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酒窖的空气凝滞而潮湿，混杂着尘土、霉味、伤药和金疮铁打酒的气息。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在沈妙和苏晏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柳明被安置在铺了干草的角落，呼吸虽然依旧粗重，但在沈妙又喂下一颗凝碧丹、并用一种奇特手法点按了他几个穴道后，似乎平稳了些许，至少那因痛苦而紧绷的面容松弛了下来。
苏晏看着沈妙收回手，那手法看似简单，却隐含某种韵律，绝非普通点穴。“沈姑娘对医理也颇有研究？”他忍不住问道。这女子身上的谜团似乎越来越多。
“略懂皮毛，够用就行。”沈妙随口应道，盘膝坐下，开始搬运周天，恢复内力。与李彪一战消耗巨大，虽然境界提升带来了一些恢复，但远未到巅峰。在这龙潭虎穴之侧，多一分实力，多一分保障。
苏晏也不再说话，靠在另一边墙壁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耳朵捕捉着地面上传来的任何细微声响。漕帮死了个堂主级别的头目，绝不可能善罢甘休，此刻的临州城，恐怕已是暗流汹涌，各方势力都在疯狂搜寻他们的踪迹。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逝。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已是后半夜。沈妙体内内力恢复了六七成，她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她走到柳明身边，再次检查他的状况。
柳明的体温依旧偏高，但脉搏比之前有力了一些。沈妙沉吟片刻，取出银针——这是她从万花谷带出来的少数几样实用物品之一。她打算冒险尝试用内力配合银针，强行刺激柳明的神志，让他短暂清醒。这是下策，但时间不等人。
就在她捻起银针，准备下针时，酒窖入口处被巧妙伪装的木板，传来三长两短、极有规律的叩击声。
苏晏瞬间睁眼，与沈妙交换了一个眼神，低声道：“自己人。”
他起身，悄无声息地挪开遮挡物，一个穿着夜行衣、身形矫健如同猎豹的男子闪了进来，对苏晏微微躬身：“头儿。”
“外面情况如何？”苏晏直接问道。
那黑衣人语速极快，声音压得很低：“漕帮炸锅了，李彪的死被按在了‘过江龙’仇杀上，但他们内部也在查。济世堂那边戒备更严了，后门增加了暗哨。另外，官府那边有异动，王知府半夜被叫醒，似乎接到了什么紧急指令。还有……城里多了些生面孔，不像本地江湖人，气息很杂，有些……像是宫里出来的影子。”
情况比预想的还要复杂。漕帮、济世堂、官府、宫里……几方势力都被惊动了。
“查到斗篷人的踪迹了吗？”苏晏问。
“没有，像是凭空消失了。济世堂王掌柜今天见了几个生客，但都不是目标。”黑衣人摇头，随即又补充道，“不过，我们截获了一条从济世堂后院用信鸽传出的消息，用的是密文，正在破译，内容似乎很紧急。”
沈妙在一旁静静听着，忽然插话问道：“漕帮现在谁在主事？李彪上面还有人吗？”
黑衣人看了苏晏一眼，见苏晏点头，才回答道：“漕帮帮主‘翻江鳄’蒋天雄常年坐镇总舵，临州分舵原本是李彪和副舵主‘笑面虎’赵坤共同掌管。李彪死了，现在应该是赵坤暂时主事。此人比李彪更狡猾，武功据说也在李彪之上。”
“赵坤……”沈妙记下这个名字，又问，“李彪和济世堂王掌柜，关系如何？”
“表面和气，私下里为了利益没少明争暗斗。李彪仗着是地头蛇，没少卡王掌柜的脖子，王掌柜则靠着背后的关系，也不太买李彪的账。”
沈妙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有矛盾，就好操作。
就在这时，躺着的柳明忽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眼皮颤动，似乎有醒转的迹象。
沈妙立刻示意黑衣人噤声，俯身到柳明身边，低唤道：“柳明？柳明？能听到我说话吗？我是你姐姐柳如烟找来救你的。”
柳明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眼神涣散而惊恐，看到沈妙陌生的脸，他身体一颤，下意识地就要挣扎。
“别怕！看着这个！”沈妙迅速从怀中取出柳如烟给她的、作为信物的一支普通银簪，在柳明眼前晃了晃，“这是你姐姐的簪子，她很担心你。”
看到那熟悉的簪子，柳明眼中的惊恐稍退，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委屈和痛苦，嘴唇哆嗦着，发出微弱的气音：“姐……姐姐……药……药有问题……”
“我知道，冰魄凝香，对吗？”沈妙直接点破。
柳明瞳孔一缩，猛地激动起来，想要坐起却又无力地倒下，急促地喘息着：“他们……他们要杀我灭口……黑风林……我……我偷……”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意识显然还不完全清醒。
“你偷了什么？是不是账册？或者样品？”沈妙抓紧时间追问。
“……账……一本……还有……一块……玉……”柳明费力地抬手，想指向自己怀里紧紧抱着的油布包裹，但手臂抬起一半就无力地垂落，眼神再次开始涣散。
“玉？什么玉？”沈妙追问，但柳明已经再次陷入半昏迷状态，只是无意识地重复着“玉……不能给他们……姐姐……小心……”
沈妙和苏晏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除了账册，还有一块玉？那是什么？
沈妙尝试轻轻去拿那个油布包裹，柳明依旧抱得死紧。
“先让他休息，强行拿走可能会让他情绪激动，加重伤势。”苏晏劝阻道。
沈妙点了点头，收回手。线索已经足够多了。账册，还有一块神秘的玉。
她站起身，对苏晏道：“看来我们得去济世堂‘做客’一趟了。不仅要找账册的副本或者相关线索，还得弄清楚那块‘玉’到底是什么。”
苏晏眉头紧锁：“济世堂现在必然是龙潭虎穴，硬闯绝非良策。”
“谁说要硬闯了？”沈妙挑眉，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我们可以让他们‘请’我们进去。”
她看向那个黑衣人：“兄弟，麻烦你再跑一趟，散个消息出去。就说……有人在城南的‘醉仙楼’附近，看到了一个形迹可疑、身受重伤的年轻人，怀里好像抱着什么东西，像是……从济世堂里偷出来的。”
黑衣人愣了一下：“醉仙楼？那里离济世堂不远，但鱼龙混杂……”
“要的就是鱼龙混杂。”沈妙笑道，“消息要散得模糊，但指向性要强。最好能让漕帮的赵坤和济世堂的王掌柜‘同时’收到这个消息，但来源要不同。”
苏晏立刻明白了沈妙的意图：“引蛇出洞，制造混乱？然后我们趁乱潜入济世堂？”
“没错。”沈妙点头，“赵坤刚上位，急于立威，肯定不会放过任何线索。王掌柜做贼心虚，更怕证据外泄。他们一旦听到风声，必定会派人去醉仙楼附近搜查，甚至可能亲自出面。济世堂内部力量被抽调，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苏晏看着沈妙，眼神复杂，“沈姑娘，你真是……天生的搞乱高手。”
沈妙坦然接受：“谢谢夸奖。事不宜迟，行动吧。”
黑衣人领命，再次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酒窖入口。
苏晏看向沈妙：“潜入济世堂，我跟你一起去。我对里面的布局有所了解。”
“可以。”沈妙没有反对，“不过，得换个样子。” 她说着，从系统背包里拿出了那套压箱底的【粗布衣裙】，又取出一些之前准备的易容材料——主要是锅底灰、泥土和一些植物汁液。
苏晏看着她熟练地将那些东西往脸上、手上涂抹，很快，一个绝色美人就变成了一个面色蜡黄、带着点雀斑、毫不起眼的乡下姑娘，连那过于出众的身材也被宽松的粗布衣裙遮掩了大半。
“你这易容术……”苏晏有些惊讶，虽然材料简陋，但效果却出奇的好，尤其是那种气质上的改变，仿佛换了个人。
“生活所迫，技多不压身。”沈妙含糊道，难道要说是上辈子玩游戏时练就的“伪装”技能附带效果？
她也帮苏晏简单处理了一下，让他从一个清俊的银牌捕头，变成了一个面色黝黑、带着点憨气的挑夫模样。
准备妥当，两人将柳明交给即将返回的暗哨照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废弃妓院，如同水滴融入夜色。
与此同时，临州城的暗流开始加速。
醉仙楼附近几条街巷，忽然变得“热闹”起来。漕帮的帮众、济世堂的护院武师，还有一些身份不明的人，像梳子一样反复梳理着这片区域，彼此之间警惕地对视着，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
而在济世堂后院，王掌柜果然坐不住了。
“废物！一群废物！”他焦躁地在书房里踱步，对着面前一个心腹低吼道，“消息到底从哪里来的？确认了吗？”
“掌柜的，消息来源很杂，有乞丐说的，有更夫看到的，模棱两可，但都指向醉仙楼那边……而且，漕帮的赵坤也派人过去了，阵仗不小！”心腹忐忑地汇报。
“赵坤那个笑面虎！”王掌柜咬牙切齿，“他肯定也收到了风声！不能让他抢先！你，再多带几个人过去，一定要把人，或者东西，给我带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心腹领命，匆匆离去。
书房里只剩下王掌柜一人，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眼神阴鸷地看向某个方向，低声咒骂：“该死的阉狗，办事不利索，留下这么大个烂摊子……”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调兵遣将之时，两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已经借着夜色的掩护，从济世堂侧面一处相对低矮、且靠近厨房杂物堆放处的院墙，悄无声息地翻了进来。
正是易容后的沈妙和苏晏。
济世堂内部比想象中还要大，亭台楼阁，回廊曲折。苏晏凭借着之前侦查的记忆，带着沈妙避开巡逻的护院，朝着王掌柜书房和后院库房的方向摸去。
【洞察】技能全开，沈妙能清晰地感知到暗处流动的气息。明哨、暗哨的位置，巡逻队伍的间隔，都被她迅速记下，并在脑中构建出立体的行动路线。
“书房在东侧那个独立的小院，库房在后面，有专人把守。”苏晏压低声音道，“先去哪里？”
“书房。”沈妙毫不犹豫，“账册这种东西，王掌柜更可能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两人如同暗夜中的狸猫，在阴影中穿梭，很快接近了王掌柜所在的小院。
小院门口有两个护院守着，里面似乎还有走动的人影。
“有点麻烦。”苏晏蹙眉。
沈妙观察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小院侧面一扇虚掩的窗户上，那里似乎是书房的后窗。“你吸引前面注意力，我从后面进去。”
苏晏点头，没有废话，捡起一颗石子，屈指一弹，打在远处另一座假山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什么声音？！”门口的两个护院立刻警觉，朝着假山方向望去。
就在他们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沈妙身形如烟，已无声无息地溜到后窗下，轻轻推开虚掩的窗户，如同没有重量般滑了进去。
书房内还残留着王掌柜离开时的气息，一股浓郁的墨香和……那独特的“冰魄凝香”的冷香混合在一起。
沈妙屏住呼吸，快速扫视书房。紫檀木的书案，博古架，墙上挂着山水画……看起来并无特别。
她走到书案前，【洞察】技能让她注意到书案一角的一方端砚，摆放的角度似乎有些微的不自然。她轻轻转动端砚。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书案侧面弹出一个暗格。
暗格里放着几本账册，还有一些往来信件。
沈妙迅速翻阅，其中一本账册记录着与“京城贵客”的药材交易，数量、时间都与柳明押送的那批对得上，但品名却用了隐语。另一本则是济世堂正常的经营账目。
她又拿起那些信件，大部分是商业往来，但其中一封没有署名、字迹娟秀却带着一丝阴柔之气的信，引起了她的注意。信上只有寥寥数语：“货已收到，甚慰。后续依计行事，务必谨慎，勿再出纰漏。‘那边’的人，能不用则不用，以免尾大不掉。”
“那边”的人？指的是漕帮？还是官府？
沈妙将关键账册和这封信迅速收进系统背包。然后，她开始寻找关于“玉”的线索。
书房里玉器不少，摆件、印章都有，但似乎没有特别符合柳明描述的。
难道在库房？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目光扫过书案上摊开的一本地志图册，其中一页描绘的是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旁边用小字标注着“云雾山”，而在山峰某个位置，被人用朱笔轻轻圈了一下，旁边写了两个小字——“玉髓”。
玉髓？是一种玉？还是地名？
沈妙心中一动，将这一页也默默记下。这或许就是那块“玉”的线索。
她不敢久留，确认没有遗漏后，正准备从后窗离开，忽然，书房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护院服饰、眼神精悍的汉子走了进来，似乎是例行巡查。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书案旁的沈妙！
“什么人？！”那护院厉喝一声，拔刀就砍！动作迅猛，显然是练家子，实力不弱于之前的李彪！
沈妙暗叫不好，身形急退，同时手腕一翻，一枚淬了麻药的银针激射而出！
那护院反应极快，刀光一闪，“叮”的一声竟将银针磕飞！但他也被阻了一瞬。
就这一瞬的功夫，沈妙已经撞开后窗，翻了出去，同时高喊：“走！”
守在院外的苏晏听到动静，知道暴露了，毫不犹豫，一枚烟雾弹砸在地上，“嘭”的一声，浓密的白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小院。
“有刺客！”
“抓刺客！”
济世堂内顿时警铃大作，呼喝声、脚步声四起。
沈妙和苏晏借着烟雾的掩护，按照预定路线，朝着后院库房方向疾驰！既然书房找到了部分线索，库房或许有关于“玉髓”或者“冰魄凝香”原料的更多信息！
混乱之中，两人配合默契，沈妙的【洞察】和暗器开路，苏晏的剑法则犀利地解决掉偶尔撞上的拦路护院。
很快，他们来到了库房区域。这里守卫果然森严，但因为前面的骚动，一部分守卫被调走，剩下的也有些慌乱。
“硬闯！”沈妙当机立断，双手连扬，一把普通的缝衣针如同天女散花般射出，笼罩了库房门口的几名守卫！
惨叫声中，守卫倒下一片。
苏晏剑如游龙，破开库房大门上的铜锁，两人闪身而入！
库房内堆满了各种药材，分门别类。那股“冰魄凝香”的冷香在这里更加浓郁。
沈妙目标明确，直接奔向存放特殊药材的区域。很快，她在一个上了锁的紫檀木盒里，找到了几块用蜡封存的、散发着浓郁幽冷香气的暗蓝色晶体——正是“冰魄凝香”的原药！
她毫不犹豫，连盒子一起收进系统背包。这可是重要物证。
同时，她在旁边的架子上，发现了一张绘制在羊皮上的简陋地图，上面标注的正是“云雾山”，以及一个红点，旁边写着“玉髓矿脉”！
果然！玉髓是一种矿产！而且似乎和冰魄凝香的原料有关？或者，是另一种重要的资源？
沈妙将地图也收了起来。
就在这时，库房外传来大量脚步声和呼喝声，济世堂的援兵到了！将库房团团围住！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束手就擒！”王掌柜气急败坏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沈妙和苏晏背靠背站在库房中央，看着被撞得砰砰作响的大门。
“看来得杀出去了。”苏晏握紧了手中的软剑，眼神锐利。
沈妙却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库房角落里堆放的一些坛坛罐罐，那里面似乎是……火油？
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谁说一定要杀出去？我们可以……给他们放个烟花。”
她迅速抱起一坛火油，砸向堆满干燥药材的货架，同时，苏晏会意，取出火折子点燃，扔了过去！
“轰——！”
火焰瞬间升腾而起，沿着洒落的火油和干燥的药材猛烈蔓延！
“走水啦！”
“快救火！”
库房外顿时一片大乱！
趁着这极致的混乱，沈妙和苏晏如同两道影子，从库房一侧早已看准的、相对薄弱的窗户撞了出去，落入后院的花丛中，几个起落，便再次消失在黑暗的巷道里。
身后，是济世堂冲天的火光和惊惶的呼喊声。
这一夜，临州城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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