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梅静怡特意地翻看了宁辞这几天的来电记录。从她强势干预“医闹”案件,到此刻的情绪崩溃、精神解离,只有短短一周多的时间。到底什么样的人,能让一向高傲冷峻的宁辞,在短短几天时间内,从强势精英退化为创伤儿童?
梅静怡将关于“医闹事件受害人”的采访视频重新调取出来,这则原本计划曝光的视频,在律所的及时干预下,并未形成大规模的传播。当然,这则聚焦于“医闹家属委屈求情”的视频是经过精心设计的,镜头中,许医生并没有展示真实意图的机会……
这则视频是二人感情破裂的导火索吗?梅静怡细细观察镜头捕捉下的每个瞬间,试图推导出许医生产生动摇的逻辑链条……终于发现当对方提及“债务”、“孤儿”的时候,许医生的防线才彻底崩塌。
而“债务”……是宁国栋操控案件的一贯手法。梅静怡心底陡然一惊,她瞬间将宁阳前妻的遭遇和许医生联想到一起。
梅静怡又将宁阳抚养权的卷宗调取出来,她虽然是宁阳的代理人,但对杨恩萍的处境印象深刻。
……
“杨女士,以现有的情况来看,您根本不具备抚养能力,除非您能清偿这笔负债。”作为宁阳的代理律师,梅静怡查到杨恩萍名下高达600余万的负债。
“这笔钱,不是我欠的,一切是情有可原……”杨恩萍的眼神里透露深深的无力。
“婚内负债是需要夫妻双方共担的,您和宁阳先生,各自偿还600万……这笔钱,不会因为婚姻是否破裂,而发生债务转移。毕竟,债权人是无辜的。”
“因此,您只能签署抚养权变更协议,如若不然,我的代理人有权再次提起诉讼。对您来说,除了耗费时间,并没有实际意义。”
“宁阳呢?我要见他,他之前答应以抚养费的形式,把这笔钱还我。”杨恩萍声音抽噎,食指交叉垂放腹前,眼底尽是疲倦与无措,“他答应把小杰还我,只是他爸爸不同意……”
“从法律意义上来说,您没有任何胜算。”梅静怡知道,即便是宁阳突然有了这笔钱,转给了杨恩萍,这桩抚养权案也会无休止地打下去。
……
梅静怡长叹一口气,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鼻根,从回忆里撤回。她将重要的信息快速在脑海里串联一遍……出于对宁辞状况的担忧,以及自身过往同性情感的共鸣,她立刻给宁辞发送信息:[许医生离开的原因,是否和一笔债务有关?]
次日凌晨5点,宁辞从恍惚中醒来……终于接收到这条重要信息,她并没有跟梅静怡讲过自己与许小陈过往的纠葛,自然也从未提及许小陈的负债。这条信息如同一个深水炸弹,硬生生地将宁辞封闭的精神世界豁开一道裂痕。
宁辞:[是,你怎么知道?]
梅静怡:[你今天务必抽时间来律所找我,我一整天都在。]
……
梅静怡刚到律所,便看到早早在律所会议室等待的宁辞。她正戴着耳机,对着笔记本电脑开视讯会议,之前为了换取留任而签订的《危机绑定协议》,让她不得不在任何情况下,优先处理工作上的事情。大约半小时后,她结束会议,接着便打电话给明伟做好一整日的工作安排,然后又亲自打电话给公司高层报备,解释缺席并承诺在线,这样才换取了一整天的“调休”时间。
“不好意思,工作性质就是这样,没有自由可言。”宁辞转头看向一旁等待梅静怡,语气沉闷。
宁辞穿了一身略显单薄的深蓝色夹克,拉链敞开,里面是一件低领的白色毛衫,衬得脖颈修长,锁骨也清晰可见。
“看来‘许医生’三个字成功把你拉回现实世界了。”梅静怡收回打量的目光,“不过大冬天的,穿成这样不冷吗?”
宁辞下意识低头左右扫了眼自己的穿着,并未觉得任何不妥:“今天不去公司,不用穿得太正式。”
梅静怡叹口气,不知道自己带来的“重磅消息”,是否能够消解宁辞“答非所问”的荒谬感。
“好吧,你跟我到办公室来,我有一些东西要给你看。”梅静怡起身,指了指宁辞的电脑,“电脑,别忘了带。”
宁辞按部就班地将电脑装进手包里,起身跟着梅静怡去了她的私人办公室。
“23分45秒,暂停……看镜头特写……往回一点点,对对,这里转的非常快……”梅静怡一边盯着屏幕,一边向宁辞解释,“看到了吧,很明显‘债务’和‘孤儿’是压垮许医生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的确是她的核心创伤,她被凶手差点杀死,临死前的‘遗言’也是钱还不上了。”宁辞叹口气,痛苦的回忆让她瞬间红了眼眶,“我要替她还,她非但不肯……还,提出了分开……”
“你知道这笔钱的来源吗?”梅静怡一脸认真,她甚至拿出一个小本子,准备把回复记录下来。
“我妈五年前给她的‘分手费’。”宁辞咽了咽喉咙,低头闭上了眼睛。
“去向呢?”梅静怡声色俱厉。
“去向?”宁辞睁开眼睛,脑中似有一道霹雳,“去香港读书,学费,还有生活费。”宁辞说完,突然自顾自地说,“两百万,五年……”
梅静怡看她双眼萌动,似乎好像再思考些什么,于是就耐心地等。
突然,宁辞从椅子上站起来:“濒死的遗言……既然这么痛苦,就不会花的心安理得,就不可能彻底花完,更不可能以‘支票’形式分期偿还……”
梅静怡耸耸肩膀,感叹于宁辞的超强能力,即便情绪跌入谷底,理智也能被瞬间激活。她继续温馨提示:“除非……当初的负债,是不得已的咯。”
“不得已?你是说‘被迫’?”宁辞瞬间心跳如雷,“我妈骗我?”
“哎……”梅静怡无奈地摇摇头,“以许小陈的目前的生活品质来看,一年在香港花掉四十万的可能性极低。况且,据你介绍,她品学兼优,奖学金应该也拿了少……”
宁辞长叹一口气,她怎么连这么简单的,合理性花费的调查都没做……就断定许小陈是出于恶意的背叛呢?她闭上眼睛,胸口传来阵阵闷痛……
梅静怡看时机成熟,于是将宁阳的案子提了出来,她概括了重点:“杨恩萍,你的前嫂子,也是陷入债务旋涡,不得已签了抚养权变更协议。”
宁辞骤然想到杨恩萍感谢她转钱,以及请求看望小杰的那通电话……她重新坐定,将自己知道的一切跟梅静怡做了深度交流。
两人核对所有可能的疑点和相似信息,终于基本坐实,许小陈的债务来源,极有可能是宁家父母的恶意操控,而许小陈的坚定逃离,不单单是尊严受辱,而是……她对再次面对强权的恐惧,以及彻底断绝宁辞牵连其中。
“所以,她拒绝了我的一切……”宁辞深陷巨大悲恸,整个人惨白得没了半点儿血色。
“宁辞,身处现实,无论再糟,总比淹没在幻境里好。”梅静怡从办公桌旁绕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膀,“我觉得你有韧性,很顽强……才把这些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不管未来的路怎么走,务必要活在现实中,不要沉溺虚妄,更不要留下遗憾。”梅静怡说完,不免想起自己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禁不住湿了眼眶。
……
许小陈花了四个小时,才勉强重新把小公寓收拾整齐,她侧身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回想起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情,似乎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她得休息一下,晚点要起来煮点粥,还要联系中介换个带客厅的房;还要把这段时间的治疗费整理出来,准备报销凭证;还要看看信用卡账单,有没有滞纳金……想着想着,她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咚咚咚”……
三个小时后,一阵清脆的敲门声,突然将她叫醒。她心底里蓦然一惊,第一反应是宁辞来了,但旋即又想宁辞并不知道她的地址……心里骤然失落,生出些许悲凉。
“来了……稍等。”她慢慢起身,向门口挪动,“稍等一下。”
走到门口,开门一看……竟然是刘主任和他的太太!
刘太太率先一步进来扶住她,声音里透着关切:“小许,是我们……我们来晚了。”
许小陈片刻恍惚,一时紧张:“刘,刘主任……”
刘主任没有打招呼,提着大包小包,直接就进了屋,然后转身说:“愣着干嘛,先吃饭,吃完饭再说。”他转身取出一个保温桶,放在屋子正中的小茶几上。
然后他快速将屋子巡视一遍,从床头拿下一个抱枕放在地毯上,接着说:“这儿地方小,我们俩就席地而坐……许医生就靠在这儿坐……”
三人便在刘主任热络的招呼下,围绕着小茶几,坐在地上。幸亏这间简陋的屋子有一张淡黄色的毛绒地毯,而坐在上面,恰好能够得到小茶几上的饭食。
许小陈喝着刘主任带来的粥,眼泪却“啪、啪、啪”地往下掉……刘太太坐在她身边,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脑,像一个真正的母亲给予安慰。
待晚餐结束,刘主任才开口:“你的治疗费,院里全额报销。另外,见义勇为的奖金,各种抚恤金,咱们院的,还有上级医疗系统的,人社局的,党委的……都会陆续下发,你的账户里,很快会有一笔可观的收入。”他深吸一口气,接着说,“至于工作,岗位基本工资不变,你属于工伤,带伤休假……不过津贴和奖金就没有了……嗯,工伤保险会赔偿一些。”
许小陈含泪低头,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巨大的温暖彻底冲垮了强撑的坚强。
“姚智一给我打了电话了,说你拒绝在MX接受康复治疗?”刘主任微微一笑,“他电话里批评我了,说我对你关心不够……”
许小陈抬起头,连忙解释:“是我自己的问题,让大家担心了。”
“傻孩子,怎么是你的问题?”刘太太打断她的话,“要是没有你,老刘这会儿命都没了。我一早催着他来看你,他一直忙忙忙,忙到现在……”
“嗯……”刘主任挠挠头,“六十六了,也干不了几年了!以后还是得年轻人来!”他用眼神给了许小陈肯定的暗示。
“我和你师母商量好了,你去我们家住,方便康复。”刘主任站起身,活动活动身体,旋即转过身对着太太说,“叫师母没错吧?”
“没错……不过叫干妈也行。”刘太太笑着说,“正好我们缺个女儿……”
许小陈从未经历过如此汹涌的感情震荡,她好像一只被淋湿的小猫咪,突然被人用毛巾包裹住了。她无比真诚感激地说:“我……我这样,太给您添麻烦了……我可以自己居家康复……真的特别感谢您能来看我……”
许小陈习惯性的推脱和拒绝换来了刘主任更强势的干预:“跟我们回家,或者去MX康复中心,二选一!”他看着许小陈眼睛,认真地说:“我刘裕民,做过上万台手术,不知道救了多少条命……我的命,不值得送你去最好的医院做治疗吗?”
“哈哈!”刘夫人忍不住笑出声,她靠近许小陈的耳朵,小声拆台,“不过你师父还是请不起那个Doctor.金,他刚刚悄悄问过了……”
面对刘主任夫妇的毫无保留的亲情攻势,许小陈红着脸,终于卸下心防。
……
接到许小陈,刘裕民第一时间给老朋友姚智一打去电话炫耀:“你那个外国专家,毕竟是比不上我们的师徒情谊……哈哈哈……”
姚智一听到这个消息,总算松了口气,或许亲情的填补,能够抚慰爱情带来的混乱与创伤,能够真正帮助许小陈确立价值感,摆脱心理困境。不过,想想已经到账的826万康复年费,也属实是有点儿可惜……
“哎!”姚智一在电话那头叹气,“看来宁总的这笔VIP服务费,我是退定了……”
“该退!尽快退!小宁那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差点儿叫你们骗走。”刘裕民开玩笑说,“那个什么金博士,日后也未必能赶得上我们恢复健康的许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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