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陈转入普通病房的那天，恰好是周一。
宁辞得回公司处理因旷工导致的各种问题风暴：安抚愤怒的客户，重建团队因她长期缺席而动摇的信心，挽回因“首席风险官突然消失”受损的公司声誉，以及接受董事会近乎苛刻的处罚决议——包括部分权利让渡和强制性的接班人培养计划。
每一项都像沉重的磨盘，榨取着她所剩无几的精力和心力。
直到十几天后，她在那份冰冷、刻满限制条款的处罚决议上签下名字，才勉强换来了按时下班的“恩典”，理论上的临时调休可能性。
这段时间，她斥巨资聘请了顶级的护理团队和营养师，24小时轮班负责许小陈的起居照料和精密到每一毫升液体的伤病护理。她能做的，似乎只剩下金钱的堆砌。
除了偶尔在深夜或周末的碎片时间，拖着满身疲惫的身体，悄悄潜入病房，在许小陈沉睡或半梦半醒间，看她一会儿之外，两人真正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
而劝许小陈搬入单人病房，也已经是两周前的事了。
宁辞心里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七上八下。她多疑地认为自己可能错过了“信任重建黄金期”，那些专业护理团队的存在，反而把她衬托成了一个冷漠的金主。
为了挽回自己所剩无几的魅力值，重塑她诚意满满的形象，她决定亲手做一个蛋糕送给她。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
戚风蛋糕塌成蛋饼，慕斯糊凝固不了，奶油裱画抽象扭曲。
终于，在搞砸了能想到的所有蛋糕类型后，宁辞决定做一个看起来没什么难度，寓意也不错的——“云朵蛋糕”。
“首先打五个鸡蛋，取出蛋黄……”宁辞将平板架在料理台上，对着视频里的详细实操教学，一步一步地操作，“加35克白糖，再加适量柠檬汁……”
等一下，“适量”？
适量是多少？宁辞立刻抓过手机，查一下“适量”的概念……
这一步为什么要加玉米淀粉？不应该是低筋面粉吗？烤箱为什么非要提前预热？
在问了无数个问题，看了无数遍视频后，一个看起来还算成功的云朵蛋糕终于顺利出炉，上面还点缀了一些各色的水果干——总之，看起来还不错。
宁辞小心翼翼地将她装进一个提前定制好的精美蛋糕盒。她瞥一眼挂钟，竟然已经上午11点多了……她突然又觉得浪费了宝贵的“陪伴时间”，脑子习惯性地计算做蛋糕的投入产出比，心里瞬间烦躁不已。
……
等她急急忙忙赶到医院，推开门，却看到一屋子人。
桌子、地板、床头……到处都是鲜花和各式各样的慰问品——自从听说许小陈能自主坐起来吃饭后，总有一些同事、领导赶来探望。
宁辞一时无语，本想着单人病房安静，没想到反而方便了这些人前来“打卡”。但为了许医生的职业形象，她要忍耐一下。
病床上，许小陈正微笑着和围在床边的同事说话，苍白的脸颊因室内暖气，而浮着淡淡红晕。她看到门口出现的宁辞，眼底忽地亮一抹光，笑意真切地加深了。
最近姚智一院长给她换了新的处方药，以致于每天晚上都睡得很沉，只隐约察觉宁辞来过，却不知道她何时离开。再加上宁辞最近的工作似乎格外繁忙，许小陈感觉，已经好久没看到她了。
“宁小姐，快请进屋里坐。”黄晋尧见宁辞愣在病房门口，热情地招呼着，连连摆手示意她进来。
黄晋尧怎么表现得跟个家属一样？宁辞心里不满，但她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假意逢迎地笑着进来。
“好久都没看到你了，今天怎么有空过来？”黄晋尧侧过身，向旁边不太认识宁辞的医生介绍，“这位是许医生的——‘挚友’，宁辞，宁小姐。”
挚友？
宁辞心底冷笑一声，好一个古板老套又模糊不清的词汇！难道这黄晋尧还没放弃心中的念头？莫非还想着趁许小陈养病期间趁虚而入？
宁辞虽说心里不满，脸上却挂着无懈可击地职业性假笑：“呵呵，是的，我是宁辞。很高兴见到各位。”
许小陈忍着肩膀后背隐伤口的隐痛，微微调整了下坐姿，将围在床边的几位同事——心外科的杜医生、住院医师小赵、脑血管科的吴医生，逐一正式介绍给宁辞。
……
众人礼貌寒暄后，话题很自然地围绕许小陈的病情恢复展开。聊着聊着，又很自然地聊到了饮食营养上。
“这恢复期啊，饮食最关键，最好是家属送饭。食堂的饭油多盐多，不适合病人吃。”杜医生说完，目光下意识地在许小陈和黄晋尧之间扫了个来回。他想起科室里关于黄晋尧追求许医生的传闻，便有意撮合：“黄医生，听说你厨艺不错，没下厨露一手？给许医生做点爱心餐送过来？”
黄晋尧当着宁辞的面，被杜医生这么一点，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他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工作实在是太忙，还没顾得上。”
“光送花恐怕不行啊！”旁边的小赵医生继续添了把火。
宁辞的目光冷冷地扫了一眼床头那束浅粉色的花，猜测是黄晋尧带来的，心底那股邪火再也按压不住。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是的，只送花，确实显得没什么诚意。”
许小陈眼看场面就要失控，赶紧出声转移话题：“大家工作都这么忙，还能抽空来看我，我已经非常满足了！心意都收到了，真的不必再破费了。”
然而杜医生显然没领会到许小陈的“打圆场”，他嘴角上扬，狡黠追问：“嗯？看来许医生有意帮黄医生……省钱？”
场面最终失控。
宁辞突然拎出一个蛋糕盒。她上前一步，动作带点刻意张扬的优雅，在病房中挤出一方天地，心满意足地将蛋糕盒摆在床头柜上，接着将盒子上扎成一朵小花的带子解开——
一个点缀着缤纷果干、云朵样式的蛋糕便显露在众人面前。
她抬眸扫了一眼黄晋尧，目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挑衅，声音清脆而傲慢：“要像我这样！亲自的！用心的！做个蛋糕——送过来，才算是有诚意！”
说完，她利落地取出几个塑料小叉，将蛋糕分给在场的几位医生，热情地近乎强制……
几人在宁辞不容置疑的强大气场下，纷纷接过她递过来的蛋糕……
而等蛋糕入口之后，全体陷入沉默。
黄晋尧看着三人脸上异彩纷呈的颜色，强忍笑意，赶紧上前一步，挡在几人面前：“那个……也差不多该到午饭时间了，我们几个就不打扰许医生用餐休息了。”
他说完，转身拥着几人往门外走……
而在最后要踏出门口的刹那，他又转头看向宁辞，用一种专业且关怀备至地口吻对她说：“蛋糕很不错，但别给她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
病房里终于只剩下宁辞和许小陈两个人，还有那个被破坏了的“云朵蛋糕”。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尴尬和安静。
宁辞脸上的完美表情这才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道不易察觉的忐忑。她用小叉子叉起那块特意留出来的、最完整部分，小心翼翼地递到许小陈嘴边，声音放轻，带着试探与期待：“你……要不要尝尝？”
许小陈看着她——是那双久违了的清澈灵动的眼睛。她没有丝毫犹豫，微微倾身，张口含住了那块小小的蛋糕。
宁辞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儿。
许小陈慢慢咀嚼，仔细品味……然后她抬起头，迎上宁辞紧张的目光，笑得眉眼弯弯，无比满足地点点头，声音清晰而肯定：“嗯！挺好吃的！是我喜欢的味道。”
宁辞一下子得意起来，忐忑与不安荡然无存。她眼睛一亮，无比雀跃：“是吧？好吃吧？”说完便迫不及待叉起一小口，送进自己的嘴里……
却有一股浓郁的酸味直冲头顶。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洁白的床单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被蛋糕酸酸的味道冲淡了几分。
……
许小陈不知道自己的意外受伤给宁辞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上次躲在树后，撞见的……宁辞的男朋友……他会不会介意？
她默默计算着住院以来宁辞出现的次数和时间，似乎……她们能勉强能算作好友。
可宁辞今天送来的蛋糕，还有对黄晋尧那明显的胜负欲，又让她心里打起鼓来：宁辞对她的好，是出于“紧急联系人”的责任，还是对濒死或断送职业生涯者的同情，亦或是因为寻找与等待而延续的旧情？
如今的自己，哪还有半点五年前的样子，宁辞应该不可能，不可能还……爱她。而一个多月前的“千万交易”，更是让许小陈笃定了这种想法。
她的试探，以一个最不讨喜的官腔开头：“宁辞，这段时间我受伤住院，麻烦你了。”
深藏的爱意再次被她无情掩埋在心底。
宁辞正背对着她整理同事带来的慰问品，她刚拆开一个果篮，准备去洗苹果……听到许小陈的话，背影骤然定格，指尖停留在那颗最红的苹果上。
“护理费，还有特护病房的费用，刘主任说了可以报销，让你抽空把发票发给他。”许小陈尚未意识到任何不妥。
宁辞一言不发。她默默拿起苹果，移步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将苹果紧紧捏在手里反复揉搓，脑中一片空白。
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许小陈可能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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