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京城仿佛经历了一场彻底的洗礼。
二皇子赵王被废圈禁,其党羽被连根拔起,大批涉案官员落马,朝堂为之一清。太后被移居西苑,虽保住了尊荣,但与软禁无异,再也无法插手前朝事务。曾经显赫一时的二皇子一系和部分依附太后的势力,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
将军府彻底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甚至比以往更加祥和。门庭依旧冷清,但这正是萧战凰喜欢的,府内气氛轻松,下人们脸上都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担心被莫名的风波牵连。
萧战凰也难得地清闲了下来。边关暂无大战,朝中魑魅魍魉也被清扫一空,她一时间竟有些无所事事。这日秋光正好,天高云淡,她看着在院子里慢悠悠散步、喂鱼的谢知微,忽然心血来潮。
“喂,谢知微!”她扬声喊道,“整日里闷在府里有什么意思?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谢知微闻言,放下手中的鱼食,转身看她。阳光下,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衫,身形依旧清瘦,但脸色却比之前红润了不少,眉宇间那份挥之不去的病气似乎也淡了许多。他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唇角微扬:“夫人想去何处?”
“去了你就知道了!”萧战凰卖了个关子,上前拉住他的手腕就往外走,“保证是个好地方!”
她没带随从,只和谢知微两人,骑着马,一路出了京城,来到了西郊的一处山脚下。这里有一片开阔的草坡,坡上长满了柔软的秋草,泛着金黄的颜色,坡下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潺潺流淌。远处是连绵的、披着秋色的山峦,天高云阔,景色宜人。
“怎么样?这地方不错吧?”萧战凰利落地翻身下马,将马拴在一边的树上,张开手臂,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草香和泥土气息的空气,脸上露出畅快的笑容,“我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常一个人来这里跑马,对着山谷大喊几声,什么烦恼都没了!”
谢知微跟着下马,环顾四周。这里没有京城的繁华与喧嚣,只有自然的宁静与开阔。他看着萧战凰在草地上肆意走动,阳光勾勒着她挺拔矫健的身姿,仿佛她本就该属于这片天地。
“确实是个好地方。”他轻声道,眼底带着欣赏。他缓步走到溪边,看着水中游动的小鱼和光滑的鹅卵石,心境也仿佛被这溪水洗涤过一般,变得格外宁静。
萧战凰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看着溪水,忽然问道:“现在所有事情都了了,你……有什么打算?” 她问得有些随意,但眼神却不自觉地带着一丝探究。
谢知微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声音平静:“我本是无根浮萍,幸得夫人收留,方有一隅安身之所。若夫人不弃,谢某……愿长留府中。” 他顿了顿,侧过头来看她,目光清澈而坦诚,“只是,我这身份,终究是个隐患,恐日后……”
“打住!”萧战凰打断他,眉头一竖,带着她惯有的霸道,“什么隐患不隐患的!老娘不怕!再说了,”她语气一转,带着点狡黠的笑意,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你这‘病’,是不是也该‘大好’了?整天装得弱不禁风的,我看着都累得慌。”
谢知微被她戳穿,脸上闪过一丝极淡的窘迫,随即化为无奈的笑意:“果然瞒不过夫人。” 他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旧疾确是有的,需小心调养,但远不至之前那般地步。之前……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让夫人担忧了。”
“我就知道!”萧战凰得意地哼了一声,“你这家伙,心眼比马蜂窝还多!不过……”她看着他,眼神认真起来,“以后在我面前,不用再装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谢知微微微一怔,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信任与……接纳,心中一颤。他点了点头,唇边漾开一抹清浅而真实的笑容:“好。”
两人在溪边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秋日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十分惬意。萧战凰是个闲不住的,开始眉飞色舞地给他讲起自己在北境的种种趣事,比如怎么收拾不服管教的刺头兵,怎么带着小队潜入狄戎腹地搞破坏,怎么跟那些狡猾的部落首领喝酒谈判……
谢知微安静地听着,偶尔插问一两句,目光大多时候都落在她神采飞扬的脸上。他发现,褪去了所有的伪装和算计,眼前的萧战凰,是如此的真实、鲜活、充满力量,像一团炽热明亮的火焰,吸引着他这只习惯了黑暗与寒冷的飞蛾。
二皇子与太后的风波虽已平息,但余震仍在。朝堂经历了一番清洗,各方势力都在重新掂量、站队。将军府却像是暴风眼中的宁静之地,享受着难得的悠闲。
这日,萧战凰正对着院子里新移栽的一批耐寒花草指手画脚,嫌弃它们不够精神,不如北境的野花有劲儿。谢知微坐在廊下看书,闻言抬头,看着她对着花草“训话”的模样,唇角微弯。
“夫人,花草需耐心养护,强求不得。”他放下书卷,缓步走到她身边。
“我知道,”萧战凰撇撇嘴,“就是看着它们娇滴滴的样子,不痛快。”她转头看他,眼睛忽然一亮,“哎,说起来,咱们成婚也有些时日了,是不是该……回趟‘娘家’?”
谢知微微微一怔。他的“娘家”,自然是丞相府。那个他生活了十几年,却从未给予过他温暖,甚至在他“嫁”入将军府后便几乎断了来往的地方。
萧战凰看出他瞬间的沉默和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大手一挥,浑不在意道:“放心!不是回去看那些糟心玩意儿的脸色的!是回去……嗯,怎么说呢,立威!对,就是立威!”她叉着腰,理直气壮,“让他们看看,当初他们爱答不理的病秧子,如今是我萧战凰罩着的人,过得好着呢!气死他们!”
谢知微看着她那副“老子就是要去炫耀”的架势,心头那点因提及丞相府而生的阴霾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暖意。他深知,她这是用她自己的方式,在为他出头,替他找回场子。
“全凭夫人做主。”他从善如流。
于是,第二日,将军府的仪仗浩浩荡荡地前往丞相府。与上次回门时萧家父兄摆下的“鸿门宴”不同,这次丞相府门前可谓是……气氛诡异。
以谢丞相为首,一众谢家男丁并女眷,几乎是倾巢出动,在府门外垂手恭迎。个个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甚至带着点谄媚的笑容,与往日对谢知微的漠视乃至鄙夷判若两人。尤其是谢知微那位嫡兄,吏部侍郎谢知远,脸色更是精彩纷呈,青白交错,努力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萧战凰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利落的骑装,英姿飒爽。她先利落下马,然后不等仆从动作,亲自走到马车边,伸手将谢知微扶了下来。动作自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呵护。
“谢丞相,诸位,久等了。”萧战凰抱了抱拳,语气还算客气,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威势却无形中压得谢家众人喘不过气。
“不敢不敢!将军与郎君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快请进!”谢丞相连忙上前,态度恭敬得近乎卑微。
谢知微由萧战凰扶着,步履从容地走在前面。他今日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袍,衬得面色温润,虽依旧清瘦,但眉宇间那份沉静的气度,与从前在府中那个透明人般的病弱庶子已是天壤之别。他并未多看那些神色各异的“家人”,目光平静,仿佛只是路过一个陌生的地方。
宴席设在了丞相府最好的花厅。珍馐美馔,丝竹管弦,极尽奢华。席间,谢家人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奉承讨好,话题紧紧围绕着萧战凰的赫赫战功和谢知微的“贤良”,绝口不提过往半分。
酒过三巡,气氛正朝着一种虚伪的热络方向发展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了。
“微……郎君如今身子可大好了?”开口的是谢知微的一位远房堂叔,许是喝多了几杯,胆子也大了些,带着几分探究看向谢知微,“听说前些时日宫里……呵呵,真是吉人天相啊。”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是在暗戳戳地提那场涉及他身世的风波。
席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向萧战凰和谢知微。
萧战凰眉峰一挑,正要发作,谢知微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他放下银箸,拿起素帕优雅地拭了拭嘴角,抬眸看向那位堂叔,唇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浅的笑意:
“劳堂叔挂心。不过是些小人作祟,陛下圣明,已还我清白。至于身子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神色各异的谢家人,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托夫人的福,将军府上下悉心照料,用了不少宫中御医都难得一见的珍稀药材,如今已无大碍。倒是比从前在府中时,好了不知多少。”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风波已过、圣心在握,又暗讽了丞相府昔日对他的苛待,最后还不忘秀了一把将军府对他的重视和萧战凰的“功劳”。
那堂叔脸色一僵,讪讪地不敢再多言。
谢丞相更是额头冒汗,连忙打圆场:“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将军待郎君,真是情深义重!是我谢家之福!之福啊!”
萧战凰听着,心里别提多舒坦了!她家这位“七窍玲珑心”姑爷,平时不声不响,关键时刻这软刀子捅得,那叫一个精准漂亮!比她自己撸袖子骂街高明多了!她忍不住在桌下悄悄伸出手,勾了勾谢知微的手指,递过去一个“干得漂亮”的眼神。
谢知微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温热和那带着赞许的小动作,耳根微热,面上却依旧维持着从容,只是回握她的手,几不可查地紧了一下。
这场回门宴,就在这种表面一团和气、内里暗流涌动,但将军府夫妇全程掌控局面的情况下,“圆满”结束。直到离开时,谢家众人都是躬身相送,姿态放得极低。
马车驶离丞相府,萧战凰终于忍不住,毫无形象地靠在车壁上哈哈大笑起来:“痛快!太痛快了!谢知微,你没看见你爹和你哥那脸色,跟吞了苍蝇似的!还有你最后那几句话,哈哈,杀人诛心啊!”
谢知微看着她笑得开怀的模样,眼底也漾开浅浅的笑意。他并不在意谢家如何,但看到她如此为他高兴,心中亦是一片暖融。
“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他轻声道。
“对!就是实话实说!”萧战凰凑近他,眼睛亮晶晶的,“以后就得这样!谁敢给你气受,你就……唔,就像今天这样,不软不硬地顶回去!不行还有我呢!”
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充满保护欲的脸庞,谢知微心中一动,忽然低声问道:“夫人为何……待我如此之好?”
萧战凰被他问得一怔,随即理所当然地回答:“你是我夫君啊!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你这人吧,看着弱不禁风,心里却亮堂得很,跟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我喜欢!”
这直白得近乎莽撞的“喜欢”,像是一道阳光,毫无预兆地照进谢知微心底最深处。他怔怔地看着她,一时竟忘了言语。
马车辘辘,载着心思各异的两人,驶向那座真正属于他们的,充满温暖与生气的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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