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教授,您快请进……”赵院长从沙发上起身,恭敬地将杨凌引至会客区的沙发落座,与许小陈侧向而坐。
许小陈站起身微微颔首,本想打声招呼,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伯母”二字刚到嘴边,就被她咽了回去。
没想到杨凌却一副熟稔的样子,她向赵院长问好后,目光转向许小陈:“见到阿姨,不打声招呼?”
许小陈下意识地瞥了杨凌一眼,在目光与她的眼眸交汇的瞬间,连忙别开视线,怯生生地打了个招呼:“阿姨好。”
赵院长的目光快速在两人之间一扫,接着将茶壶端起,斟茶、将茶碗推至杨凌面前:“许医生背后的伤势还没有完全康复,她已经答应了,会休息一段时间……”
杨凌的嘴角轻轻上扬,浮现出一抹微笑。她礼貌地将视线投向赵院长,温和地说道:“不愧是一家顶尖的大医院,在人性化服务方面,做得极为出色。”
她轻轻端起茶杯,轻置于唇边却又停住,用关怀备至的口吻说道:“我那女儿,对这位朋友关怀备至,深知她后背有伤,唯恐工作会影响健康。”她轻啜一口茶水,转向许小陈,眼中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因此我才不得不托了这层关系,恳请赵院长允许许医生多休息一阵。”
赵院长下意识轻咳一声,去年十二月,许意医生为刘裕民主任挡刀濒死。身为院领导,他也参与了许医生的救援任务,见证过宁辞作为“家属”,守在ICU门口失魂落魄的样子。
当许意被诊断为“失去求生意识,只剩三天”时,宁辞双眼赤红,死死揪住参与营救的权威外科医生李涵教授的衣领,厉声怒吼:“你在胡说些什么?!你会不会治!”——这个场景,他仍然记忆犹新。
“的确的确,受了重伤,是该多休息,院里虽是人手紧缺,但也没到让伤员亲自上阵的地步。”赵院长和蔼地说,“况且小许医生,还是我们院里‘舍己救人’的英雄医生,是我们大家该学习的榜样。”
杨凌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赵院长,那她受了这么重的伤,以后还能‘顺利’执刀,成为心外科医生吗?”杨凌刻意加重了“顺利”这个词的语气,令赵院长瞬间领会到他的意图。
“别说是心外科,就连外科医生,恐怕都很难了……”赵院长眉头紧蹙,瞥了许小陈一眼,深深叹了口气,“但至少,保住工作,还是没问题。”
“哦,”杨凌即刻佯作惋惜,“小许也不必灰心,实在不行,阿姨给你想办法,看看还有什么方法能够帮助你。”
“帮助”这个词,如同利针般,狠狠刺入许小陈的心底。她倏地抬头,迎向杨凌的目光,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谢谢阿姨的好意,无论能力大小,我都会自食其力,阿姨的人情,我实在还不起。”
杨凌抓住时机,眼神一沉,语气一顿,直接将欠款的事摊开来说:“也是,六年前欠的,还得宁辞还……”
这句话瞬间将许小陈钉在原地,她如同一条干枯的树枝,被风卷落了树叶。
杨凌看穿了她的窘迫,立刻跳转话头:“哈哈,傻孩子,你怎么总是会想着欠债的事呢!你忘了,那笔钱,是阿姨心甘情愿给你的,资助你读博士的。”她看向赵院长,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赵院长也是知道的,我们当老师的,就是心软,又怎么能指望着他们真的还钱?”
赵院长眉头紧锁,看来许小陈与杨凌之间,有着一笔明明白白的债务纠葛。她与宁辞之间极具争议的关系,她舍身挡刀的英勇事迹,她在医疗圈内广为流传的“争议性照片”——像她这般话题人物,的确不再适合继续任职。
杨凌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瞥了许小陈一眼,暗地里嘲讽道:“不过是要求信守承诺,就已经是难如登天了。”随即转向赵院长,深深叹息道:“哎……今日真是叨扰赵院长了,难为您还要为这等小事费心。不过呢,小事若不重视,只怕会掀起更大的海啸。”
这句明面上说给赵院长的话,后半句却是对许小陈**裸的威胁。
赵院长深感认同地点了点头,他看向许小陈低垂的眼眸,难掩无奈的语气:“刘裕民的返聘合同,是他自己主动要求解除的……想必你也知道原因,希望你能劝劝他……”
两天前,赵院长召见了刘主任,希望他规劝许小陈暂时离岗。出乎意料地,刘主任不仅断然拒绝,反而将自己与许小陈紧密绑定。协商失败后,他勃然大怒,提出解聘要求。
医院方面鉴于杨凌投诉的棘手现实,不得不采取一刀切措施……刘裕民是国内顶尖心外科专家之一,批准他的解聘请求,对医院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损失。
许小陈在听到赵院长的特别嘱托后,才猛然醒悟——昨晚刘家家宴上,刘主任对宁辞“高调官宣”的批评,并非不认可宁辞的真心,而是因为他刚刚亲身经历了这种“高调”所引发的、来自宁家权力的残酷碾压。他的解聘就是最直接的后果,而他的批评,是基于血淋淋的现实教训。
看到许小陈的面色逐渐暗沉下去,杨凌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向赵院长告辞后,先行离开。
许小陈脸上浮现出愧疚之色,应允了赵院长要求“说服刘主任返岗”的请求,但回想起昨晚刘主任将“毕生心血”托付给自己时的郑重叮嘱,她鼓起勇气,真诚地说道:“赵院长,因我个人的事情,给医院带来的不良影响,我感到十分抱歉。但是,赵院长刚才对我执业能力的评判,我期望是基于事实的客观评估,而非主观臆断,或者是权利压迫下的、无奈妥协。”
赵院长叹了口气,略显局促地点了点头。
……
下午四点刚过,宁辞便迫不及待地驾车从公司疾驰至许小陈的单位。车刚停稳,许小陈便一把拉开车门……笑意盈盈地瞥了她一眼,一屁股坐进副驾驶座。
宁辞手握方向盘,递给许小陈一个满怀期待的眼神,柔声道:“宝贝,你想带我去哪里呀?”
许小陈一把拉过安全带系好,掏出手机,将地址发到宁辞的手机——是60公里开外的一家小卖铺名称。
“导航到这儿吧!到了你就明白啦!”许小陈向宁辞抛了个俏皮的媚眼,脸上洋溢着热切的期待,语气里跳跃着雀跃:“我知道一家超赞的农家乐,晚饭我们就在那边吃,吃完饭再回来。”
……
傍晚时分,宁辞将车开到这家小卖铺前,又按照许小陈的指示,沿着乡道走了十来分钟——在一座小山头停了下来。
许小陈下了车,绕过车头,主动牵起过宁辞的手,她指着山上不远的方向:“从那边路口进去,可以上山,你跟着我走吧!”
晚霞染透了半边天,山间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空气里带着清冽的草木香。宁辞任由许小陈牵着她的手,沿着一条朴实无华的土路,行至半山腰,便有两座并肩而立的、被打理得一尘不染的墓碑出现在眼前。
“宝……宝贝?”宁辞的脚步顿住了,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敢确定的微颤。
许小陈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更紧地握了握她的手。她松开宁辞,走上前,熟练地从背包中取出一朵包扎好的白色雏菊,和一颗小小的橙子,她将它们轻轻摆放在墓前……然后,她转过身,脸上是一种宁辞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怀念与释然的复杂神情。
“如果我的爸爸妈妈还活着,”许小陈开口,声音像山间的溪流,清澈而笃定,“他们一定会同意我们的关系,会无条件支持我们,会特别特别喜欢你。”
这句话像一把温柔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宁辞心中所有因刘主任家而积郁的委屈与酸楚。原来,那些不被偏爱的感受,许小陈都懂,并且用这样一种方式,来为她构筑一个绝对安全的港湾。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视野瞬间模糊。
“你带我来见父母,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宁辞哽咽着,几乎语无伦次,“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我……我什么都没有带……”
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许小陈反而笑了,那笑容里有种难得的、卸下所有重负的轻松。她走上前,用手指轻轻揩去宁辞脸上的泪痕。
“不用准备什么,你就是最好的礼物。”她顿了顿,目光投向墓碑,仿佛在与另一时空的至亲对视,“我爸姓许,我妈姓陈。听我奶奶说,他们当年非常相爱,所以我出生的时候,爸爸非要在我的名字里加上妈妈的痕迹。又顾虑我小时候读书写字,笔画太多太辛苦,就在中间放了个最简单的‘小’字。”
她说着,脸上洋溢着被爱浸润过的幸福痕迹:“我奶奶喜欢叫我‘陈陈’,关系好的朋友同事都叫我‘小陈’……”她的目光转回到宁辞脸上,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只有我爸爸妈妈,他们叫我‘小小’。”
“小小……”宁辞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专属的、充满宠溺的称呼。
“所以,带你来这里,就是想告诉他们,”许小陈深吸一口气,牵起宁辞的双手,无比真诚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他们放心了,他们的‘小小’找到了归宿,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山风掠过,周围的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来自远方的、欣慰的叹息与祝福。
“宁辞,”许小陈的声音坚定而温柔,“以后他们也是你的爸爸妈妈。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爱你。”
这突如其来的、沉淀下来的、有着祖先与血脉见证的告白,如同一抹强光,瞬间驱散了宁辞内心所有的阴霾。她的泪水流得更凶,但那不再是委屈的泪,而是被真正接纳、被全然珍视后,滚烫的幸福。
她向前一步,紧紧回握住许小陈的手,转向那两座沉默的墓碑,用尽全身力气,清晰地、郑重地喊出了那两个在她心底盘旋已久的称呼——“爸爸,妈妈。”
她用手背拭去滚落的泪水,郑重其事地自我汇报:“我叫宁辞,从高中起,我就有点儿喜欢她……但我没影响她学习,直到大四,我、我才表白的……后来我们又分开了好几年,不过我又把她追回来了……你们放心,虽然、虽然我也是女孩子,但是,我会努力赚钱,听她的话,一直保护她,永远爱她……”
宁辞滔滔不绝,细致入微,甚至将自己的职位“首席风险官”的专业释义都搬了出来。许小陈忍俊不禁,凝视着宁辞被夕阳余晖镀上金边的侧脸,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好啦好啦,他们都知道啦……你的事,在这里,我早都念叨过啦!”
落日穿透云层和薄雾,金辉洒满整片墓园,将相依的两人与静谧的墓碑一同笼罩在温暖而明亮的光晕里。现实的缺憾或许无法抹平,但在此刻,爱跨越了时空与生死,为她们构建了一个完整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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