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陈从姚智一的心理咨询室出来,已经是傍晚六点了。她坐在一个特殊的轮椅上,被一位漂亮的小护士推出来。
“我自己可以走。”许小陈转身对护士说,“今天一下午都没活动,现在体力很充足。”
“姚院长说了,要等家属过来,签了字,才能让你自由行动。”小护士轻轻拍拍许小陈的肩膀,“心力消耗,同样也是需要时间恢复的,您还是坐在这儿,安心休息一会儿。”
下午的咨询,确实消耗了许小陈很多心力。姚智一创设了一个虚拟的情境,问了她很多无关紧要的问题,这和她以往的心理咨询都不相同,她也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
她想起了那个宽大的沙盘——沙粒洁白细密如初雪,旁边的木架上,陈列着形态各异的小物件:人物、动物、树木、房屋、车辆……甚至怪兽、破碎的瓦砾。
她按照要求将手伸进去,感受到细沙绵密,在姚智一的不断引导下,她摸到了一个被沙子掩埋的陶土做的小人,将它捞起一看,竟然没有“面部”……看不出性别特征,也看不出身份,也看不出任何可以鲜明的标识。姚智一让她给出评价,她只勉强挤出两个词——“粗糙”、“质朴”。
她似乎是听了一个漫长的故事,大多数时间,她都是在简单的附和,偶尔有几次剧烈的心跳,是那个陶土小人雕刻、被涂上色彩、最终被碾碎的时候……
“在想什么呢?”宁辞悄然出现在她身后,熟练地接过护士手中的轮椅,轻轻俯身,猝不及防地在她额头印了个吻。
“大庭广众,注意影响。”许小陈下意识转过头看她,“你怎么突然就出现了,刚出来时,没看到你。”
“喏,我就坐在那儿等你。”宁辞将轮椅转个方向,指了指候诊区角落的椅子。
“哦。”许小陈点了点头,随即又忐忑地问:“行李……行李都搬回去了吗?”
“行李还在车上。我先来接你,然后再回家。”宁辞笑了笑,“你那点儿东西又不多,我自己搬两趟就全搞定了,结果还去了三个人。”
许小陈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知道宁辞看到她那些过往的不堪,会不会心里难受,会不会给她造成什么阴影。
“你知道吗?”宁辞突然俯下身贴在她耳畔说,“以前,我也坐在那儿等你。”
“嗯?”许小陈侧目,疑惑地问:“什么时候?”
“你出事之前的周六上午……”宁辞倏地揪紧,她停顿片刻,眼底起了雾,“那天……那天叫住你就好了……”
“你以前……以前就知道我在这里做心理治疗的事?”许小陈的眼里露出一丝不安,“你……你怎么会知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唉……我们先回车上,回车上再说。”宁辞轻轻捏了捏她的耳朵,“我定了家极有格调的餐厅,带你去吃浪漫晚餐……”
……
二人回到宁辞的车上,许小陈转身看了看后排,那里有一个黑色皮质手提包。
“大部分行李都在后备箱,那个小包里是你的银行卡、笔记本,还有支票……”宁辞淡然一笑,“药很多都过期了,没过期的,在后备箱另一个小包里。”
“哦,谢谢你。”许小陈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什么?”宁辞将刚刚系上的安全带解开,然后将身体倾向副驾驶,鼻尖几乎要触到许小陈的侧脸,“你说什么?”
许小陈呼吸一滞,心跳加速,她咽了咽干涩的喉咙,稍稍拉开点距离:“谢谢。”
宁辞叹了一口气,心里蓦地涌起一阵悲伤。她坐回自己的位置,轻咳一声,然后平静地开口:“宝贝,你跟我去国外好不好?我们……我们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她的心似乎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就连呼吸也变得疼痛。
“宁辞……其实我……”许小陈转头看向她,显然,宁辞因为看到自己的处境,陷入深深的自责。
宁辞打断了她的话,接着说:“去了国外,你负责好好养伤,我负责打工养你……你相信我的吧?我很会赚钱。”她稍作停顿,试探着说,“而且,而且我还有一笔钱……在国外。”
“我不同意。”许小陈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我不能把你变成和我一样的孤儿,你的人生里,不能只有我。”
“宁辞,我知道你现在很心疼我的遭遇。但那笔债,是我愿意还的。你的妈妈,没有逼迫我,请你相信这一点,她连账号都没有告诉我,怎么会逼迫我还钱?我所承受的苦难,与你无关,是我长久以来的要强、自负又自卑的性格所导致的……”许小陈的语气里带着极端的克制,甚至是冰冷,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宁辞陷入巨大的自责和痛苦。
“那笔债是怎么来的?”宁辞咬紧后牙槽,攥紧拳头,终于问出了这个深埋心底的秘密。
“……”许小陈沉默片刻,冷静地说:“你知道的,我一直想成为配得上你的人,所以我必须把书读完,必须成为心外科主刀医生,这样才配与你站在一起。所以我拿了那笔钱去读书……工作后,努力还债……是因为,因为我想着我还了这笔钱,就还有资格与你相见。”
“呵。”宁辞的眼泪从眼角滑落,许小陈直到现在,还是不愿意坦白那笔钱的来历。
看到宁辞眼角的泪水,许小陈解开安全带,同样倾身过来,她用指腹拂去泪水,轻声说:“我们……不管怎么样,我们在一起了,重新在一起了,不是么?”
宁辞望向许小陈泪光盈盈的眼眸,一下子怔在原地,随即依循着本能靠近她,单手捧起她的脸,轻轻覆上她的唇。
几分钟后,许小陈后背的伤开始隐隐作痛,二人才不舍地分开。
“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会好好配合治疗,请你也相信我,我会康复的,我会站上手术台,会成为你的骄傲。”许小陈无比恳切而坚定地说。
宁辞红温未消,她支支吾吾地说:“你……你已经是我的骄傲了。”
许小陈呵呵一笑:“好啦……走吧!先去吃饭,然后你好好跟我说说,你当初在心理咨询室门口偷偷等我的故事。”
……
宁辞预定的餐厅距离市中心不远,是一家主打高端私密的私房菜馆。餐厅由多个主题各异的独立隔间组成。宁辞预订的这间带有落地飘窗,窗外连接着一个小巧的露天阳台,鱼池与盆栽掩映在各色灯光下,流光溢彩。室内则充盈着温馨治愈的暖黄色调,一张椭圆餐桌静静安放,两侧相对摆放着两张极为柔软的小沙发。
“宁总真是浪漫啊!”许小陈刚步入这间隔间,就被眼前别具一格的装饰与氛围所震撼。
“嗯。”看到许小陈眼眸流转的光彩,宁辞的心情总算好了起来。
“看来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许小陈卸下了满身疲惫,顺势陷入柔软小沙发里。
“纪念真正同居的第一天。”宁辞坐在她对面,左手托住侧脸,特意比了个“V”,笑眼弯弯:“我这么好看,你还不拍下来?”
“哦……”许小陈掏出手机,照片定格的瞬间,宁辞的笑容和当年一样灿烂,“看来你翻到书里那张照片了。”
“黄晋尧说,我的照片是你读书的秘诀。”宁辞的嘴角牵出一抹淡淡的笑。
“嗯,我的确靠着它,读了很多本书。”许小陈点了点头,她微微一笑,“我办公室抽屉里还有一张,我们俩的合影……你记得不,穿着高中校服,在大学门口的合影。”
“记得。我看到了。那时候你住院,不让我陪床,我就偷偷睡在你办公室,睡了很多天,我对那里很熟悉。”宁辞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会儿你总想推开我,怎么告白也没用。”
“我……那会儿身体不舒服,疼得厉害,又动不了……我一看到你,就总想抱着你,但是我身上又有味道……”许小陈难为情地低下头。
“那么想我,五年!五年都不给我打电话!”宁辞红了眼睛,声音哽咽,“你都不知道,你消失的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还老是想方设法地推开我!还有那天晚上,说什么永远分开的话……”
“那天晚上?”许小陈瞥见宁辞濒临崩溃的表情,急忙打岔,“就是你要用一千万,买我一晚的那个晚上吗?”
“……”宁辞瞬间噤声,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恰好服务员敲门,将几道精致的菜品摆在二人面前……
许小陈端起一只小碗,迫不及待地将一颗虾仁送入口中。她抬起头,看着一动不动的宁辞,心里生出几分担忧……她迅速敛起思绪,决心同她诚恳地谈一谈。
“那天,你确实伤到我了。”许小陈一边吃饭,一边缓缓开口,“我以为过了那晚,你永远都不会再想看到我,只会恨我……所以,那晚,我的心就一直痛,痛得特别厉害。”
“你干嘛不拒绝,不反抗……为什么要接受那样的我?”宁辞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
“想你啦!”许小陈望向宁辞沮丧的脸,冲她抛了个媚眼,调皮地笑了笑。稍作停顿后,她认真地说:“想你了呗!想着能睡一晚是一晚,就豁出去了。”
她将盘子里的瘦肉、蔬菜,夹到宁辞碗里,又蓦地红了脸,不由低头轻声道:“你……你当时没感觉到我的回应么?”
“可是……可是你……”宁辞心头一暖,但想起这件事差点儿要了许小陈的命,滔天的悔恨和自责,还是让她僵直的呆愣原地。
许小陈放下筷子,目光锁定宁辞的眼睛:“我伤心的原因,是误以为你恨我,要跟我永别,并不是你提出的那个……要求。明白了吗?”她叹口气,语气轻柔,“的确,回到家后,我之前的心理病症突然爆发了,还经历了情绪上的短暂失控,但我最终清醒过来了。你知道清醒过来的原因吗?”
宁辞想到了病案记录里她自述的那段“记忆闪回”……
“我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你的声音,‘你不要消失,我找不到你’。就是你之前感冒住院,因为黄晋尧送花而吃醋,委屈巴巴地说的这句话……想起来了没?”许小陈眨巴着眼睛,笑得眉眼弯弯:“这算是你在关键时刻,救了我一命。”
宁辞闭上双眼,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她想起自己当初误以为许小陈“移情别恋”,心生绝望下的请求——“如果你还是不想要我,给我点时间,我会退出,但你不要消失,我找不到你。”
为了避免眼泪又掉下来,她赶紧用食指覆住眼眸。
“不许再哭了,小哭包!跟我在一起,眼泪就没停过。”许小陈用筷子轻轻点了点宁辞的碗沿用,“快吃饭,胃里暖暖的,心里就不难受了。”
宁辞接过饭碗,将许小陈夹过来的菜塞进嘴里,避开她的目光,低声解释:“我从来没想过跟你永别。那天我太害怕了,怕彻底失去你,怕到失去理智……”
她挑起一簇米饭停在唇边,喉结滚动了一下,眉眼垂得更低:“后来,白芷告诉我你在MX做心理治疗。我还是没忍住,偷偷去心理咨询室门口等你。可那时我怕你生气,怕你不想见我,怕你又推开我逃走。我只敢在背后看着……没敢叫你。结果三天后,你就突然出事了。”
“哦……”许小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样看来……在那晚之后,我们应该算见了两次。”她眼睛目光炯炯,眼底掠过一抹亮色,“另一次,是我偷偷跑到你楼下,想见你一面,当时我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没想到你真的出现了。不过,我当时也没敢叫你。”
“那个白色的棉服?”宁辞抬起头,音调陡然提高,她如雷击般彻悟,“原来那天晚上看到的,本能转身看到的,坐着计程车匆匆逃走的,真的是你!”
“嗯!”许小陈释然地笑了,“我还以为,要不是这场事故,我们就彻底断了。现在好了,我总算明白了,原来我的宁辞,从没放弃过我,一直都很爱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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