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逃”出来之后,宁辞将车停在街边,探身在副驾驶手套箱里摸索着找烟,可是却什么都没摸到。她习惯一次性在车里放三盒,抽完了再补。最近在车里的时间长,烟就抽得快。没了烟,莫名烦躁的情绪就会占据上风。
“女士,这里停车要收费的喔!”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敲她车窗,脖子上挂着一张卡片,正反两面都印着二维收款码。
宁辞将车窗落下,脸色并不好看:“市政车位,什么时候包给你了?”
男人微微一愣,然后开始狡辩:“我是公司的工作人员,怎么就叫包给我了。”
宁辞无奈地瞪了他一眼,见他答非所问,只得摆手道:“我是说,这车位是公家的,不用付钱。”
男子立刻提高嗓门嚷道:“看你开这么好的车,连三五块的停车费都付不起。”
宁辞的脸彻底垮掉,她用极其厌恶口吻说:“你是妄想我的钱,流向蠢货的口袋?”
男子明显愣住了,察觉这车主不是善茬,自己得罪不起,只敢低声咕哝:“穿得体面,开着豪车,说话却这么难听。”
既然想钻空子挣钱,就要承担相应“挨骂”的风险,更何况这种冒用商业车位盈利的行为,本身就涉嫌违法。大多数车主明知有问题,但为了节省点时间,又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无奈之下,还是会心甘情愿地付钱。
而变相的纵容,久而久之,就成了理所当然。
……
宁辞想到了宁阳那副理所当然的姿态,又想起他从家里窃取的支票的事,这种暗藏交易风险的举动,一下子就触碰到她高度敏感的职业神经。
她思索片刻,还是直接开车回了父母家。
镜湖别墅的客厅里,小杰正和保姆玩着玩具火车。一见宁辞进门,他兴冲冲地扑过去:“姑姑,你终于回来了!我爸爸呢?”
在小杰的意识里,爸爸一旦不在家,十有**是去了姑姑那里。宁辞暗自心想,看来宁阳以去她家为幌子出去鬼混,已是常有的事——而当他真的没钱时,才会真正赖上自己。
宁辞低头,俯身将小杰抱起来,宠溺地亲亲他的小脸:“你爸爸去忙工作了,忙完了就回来陪你啦!”
杨凌听到客厅的动静,以为是小杰的妈妈又找上门来,正要沉下脸,抬眼一看竟是宁辞,顿时露出意外神色。
杨凌打量着宁辞的衣着——丝绒质感的淡咖色垂感长裤,烟灰色针织套衫,特意搭配的一件深灰紧身背心……就连妆容也精心描画过。
“你是出去见什么人吗?约会去了?”杨凌漫不经心地猜测着,见宁辞沉默不语,立刻转移了话题,“跑回家来有什么事?你哥呢?”
“他拿了你的钱,现在应该在外面租到房子了。”宁辞直截了当地说。
杨凌的眼眸下意识游移了两下,她显然不记得自己何时又给过宁阳钱。
“支票。”宁辞故作随意,她将小杰放到地上,示意保姆带他离开,“姑姑先和奶奶聊会儿天。”她哄着说,“一会儿再陪你玩。”
杨凌脸上骤然变色,心跳也加快了几分——宁阳十有**偷了她放在书房的支票。她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尽量用平静的口吻说:“嗯,是我给他的。他的卡被冻结了,我只好给他支票,让他取现。”
看来杨凌是有意要隐瞒支票的事情……宁辞话锋一转:“你们还不打算把小杰还给他妈妈?抚养权已经判给她了,宁阳不上诉,律师也无能为力。”
杨凌本想问问官司的事,可宁辞的回答却让她大失所望。她刚想开口追问,就被另一个声音截住了话头。
“咳!这个混账东西。”宁国栋清了清嗓,正从二楼步下。周日休息,他也难得在家,他瞥了宁辞一眼,脸上没有任何喜色。
“宁阳的事不用你插手!你管好你自己!”宁国栋斩钉截铁,口吻如同下达军令。
宁国栋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压迫感。
宁辞想起了昨晚给张恩萍打电话时,听筒那端传来的嘈杂忙乱的声音——张恩萍在这栋别墅里生活了三年,终究无法忍受这种窒息的氛围,宁愿投身于繁重的工作,也要逃离。
然而,在宁国栋的眼中,她的诉讼无异于以卵击石。
张恩萍是宁阳的大学学妹,家境普通,父母都是外地人。当初她大着肚子找上宁家,宁国栋当机立断要拿钱让她打掉。后来宁阳执意相护,孩子才平安落地,她也如愿嫁入豪门。那时的宁阳,确实还是有点男子汉的样子。
……
“知道了,你们再多拿些钱给他,别让他赖到我家。”宁辞冷声道,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什么叫赖在你家?那是你哥,你的家就是他的家!”宁国栋对这个离经叛道的女儿失望透顶——她极少回家,回来也是浑身带刺。不知何时起,她就成了这副模样。
宁辞一时哑然,本来还想出言反驳,但这两天的种种遭遇,瞬间抽干了她所有的气力。母亲的包庇隐瞒,父亲的强势纵容,宁阳的自私自利,还有许小陈冰冷、决绝的抛弃……
她忽然不知道这一刻还能去哪儿,身为公司的“风险控制官”,却无力掌控生活中出现的,哪怕是一丝丝的风险。或许她从来不曾有过“资本”,自然抵抗不了任何“风险”。
杨凌见宁辞只是怔怔地站着,竟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她爸爸的话,赶忙出来打圆场道:“小辞难得回家,都收着些性子,好好在家吃顿饭。”
宁辞一时间陷入沉默。昨晚和许小陈一起吃晚餐的情景浮现在脑海:她递虾又收回的手,那句“自己照顾好自己”的叮嘱。或许,许小陈愿意见她,仅仅因为她是医生,看出了她是一个饱受心理创伤、深陷痛苦的病人。
“我没空吃,我回来只是想问,那些支票是哪来的?”既然没有资本,那就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达到目的就好。
……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剖开了杨凌记忆中,关于许小陈的一段隐秘的往事。
杨凌是一所著名师范大学的教授,她对一双儿女的培育格外用心。六年前,听说宁辞竟然与她的闺蜜许小陈偷偷发展成了“恋人”关系,震惊之余,她的心头涌起隐隐的担忧。
彼时她刚参加完一场葬礼,逝者是她的学生,因同性情感不堪重压抑郁离世。杨凌在宁辞高中时就隐约怀疑过她的性取向,没想到还是成了既定结局。她虽然曾经查阅资料,了解过同性情感,但终究无法接受宁辞与许小陈的关系。
于是,她趁着宁辞实习忙得焦头烂额之际,私底下单独约见了许小陈。得知对方是孤儿后,便理所当然地拿出一笔钱,斩断了她们的联系。
……
“阿姨,我不要钱。”许小陈的头垂得很低,她缩在咖啡桌的对面的椅子里,声音轻得好像一阵叹息。
“阿姨知道你读医学,将来还要读研、读博。你知道的,小辞为了你,连研究生都放弃,但靠着她那点儿微博的工资,怎么能供你读到博士呢?”杨凌笑面如刀,字字珠玑。
“我今年如果能保研成功,就能得到全额奖学金,不需要宁辞供我读书。”许小陈心里有点儿害怕,其实她知道杨凌的目的,是想劝她和宁辞分手。
“你要补偿也好,不要也罢。叔叔阿姨对你们的关系,可是坚决反对的。如果你一意孤行,我们就得去劝宁辞了,只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后悔。”杨凌留下最后的威胁,转身离开咖啡馆。
见许小陈油盐不进,杨凌只得将此事汇报给宁国栋。宁国栋脸色铁青,只冷冷道:“我来处理。”
三个月后,许小陈主动约见了杨凌。
那天她的状态极差,脸上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似乎是生了一场重病。她向杨凌开口索要一百万,承诺就此离开宁辞。杨凌虽不知她突如其来的用意,却也隐隐猜出她藏着难言的苦衷。
“我给你两百万。”杨凌目光凌厉,她凝视着许小陈,“多出的一百万,把书读下去。这笔钱,用来买我女儿的前途和自由;而你,继续读书,去换你的前途和自由。”杨凌终究是老师,她实在不忍心看着一棵好苗子被金钱葬送前程。
……
想到当年的许小陈,杨凌仍不免深深叹息。诚如她所料,许小陈完成学业后,便开始以寄还支票的笨拙手段,一点一点缝补当年那点可怜的自尊。
而此刻面前的宁辞,正在以同样冷峻的目光,质问着支票的由来。
“是我以前的学生,我资助过她。她想用这种方式,把钱还我。”杨凌刻意隐瞒了许小陈的存在。从宁辞目前的生活状态作推断,许小陈此刻应尚未出现……希望她能如当年所言,永远消失在宁辞的世界。
“你母亲的支票从哪来,用得着你管?”宁国栋见宁辞像只要吃人的小老虎,忍不住教训道,“饭爱吃不吃,好像我们都欠你似的。”
“我走了。”宁辞余光掠过父亲,又瞥见母亲神情明显心虚。她没再多说一句,也不再追问,转身离去。
……
今晚秋风瑟瑟,风中还裹着些许雨滴。
宁辞直接驱车回到公司,那是唯一需要她的地方。
办公室里,她翻出半包没抽完的烟。烟雾在指尖缭绕,她才有了片刻的踏实感。
再次站在52层的落地窗前俯瞰,外面依旧车水马龙,流动的车灯拖曳出迷离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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