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陈被接走的那个夜晚,距离一年一度的除夕团圆夜,正好还有十天。大二那年,与她相依为命的奶奶就是在这一天离世的……或许是天上的奶奶,终究不忍心看许小陈独自承受这世间孤苦,向神明求了情……才让她重新拥有了“父母”。
刘主任的家同样离SJ医院不远,与许小陈住的佳和公寓,一个在北,一个在东。身为心脏外科医生,随时应对突发状况是常事,几十年来,刘主任一家便始终住在这医院附近。
“新立花园”是个有些年头的旧小区,刘主任的家就在距离门岗最近的那栋楼。一层的位置附带一个小花园,因此可以直接从庭院步入室内。房子是宽敞的四居室,装修虽显陈旧,却处处透着简单温馨的气息……
许小陈的目光扫过这屋子,脑海中倏然闪过宁辞曾描绘的“理想之家”——“一间实验室、一间书房、一间……还有和我一起住的带浴缸的豪华套房”。而眼前这方天地,才真正契合她当年心底默默勾勒过的“家”的模样。她又想起宁辞那空荡冰冷的公寓,自己只去过一次——用她的生日,解开了那把电子门锁……宁辞那晚悲伤到极致的面容再次浮现,许小陈的心仿佛冰封的湖面被重锤狠狠砸开,寒意与痛楚瞬间蔓延。
“怎么又眼泪汪汪的了?”刘夫人轻轻握了握许小陈的手,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到家了,就安心住下,别想太多,一心一意把身体养好。”
“本来计划你一出院就接你过来,”刘主任安置好许小陈的行李,从专门为她准备的房间走出来,“结果那闹事的家属又跑医院撒泼,宁辞担心你的安全,坚持要给你转院。我考虑到MX那边的治疗方案对你更有针对性,这才签了字。”
“谢谢刘主任。”许小陈局促地坐在客厅沙发上,身体微微陷进一个柔软的靠枕里。
“在家里,就没有刘主任咯!”刘主任眼睛笑眯成一条缝,转头对夫人道,“这孩子就交给你照顾了,正好给你做个伴儿。”
许小陈跟着刘夫人走进自己的房间。这间朝南的小屋,一整排浅棕色的衣柜靠墙而立,一张单人床紧挨着另一面墙,靠窗的位置则摆放着一张木质书桌……从窗口望出去,正好能看见院门和刚刚经过的小花园。
……
宁辞从律所回到家,将车停入地库,习惯性地走进电梯……“叮咚”一声,电梯门开,她低着头径直往外走。直到站在门前,看到那熟悉的密码锁,她才猛然惊觉——自己走错了楼层。
当她重新输入密码,解锁进入正确的房间时,一股迟来的钝痛击中了她。她与许小陈之间,大概就只剩下这把以她生日设定的密码锁,作为唯一的、冰冷的关联。而许小陈,此生都不会再打开这扇门了。
她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远处霓虹闪烁,近处小区门口的街道上,偶尔掠过一两辆豪车的尾灯……她拨通了张恩萍的电话。张恩萍在一家房地产中介工作。
“小杰妈妈,我要卖掉现在的房子……佣金,给你3个点。”宁辞知道张恩萍深陷债务,想借此多少帮衬她一些。
“宁辞?上次你转的钱,我……暂时还不上你,怎么还能再欠你的……”张恩萍接到电话,声音透着意外和紧张——这竟是宁辞第一次主动打给她。
“那笔钱,是宁阳欠我的,跟你无关。佣金是你应得的,更谈不上欠我。”宁辞声音低沉。她点燃一支烟,只吸了两口,便用指尖狠狠掐灭。原来,当精神陷入极端的虚无与绝望,连烟草也会失去它那点可怜的慰藉。
“怎么突然要卖房?房子卖了,你住哪儿?”张恩萍听出她声音里的异样,试探着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宁辞闭上眼睛,“一个人住,太空了。”
……
在房地产疯涨的这几年,这套当初三千万购入的房产,竟获得了45%的回报率。不出三天,便有买家支付了诚意金……张恩萍本想劝宁辞年后再卖,但电话里宁辞态度冷淡,拒不见面,不愿多谈。出于担忧和价格考量,张恩萍还是将此事告诉了宁阳。
“你妹妹不知怎么了,急着卖房。第一个买家报价偏低,其实等等还能卖更好的价钱。”张恩萍在电话里说道。
“卖房?她前阵子不是刚和之前那个女朋友复合了吗?怎么,治疗费不够了?”宁阳正在画室涂鸦,闻言深感意外。
“女朋友?治疗费?”张恩萍知道宁辞五年前有过一个女友,宁辞失恋那年,恰逢她生小杰,全家重心都在新生儿上,完全忽略了宁辞的感受。自那年起,宁辞就变得越发疏离冷淡……
“宁辞让我去医院送帽子……我才知道她重伤,差点没救过来,不过后来抢救回来了……”宁阳对那天的惊险记忆犹新,“但之后,她就不让我去医院,什么消息也不肯透露。”
“你爸妈知道吗?”张恩萍心头一紧,深知此事若被宁家父母知晓的后果。
“我哪敢说?”宁阳搁下画笔,微微调整色板,“她威胁我,敢说漏嘴,就让我还钱。”
若涉及医疗费,张恩萍便不好再多干预。她很快约好客户和律师,准备签订合同事宜。
……
安顿下来后,许小陈也主动联系律师,在网络上发布了一则声明。
声明中,她特意亲笔写下这样一段话:“我身着白衣,代表救死扶伤的医生。我想,我没有资格替全体医护群体及其家属,签署任何形式的和解决定……医者尊严,不容践踏。”
声明一经发布,便被大量转载。此刻,许小陈正坐在小书桌前,默默注视着电脑屏幕,泪水无声滑落……宁辞那句“谁可怜你,谁可怜差点儿被你吓死的我”在脑中反复回响。不知这份声明,能否被她看见。
许小陈觉得自己住进刘主任家后,变得格外爱哭,甚至比宁辞还容易掉眼泪。为了让她更好地康复,刘主任夫妇特意请了保健医生按时上门。而她自己也恢复得不错,已能独立行走半小时以上,坐立时几乎不再需要支撑。最重要的是,她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度过了一个久违的、团圆的除夕夜。
“这是我大儿子,刘一天;视频里这个,是我小儿子,刘一年。”刘主任指着眼前和屏幕里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向许小陈介绍。
“哈喽!跟漂亮的姑姑打声招呼!”视频电话那头的刘一年,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姑娘,朝许小陈挥手,“你二嫂今年有孕在身,我们今年回不去了,欢迎你来家里过年哟!”
看着视频里幸福洋溢的一家人,许小陈由衷地绽放笑容:“好可爱的小宝贝!祝你们全家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站在你旁边那位,是我的分身一号,记得帮他介绍对象啊!”刘一年用手指了指许小陈身旁的双胞胎哥哥。
许小陈顺势转头,发现刘一天害羞地低下了头。兄弟俩一个外向,一个内敛,这反差显得格外有趣。
刘一年一家定居美国,鲜少回国;刘一天虽在国内,却在另一座城市工作。因此,这偌大的房子里,平时只有刘主任夫妇两人。
“对对对,你们年轻人,资源要互通有无,互相帮衬。”刘主任挂了电话,转身对许小陈笑道,“你这大哥,三十好几了,还没个着落。圈子窄,不好找!”
“哈哈,嗯……等我伤好了,有合适的,介绍给你!”许小陈难得轻松,笑得眉眼弯弯,甚至开起了玩笑,“主动点儿,能找到的!我当初都找到了,你也一定行!”
“嗯嗯,说得对,多向她取取经!”刘夫人笑着附和,“实在不行,你也别太挑性别了……”
“好好好,这下家里又多了个帮我参谋的……没问题,明年咱家肯定能喝上喜酒!”刘一天仰头大笑,毫无被催婚的窘迫与抗拒,一派轻松自在。这大概就是幸福的原生家庭赋予的底气吧。
“一天,一年……这名字取得真妙!”许小陈感慨,“我的名字就简单了,随妈妈姓陈,取个‘小’字,寓意平常。”
“我们本来是想生个女儿,叫‘月月’……结果一次来了俩小子。”刘夫人笑着解释,“你师父就顺着‘月’字给他们取名,一个叫‘天’,一个叫‘年’。结果你猜怎么着?”
“嗯?怎么了?”许小陈好奇地问。
“他们仨,刘一天,刘一年,刘医生……倒成了三兄弟!”刘夫人忍俊不禁。
“我们搞心脏外科的,时间就是生命。手术台上,多留一天;恶性疾病,多留一年……那个姚智一,还非说我偷了他的名字创意!”刘主任佯装不平,呵呵一笑。
“多浪漫的名字啊,”许小陈轻声道,“留一天,再留一年,再留一生一世。” 这名字里,藏着师父对家人无尽的爱与守护的承诺。
……
除夕夜的钟声敲响。许小陈回到自己的小屋,透过窗户,望着外面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一个强烈的念头骤然涌起……她终于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深埋在心底的号码……
“喂?”宁辞喝了酒,恍惚中竟接到了许小陈的电话。
“宁辞,我……”听到她的声音,许小陈胸口翻涌的话语瞬间哽住。
“你……回来了吗?”宁辞的记忆仿佛瞬间跌回过去五年中某个苦苦等待的日子,“我……开车,开车……去接你……”她恍惚起身,摇摇晃晃地朝门口挪去。
“你喝醉了?你现在在哪儿?”许小陈立刻察觉不对,心猛地悬到嗓子眼,“身边还有人吗?”
“嗯……你,等我……我在宿舍,去机场接你……”宁辞醉得语无伦次,脚下踢倒了空酒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宁辞!宁辞……你待着别动!我自己去找你!我这就去找你!你等我!千万别乱走!”许小陈在电话那头彻底慌了神,握着手机的手不住颤抖,后背的伤口也因紧张渗出一片湿冷的凉意。
电话那头却传来“嘭”的一声闷响,接着便是急促的忙音……
这个除夕之夜,是宁辞留在她“理想之家”的最后一晚……初一,她约了客户签署卖房合同。之后,她便计划搬回父母家。
……
“宁辞怎么突然要回来住?”镜湖别墅里,宁母杨凌抱着小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宁阳在一旁昏昏欲睡。
“不知道。”宁阳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不早了,该休息了。”
“除夕饭不回来,初二才回,她倒像是嫁出去的女儿似的。”杨凌抱怨着,“你爸也是,大过年的还在外面应酬……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咱们家有多少年没正经吃过团圆饭了?”宁阳转身想摸摸小杰的头,却被专注动画片的孩子甩开了手,“去年你不也不在?这么多年,早该习惯了。”
“我和你爸工作忙,情有可原。倒是你们兄妹俩,从小就叛逆,不爱着家!”杨凌斜睨了一眼坐没坐相的宁阳,“看看你这样子,当爹的人了,也不给孩子立个好榜样。”
宁阳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嗯……困死了,我先回房睡了。小杰今晚跟你睡。”他刚走几步,手机响了,是宁辞的助理明伟打来的。
“请问宁辞在家吗?”明伟接到许小陈焦急的求助电话,正驱车赶往宁辞的公寓,第一时间打给宁阳确认她的去向。
“不在。怎么了?”宁阳顿感蹊跷,下意识瞥了杨凌一眼,边接电话边快步往楼上卧室走。
“许医生说她喝醉了,电话打不通,不知道人在哪儿。”明伟语速很快,“我大概二十分钟后到她公寓,有消息再联系你。”
“知道了。”宁阳心下疑惑,宁辞过年竟没和许小陈在一起?
“谁的电话?”杨凌看宁阳接电话溜得快,远远追问了一句。
“不知道,问我爸在不在家。”宁阳不敢泄露许小陈的事,急中生智敷衍道,“可能是来拜年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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