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许小陈用一阵轻咳打断了车内的莫名其妙涌动着的“节奏”。她张开手掌，将整个巴掌覆在宁辞脸上，缓缓推开她，接着揪了揪她红透的耳朵，疏离而冷静地说道：“先回家。”
她吐露自己不堪的过往，不单单是基于对“那件事”的坦白交付，更是为了让宁辞过剩的保护欲稍稍收敛一些。
坦陈自己的“主动”，应该能减轻宁辞心里“全赖原生家庭”的罪责。
而宁辞开着车，脑子里盘算的却是如何利用彭骁扭曲的执念，获得宁国栋教唆或者主使犯罪的关键证据；如何反制江彻，让他为自己的日本之行付出代价；如何加快清算的力度与速度，完成与原生家庭的终极切割。
在十字路口等待红灯的短暂间隙，宁辞注视着前挡风玻璃，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她的脑海里清晰勾勒出彭骁当年的样子，思绪也恍然间回到了十八岁那年。
……
那是高三第一学期期末成绩揭晓后的某天。学校按照惯例，将年级前30名的成绩制作成精美的海报，准备张贴在校门口的公告栏上。而这个光荣的任务，“恰巧”落到了乐于助人的宁辞手里。
宁辞厌倦了高三晚自习的沉闷氛围，路过老师办公室时，便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当她磨磨蹭蹭地贴好最后一张海报后，正犹豫着是要回教室自习，还是索性逃课回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男生声音：
“第六名，她在我们学校的时候，一直都是第一的。”
宁辞下意识转身，脱口而出：“是你？”
宁辞将眼前的男生打量一番：大约高自己十公分，估摸有一米八五左右，梳着板寸，长相中规中矩，眼睛是单眼皮，却不显得小……他穿着一件没有LOGO的深灰色宽厚夹克，同色系的休闲裤，脚上是一双干净的白色板鞋。
彭骁被宁辞认出后，脸上绽放出明显的笑容：“你认得我的，对吧？我也认得你，许小陈的同桌，宁辞。”他伸手指向许小陈的海报，“那张照片拍得还挺好看，非常清晰。”
“我并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只是经常在学校门口看到你。”宁辞顺着彭骁指着的方向看了那张海报一眼，直截了当地问，“你是她男朋友？”
“嘿嘿，”彭骁挠了挠后脑勺，难为情地笑了笑，“还不是时候，得等她考上大学，现在年纪太小，读书最要紧。”
“哦，我先回去上自习了。”从彭骁口中听到“读书最要紧”这句话，宁辞的心头不知怎么泛起一阵酸涩，她转身欲走，却又被彭骁叫住。
“你先等、等一下，这是……”彭骁急急忙忙地从裤兜里翻找出两张电影票，“这电影最近很火，如果学习太累，你可以带着她去看看……嗯……许小陈性格比较内向，希望你愿意当她的好朋友，多……多照顾照顾她……”
……
十字路口的绿灯再次亮起，宁辞目视前方，换挡、轻踩油门……
尽管两人刚刚经历了一场亲密的互动，但在车子启动后，由于各有神思，她们谁都没有再主动开启新话题。以往等红灯时，宁辞总会转过头来凝视许小陈，轻握她的手，或笑眯眯地抛出一个隔空的吻，而今天，却什么也没发生。
终于，车子缓缓驶入地下车库，在租来的车位上稳稳停好。许小陈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宁辞，我知道你为了我，已经跟家里彻底闹翻了……嗯……你已经很久都没回过家，又删掉了宁阳……”
她心里反复揣摩过，到底该如何表达，才能将自己的疑虑委婉地表达出来，可思来想去，开始直接开口：“回家之后，你能不能跟我实话实说，这段时间，除了安排保镖，你还背着我做了哪些事；还有，刚刚在路上，心里又在酝酿些什么计划。”
宁辞心里一怔，她利落地将安全带解开，又将车门解锁，迅速推门下车，接着从车头绕至副驾驶，体贴地将许小陈请下车……许小陈当然知道，宁辞这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边走边说，”宁辞将许小陈的手紧紧捧在掌心，牢牢握住，“就是背着你，转走你的钱去理财这件事……刚才想的是，如果你不愿意接受那几个保镖，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许小陈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嗔怪：“避重就轻？宁辞，你不怕我直接联系宁阳？问问他你上次回家，到底有没有乱说话，或许他会看在我帮过张恩萍的份上，跟我讲几句实话。”
宁辞仓皇间避开许小陈的眼，她本是抗压能力极强、尤其善于情绪伪装的风控专家，但许小陈总能轻而易举地看穿她，瞬间牵动她最敏感的神经。她倒吸一口凉气，无论如何，针对罗皓康、彭骁的调查，乃至报复，是她坚决不能提的秘密。
许小陈所怀揣的与过去和解的愿望，在宁辞看来，是以全然放弃与牺牲为代价，却最终无法实现目标、还有可能万劫不复的——幻想。
凝视着许小陈那灼热而焦虑的目光，宁辞深深叹息一声，她紧紧将许小陈拥入怀中，任由她挣扎片刻，然后才用右手覆盖她背后的伤口，贴近她耳边低语：“你……当初是不是不想活了？是不是想着用那种方式，光荣而体面地求死？再也不想要我，连……连最后一眼都不愿意见我了？”
许小陈只觉得心底猛地一沉，她下意识反驳，语气里却是藏不住的慌乱：“没、没有。”
宁辞用一只手覆在她的额头，帮她将纷乱的发丝别在耳后，凝视她的眼眸：“那五年里，你、你到底有过……多少次那样的念头？”
许小陈慌乱中避开宁辞的目光，她伸手推开宁辞的手臂，脸上蓦地泛起红晕，使劲挣脱宁辞的束缚，如溃逃的士兵般躲进电梯，然后一言不发地按下关门键。
宁辞晚一步赶来，又从外面将电梯门重新按开，大步跨进之后，稍作喘息，才重新合上电梯门。
“也不等等我。”宁辞小声嘟囔，“自己不爱听的话，就逃走不听。”
……
然而到家之后，气氛愈发沉重。宁辞换好家居服，乖乖戴了围裙去厨房做饭。
自从摆脱了《危机绑定协议》，她有了按时下班的资格，大多数情况下，傍晚六点前就能准时到家。
身为咖啡店实习生的许小陈，又得忙碌至夜里八点……这样的日子已持续整整四天。宁辞觉得，有时许小陈仿佛在有意折磨她，自己绞尽脑汁地挤出时间陪伴，对方却在处心积虑地制造疏离。
宁辞将牛排放进平底锅中，滋啦一声脆响，黄油在牛排边缘泛起金黄泡沫。
她手持夹子，一边翻动牛排，一边自嘲地思忖：“但凡与我家许医生发生冲突，我似乎从未赢过。她总是以一套合乎人情逻辑的说辞，再加上那蹙眉辩驳的可爱模样，将我原本条理清晰的思维逻辑打得七零八落。”
……
许小陈倒是没有辜负宁辞特意为她烹饪的心意，她不但将盘子里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而且还很给面子的喝了两口宁辞精心准备的红酒。用餐时，气氛稍稍缓和，她们还聊了聊黄晋尧、白芷的八卦。
“饭吃完了，言归正传，”许小放下刀叉，甚至不等宁辞将盘子收进厨房，“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我真正想知道的事。”
宁辞背靠餐椅，视线在空空的餐盘中定格几秒，用商量的口吻说：“要不……你不愿意的话，我撤掉三个保镖，只留一个……”
宁辞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目光游移间投向许小陈——她轻轻摇了摇头。
“你不愿意绑卡……也、也不愿意跟我共用账户，那我只好把钱转……”宁辞继续转移话题，试图先解决财务问题，却被许小陈厉声打断。
“宁辞，你是不是在……试图追查罗皓康、彭骁的下落？”许小陈直接挑明，她强忍心中涌起的阵阵不适，稍作停顿后，坚定地说，“如果你正在这么做，立刻停下来。我不用你替我出气。要是你不听我的，非要一意孤行，就、别怪我，将这件事……将件事告知、告知你的父母！”
很明显，许小陈早已通过杨凌的出现、宁阳的电话，以及宁辞听到彭骁故事时的反应联系起来，推断出宁辞早已与家庭决裂的真相。而她这么做的唯一目的，正是为最后的行动扫清情感障碍……许小陈并不知道宁辞的调查进展到了何种地步，但无论如何，必须让她停下来再说。
提到“父母”，宁辞脸色瞬间阴沉，她万万料想不到许小陈为了阻止复仇，竟试图用仇人来抵抗……她强压着怒火，勉强挤出一丝苦笑。
而许小陈继续煽风点火：“配备保镖，财务绑定，都是为了防止我再次消失，对吧？”她死死锁定宁辞的目光，急切地追问，“你是觉得你父亲，还可能像六年前那样……”她猛然一顿，意识到自己失控，立刻噤声，随即本能地垂下头。
看到许小陈低头沉默，宁辞胸中那股汹涌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她猛地从餐椅站起，努力深呼吸以平复心律，短暂的沉默后，她悲愤地开口：“他们做的事，难道不该付出代价吗？他们不该为差点儿杀死你而负责吗？你那五年里，日日夜夜的煎熬、每一个求死的念头，就这么算了吗？”她的呼吸骤然急促，声音却愈发坚定而决绝：“我告诉你，一个都别想跑。”
许小陈紧随其后，同样愤然起身，背部的伤口立即传来一阵熟悉的、撕裂般的疼痛，她的眼睛开始酸涩发胀，嗓音沙哑几分：“宁辞，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执意揭露一切，他们都可能被判刑，包括你的父亲！那、那、那是重罪……是、是足以毁灭一切的重罪！”
宁辞眼眶泛红，她迎上许小陈碎裂的眼神，声音平静却字字清晰：“我知道，二十年起步，无期……乃至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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