我待会再吃。”
屋外月色隐约，给男人剪出一张高挑修长的黑影，陈岁安起身走到他身侧，问道：“师兄，你教我的，你自己全忘了？”
无名眼露不解，没有回答。
陈岁安轻哼一声，愤愤道：“真是令人心寒。你自己同我说的话便全不在乎，旁人说一句是一句，你记得清清楚楚。”
无名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眼神悠悠，许久后道：“我可没说过叫你张口就来。”
准备开始的长篇大论被人戳破，陈岁安面色依旧，只不高兴地撇撇嘴，“师兄，可你我都已同行几千里，何必在乎这两句话呢？”
无名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看上去有丁点心虚。
眼前似乎闪过这数月来相处的种种，陈岁安双手叉腰，质问道：“从樊城到泽海山，再到此地，我们吃苦受罪，吹风淋雨，何事不能话，何话不可说？”说着，陈岁安一指廖明远的卧房，“你若是不乐意听，我便要他过来给你赔罪。”
耳听着她又要将往事复述，还要动起手来，无名无可奈何地回过身来，轻声问：“那你到底要说什么？”
无名的问话来得极快，陈岁安不敢置信了“嗯”了一声，半晌未反应过来。
无名一见她这模样也明白过来，却也没有过多干扰，只微微颔首叫她继续。
陈岁安朝人咧咧嘴角，露出一个稍显讨好的笑来，“师兄，就是今天来的那两个病人，一个大姐叫方余身子不好，一个小弟叫方金被人打成重伤，中间那个二弟，叫方全。”
无名眉尾轻挑，问：“可有不对？”
陈岁安满脸认真地望向他，“方全就是樊城那个求我帮忙的账房。”
少女的视线太过热烈，无名微微转了转眼珠，问：“那你可要帮忙？”
陈岁安话头一顿，犹豫了片刻只支支吾吾道：“我……我不知道……”
不太确定的声音落下，院落四周彻底安静，一弯月伶仃地悬在天地间，云层滑过，如墨夜色缓缓爬上两人的衣摆，陈岁安稍稍合眼，只看到满眼满身的红。
“你准备何时去给行梦送药？”无名突然问道。
陈岁安猛地睁开眼来，沉思片刻后道：“我……我不知，师姐家在何处……”
话音未落，陈岁安恍然大悟，又问：“师兄，你知晓吗？”
无名微微抬眸，伸出手来，道：“你把四云珠给我，我知道她在哪。”
陈岁安一惊，不敢置信地反问：“师兄，你当真去吗？”
无名随意地点了点头，道：“嗯，就当出去走走。若送到她手上，我自会回来。”
突来的惊喜好似平地惊雷，几乎是瞬间，陈岁安便连任何事都顾不得，只看着无名摊开的掌心，急急忙忙道：“药在我床头，我即刻去拿。”
夏夜凉风吹动衣摆，陈岁安等不着无名回答，直接一拍门框借力跳出，下一瞬便消失在竹林之中。
眼前竹叶被内力吹到两侧，耳畔清风喧嚣，陈岁安猛地从竹林冲出，又快速踏过数块青石板，将门一推，直接冲进了屋中。
从枕头下拿出锦盒之时，陈岁安仍有些恍惚，只是绝顶的高兴足以叫人失去理智，恍惚间，院里聒噪的蝉鸣都在复述着同一句话——六师姐的病有救了，六师姐的病有救了！
陈岁安跑得飞快，无名只听闻丁点脚步声来，就看着那个人影施施然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她双手献宝似的捧出那个盒子，道：“师兄，四云珠在这。”
无名轻轻点头，将其接过，道：“给我吧。”
陈岁安的视线顺着那雕花锦盒藏到无名的衣袖中，脸色的笑意堆叠，许久都未下去。
“有话直说。”无名双手抱胸倚在门边，轻轻抬了抬下巴。
“我……”收敛了猖狂的笑意，陈岁安微微噤声，“我想和你一起。”
“不可。”无名眉头轻蹙，拒绝得分外果断。
陈岁安顿时失落，问道：“为何？”
无名望向院落的东边，道：“方家人还在医馆，这方家的事既然是你陆兄给你指派的活，你便干着吧。”
陈岁安轻轻“啊”一声，精致的眉眼皱起又松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夜间风来，两人默契地倚在门边都不动弹，许久后，无名才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主动道：“天色已晚，你休息去吧。”
“好，那师兄你也早点休息，饭菜待会都凉了。”陈岁安木讷地点点头，作势要走，刚抬脚却又被无名叫住。
无名神色依旧，只道：“在有间客栈时，我们在暗巷杀完人的第二天，我听见那小二说了一段说书，说的是‘方家小儿遇红娘，红娘早许卫家郎’。”
陈岁安一愣，停下脚步回过身来问道：“方家小儿，是方全嘛？”
无名轻轻摇头，道：“他说这案子是过马乡的，但是不是这三人，我也不知晓。”
明明眼前人什么话也没说，但陈岁安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不对，一时心头微颤，忍不住道：“师兄，你知道这些，却告诉我……”
无名也不准备隐瞒，索性轻叹口气，道：“我明日便走。”
熟悉的声音此刻格外低沉，四周的风好似都安静，过了许久，陈岁安问道：“你不等二师姐眼睛好了再走嘛？”
无名右手扶住门框，道：“她好了，我便走不了了。”
“那你可要和他们说声再见？”
“等重逢再说也可。”无名轻笑着回退一步行到房中，剑眉轻挑，“去休息吧。最多月余，我就回来了。”
陈岁安不情不愿地从鼻腔里憋出来一声“嗯”，眼睛飞快地眨了两回，不甘心地问道：“你要不告诉我师姐家在何处，我若是早完事了，便去找你。”
无名右手微微用力，拖着门框缓缓向前合上，边动边道：“问你二师姐去。”
屋门渐渐盖住了无名的身影，陈岁安轻吸口气，无奈道：“好，那你明日何时出发？”
大门彻底在眼前合上，无名的声音隔着木门悠悠飘出，“一大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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