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入步梯间,宁辞立刻放轻了脚步。她离开办公室前特意换上的平底运动鞋,此刻派上了用场,楼道里几乎捕捉不到她上楼的声响。
当她终于看见许小陈时,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随之而来的心痛却如潮水般蔓延——许小陈披着一件浅绿色的单薄外套,正抱着双膝,蜷缩在二三楼之间的楼梯拐角处,小小的身影紧贴着灰白冰冷的墙角。
“宝贝。”宁辞沉了口气,轻唤出声。
许小陈的肩膀向后一缩,她抬起埋进双膝的脸,看见是宁辞,便立刻单手撑地,从地上站起来……而开口便是一句破碎的“对不起”。
许小陈心头一紧,嗓子沙哑得厉害。她下意识轻咳两声试图缓解,清了清嗓子道:“对不起,我不能接受这套房子过户到我名下,真的……很对不起。”
宁辞的鼻尖猛地一酸,眼泪险些夺眶而出:“不要了,这套房子我们不要了。”她上前两步,试图牵住许小陈的手。
不知怎的,许小陈下意识侧身避开宁辞的触碰,耳根隐隐发烫,心中翻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羞耻。她的眼珠局促地在眼眶中游移,声音轻细地开口:“刚刚刘主任来电话,让我去他家住两天。一会儿刘一天会来接我。你同意吗?要是你不同意,我就不去了。”
“我……”宁辞的心中翻涌着不安的情绪,她强行压下这份不安,轻轻点头,含泪道:“我同意。但你想回家的话,就马上给我打电话,我立刻去接你。”
许小陈的嘴角挤出一丝极浅的弧度,她谨慎而卑微地措辞,生怕露出马脚:“可能,可能是我心底还是比较介意与你财务捆绑。我不是故意拒绝你的好意,只是我……是我自己的问题,你别往心里去。”
宁辞的心底早已湿成一片,许小陈的种种行为表现,无疑印证了姚智一的推论——她曾遭遇性侵犯的事实。而据梅静怡详尽的过程描述,这套房子,十有**就是当年的案发地。
“嗯,你放心吧,我不往心里去。”宁辞语气轻柔,克制住心底想要的触碰与拥抱的冲动,思索着更为妥帖的话,“我先让他们都回去。你跟我去车里,陪我待一会儿。”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请求,“等刘一天来接你了,我就回公司上班,这样可以吗?”
许小陈因宁辞异常的温柔生出一丝不安,她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不生气?我这么不近人情,不识好歹,当着众人拒绝了你的好意,拒接电话,还影响你的工作……”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你、你怎么不生我的气?”
“刚刚开车过来还是有点儿生气,”宁辞反应极快,强压下伤感的情绪,“不过看到你的瞬间,气就消了。”她嘴角牵一丝笑意,眼波微漾,“我的宝贝对钱的问题最是敏感,生怕花我的钱,更怕占我便宜……我早都习惯了。”
……
梅静怡和宁阳应宁辞的要求离开之后,许小陈便跟在宁辞身后,回到宁辞的车里。宁辞迅速启动车子,特意将车驶离小区,停到一个便利店门口。
“我要去这儿买盒烟……”她转头看向副驾驶的许小陈,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你别骂我,烟我会慢慢戒掉,我保证!”说完一把推开车门,快步从车头前面绕过去,小跑着冲向街边的便利店。
许小陈从窗户里看着她雀跃的背影,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宁辞买烟回来,并不急着点燃,她故作警觉地睨了许小陈一眼:“你赶紧重新给刘一天发个定位,让他到这儿来接。”说完又皱着眉抱怨:“哎呀……偏偏是刘一天,心有点烦!你只能过去住两天,两天后我就去接你。”
许小陈转头看了看宁辞拧巴吃醋的表情,脸上终于掠过一丝笑意,心头翻江倒海般的羞耻与恐惧,也随着车内萦绕的熟悉香薰味道,悄然平复。
……
大约二十分钟左右,刘一天将车停到了二人的车前。
刘一天下车后,恭敬地将许小陈请进副驾驶,随即转身轻蔑地扫了宁辞一眼,冷冷道:“你今天不用上班?”
宁辞则是犀利回呛:“工作再忙也没有老婆的事情重要!”
刘一天“呵”的一声,转身离开间,幽幽呛声道:“你最好是这样认为!”
……
那辆黑色宝马X5缓缓驶离后,宁辞坐进驾驶座,立刻拨通宁阳的电话:“罗皓康的返程航班是几点?把航班号发过来。”
电话那头的宁阳吸了一口气,嗓子发紧:“我只知道是下午5点左右的飞机……”
宁辞略思片刻,正要挂断,宁阳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小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先别冲动……要不然我给罗皓康打电话,约他出来聊聊……看看能不能……”
“你去问问你那个禽兽父亲就知道了。”宁辞眼中瞬间燃起星火,声音如淬冰般刺骨。
挂断电话,宁辞又拨通了江彻的电话。
“喂?我的助理。帮我查一个人,罗皓康,今天飞东京,我要知道具体时间以及航班号。”宁辞语气一顿,接着补充,“需要保密,是我的私事。”
宁辞狠狠地吸尽指尖的香烟,她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清事情的真相——无论是宁阳,还是江彻,谁将此事捅到宁国栋面前,已经不再重要。与其坐等,不如先发制人。敢冒险,才能搏出主导权。
……
江彻刚在狐疑中挂断电话,紧接着便收到宁辞传来的两条短信。第一条只有三个字,正是罗皓康的名字;第二条则是略带人情味的:[公司的事,麻烦替我周旋,拜托你了。]
江彻的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他立刻采取行动,联系熟识的航管局领导,又接连打了几个航空公司的高管的电话……不出半小时,便查到的罗皓康的航班信息——他竟将原定17:45起飞的航班,临时改签到了14:00。
而宁辞第二条“麻烦周旋公事”的短信,也迫使他打消了亲自去机场会会罗皓康的念头。
……
宁辞受到江彻发来的消息时,正在跟一家名叫“甘唯尔”的国际安保公司的在华机构负责人视频通话。
“陆总,今天事发突然,时间紧急,我简短交代:立刻派两人随我前往机场请人;同时,火速寻一处安全场所,便于带人过去详谈。”宁辞的语气声声冰冷,“合作细节后续我会择机与您面谈。至于合作款,我已经打过去了,您查看一下,是否满意。”
“你怎么又打款进来?”陆鹏举不假思索道,“小宁总太客气了,咱们都是老朋友了。这些年你支付丰厚报酬,委托我们寻人,找了五年都没个音信,哎……这件事让我一直很愧疚。你的委托款,还远远没有用完呢!”
陆鹏举年近五十,宁辞幼时,他曾担任其贴身保镖,两人因此结下了深厚情谊。而他也是少有的,曾给宁国栋工作,却因理念不合与之分道扬镳的人。
宁辞发动引擎,目光扫过仪表盘显示的时间,与陆鹏举寒暄两句,简述了“请人”的细节,随即结束视讯通话,一路向机场高速疾驰而去。
……
离十二点还差几分钟,罗皓康已现身国际机场出发大厅。他一身休闲装扮:上身套着深蓝色棒球卫衣,下身着灰白色牛仔裤,深蓝色棒球帽将帽檐压得很低。他左顾右盼,拉着黑色登机箱朝安检处走去。
正当他逼近安检处,排进队伍之际,身前身后同时堵进两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身后的男人轻拍他的肩头,佯装彬彬有礼:“罗先生,好不容易回国一趟,这么着急走干什么?”
罗皓康的心脏猛地狂跳,他霍然转身,眼前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大脑尚未来得及思考,前面那个男人已将厚实的手掌搭在他肩上,脸上挂着笑说:“宁总说,请您喝杯茶,喝完茶再走,也不迟。”
罗皓康毫无抵抗之力,手中的行李箱已被一把夺过,而他只能被裹挟着往机场大厅外的方向走。他的脚步一顿一停,想要呼喊求救间,却被一句话彻底封了口:“你说日本的黑手党拿了票子,会不会直接下手?”
一辆黑色商旅车静候在路边,罗皓康抗拒地向后挣脱,不愿上车。此时,副驾驶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宁阳。
“宁阳!”罗皓康惊呼出声,“你算计我?”
宁阳长长地叹口气,眉心拧成一团:“你先上车,车上说清楚,你还赶得上飞机。”
罗皓康犹豫片刻,最终主动躬身坐了进去。那两个彪形大汉,一前一后地跟着上车。
商务车驶离机场高速,一路疾驰约二十分钟,随后驶下高速,停在一处乡道旁。十分钟后,宁阳推门下车。
宁辞驱车紧随其后,远远望见宁阳下车的身影,嘴角掠过一丝轻蔑的冷笑。看来宁阳那套“友情攻势”全然无效。瞧他灰头土脸的模样,必是碰了壁,彻底死了心。
商务车继续启动,避开了所有可能的监控线路后,开进一个废弃的工厂院落之中。罗皓康被强行拽下车,蒙着眼的黑布被解开,之后看到十几个身强力健的男子,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他的双腿发软,慌乱四顾寻找宁阳的身影……身体却骤然腾空,被两人架起双臂,径直抬向院内,随后被强行固定在一个木质椅子上。
……
这间茶室除了罗皓康之外,还静坐着四名不动声色的“打手”。室内一片死寂,谁都不说话,也无人将目光投向罗皓康。这种令人窒息的感觉,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加剧,罗皓康的脸色渐渐铁青,脑海中不受控制地设想着各种最坏的可能性。
大约一个小时后,宁辞才慢慢悠悠地进来。她先是睨了罗皓康一眼,随后径直走向茶台旁的椅子,款款落座,语气淡漠地开口:“见到你多年前的暗恋对象,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罗皓康的心劲已然被消耗殆尽,他闭上眼睛,深重地叹了口气,极力压制狂跳不止的心脏。
“要不给你的太太打个视频?澄清一下咱俩的关系?”宁辞说着将他的手机扔到他面前的地上,语气里添了几分狠厉,“你自己打,还是我帮你打?”
“不要打给我太太,这是跟她没关系,她是无辜的。”罗皓康抬头看向宁辞的脸,多年前,宁辞上大一的时候,是罗皓康和宁阳一起,帮她搬的行李……如今,宁辞的脸上早已褪去了青涩的模样,眼里只剩被仇恨点燃的怒火。
“无辜?”宁辞冷笑一声,“你也配谈无辜?”她死死盯住罗皓康的眼睛,盛怒之下,抓起手边的茶杯,狠狠砸向他的脑袋。
罗皓康的额角瞬间流下一行血渍,他喘着粗气,心如擂鼓:“宁辞!你这样是违法行为,涉嫌绑架、故意伤害!我会报警的!”
“报警?!好啊!”宁辞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警察来之前,你他妈早被我弄死了!”她从齿缝里挤出怒吼,“还有你那个日本老婆,我照样不会放过!我会找最恶心的人,成千上万次地羞辱她!”
罗皓康瞬间涨红了脸,他努力支撑着身体,沉声试探:“究竟要怎样,你才肯放过我?五年前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你那位、那位女友如果要起诉我,我也无话可说!”
罗皓康心里清楚,宁辞的手里根本不可能有证据,只要他咬死不认,她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呵。”宁辞眉梢挑起一抹轻蔑的笑,“你以为我大费周章绑你过来,是为了什么?”她逼近罗皓康,猛地攥紧他发顶,“就是要让你死个明明白白!”
她五指骤然松开,侧首递去眼风。身边的四人便迅速围拢过来,将罗皓康死死按在椅背——耳光如骤雨般落下,抽打声在死寂中炸响。
罗皓康哪里禁得住这般抽打,心底的恐惧被彻底引爆,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喉间溢出破碎的哀鸣……眼见宁辞无动于衷,他终于在剧痛的撕扯下崩溃,吐出关键信息:“是你父亲,诱导我做的……我知道错了……我也很后悔……而且……还有!还有……”
宁辞的心底传来阵阵剧痛,她举手示意暂停,眼中一片破碎:“还……还有什么?”
罗皓康将头深埋下去,脸颊印满鲜红的掌痕。他双目紧闭,泪水自眼角无声淌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擂鼓般的震动直抵咽喉深处。
“说!那天还发生了什么?!”宁辞的声音仿佛从肺腑中喷涌出的岩浆。
“说了……你能不能放过我?”罗皓康低声哀求着,泪水糊了满脸,连声音都带着颤抖,“那件事……我也会竭尽所能补偿。”
“不说,你只会死得更惨。”宁辞冷冷地看向他,“补偿?!那就拿命来补吧!刚才是脸,接下来是……四肢,然后是……内脏,双眼……我有的是时间。”她的语气似寒风略过荒原,没有没点儿生机,“你放心,你死了,我再弄死你老婆,然后……我给你抵命。”
“宁辞!”罗皓康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我……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以前……我以前真心实意地喜欢过你!那件事……我知道错了,是我一时糊涂!是你爸,他一直在背后操控你和宁阳!宁阳那套所谓的秘密房产,你爸早就一清二楚,他还秘密安装了监控……而我那天不知道怎么了,就犯了那样的错……你爸用那段监控视频威胁我,逼我远走他乡,要我永远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宁辞的心底猝着烈火,眼底浸满悲凉:“事后,你还拿走了100万现金,是吗?”她陡然忆起,罗皓康家是资产逾千万的中产家庭,并且他深知宁家的真实实力……仅仅敲诈100万,显然不符合常理……这就意味着,或许还有另外的人。
“不是!我没有拿钱!”罗皓康声泪俱下,哽咽声撞碎了胸膛,“你爸指使的凶手……根本不是我……我那天……那天在电梯里,碰到一个男的,大概有一米八多,他与我擦身而过……这个人,应该就是……第一个侵犯她的人。”
宁辞的心在一瞬间碎成粉末。
“所以,你是第二个,对么?”她背对着罗皓康,泪水难以抑制地溢出眼眶。
罗皓康咽干了喉咙,哑着嗓子道:“对不起。”
“是……两个,对吗?”宁辞的灵魂跌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是只有两个,对吗?”
罗皓康抬眼瞥向宁辞的背影——那身影哀恸得不停颤抖。他自心底沉沉叹出一声:“嗯。”
……
空气里凝固着死一般的沉寂,落日熔尽,远方的天际线被橘红洇透。
“宁总,这是录音,还有……这是您要求的书面协议,已经按了手印。另外,我们会继续展开,他在日本的社会关系调查……”
“把护照和手机都还给他。帮他订今晚的机票,派个人,护送他回去。”宁辞捻灭了指尖的烟蒂,接过录音笔与书面协议,升起车窗。
引擎声在空无一人的乡间道路上低鸣,车轮捻过,尘土飞扬。宁辞的银色保时捷被裹上一层厚重的黄土。
“对不起……钱还不上了。”——宁辞的脑海中,不断地回复许小陈当初濒死时留下的遗言。这句话,直到现在,她才恍然大悟:这句道歉,是她对自己整个人生的否定。
而当初参与抢救的李涵教授关于她“没有求生意志”的诊断,是无比的确切与真实。许小陈是真的想要离开人间,替刘主任挡刀,不是出于高尚的职业本能,而是她为了离开这个世界,下意识找到的最体面、合理的理由。
长达五年,在生与死之间的徘徊许小陈,究竟经历过多少次濒死体验,才能让她在苏醒之后,只轻描淡写地说出一句“没事了,吓坏了吧”的安慰。她根本不悲悯于自己,因为她早就放弃了生命。
宁辞彻底理解了,许小陈为何会在重逢后拼命逃走,一次又一次地推开她,后来始终抱着“过一天算一天”的念头——她是真的绝望到,连明天,真正的明天,都不再奢求。
她不敢想象,许小陈到底要克服怎样的羞耻与恐惧,才能一遍又一遍地抱着她,亲吻她,说出那些“我爱你”的情话……
宁辞终于明白,许小陈的爱,是她的灵魂在彻底的求饶和放弃之后,一次又一次地从深渊爬回,强迫自己再多活一天、再多爱一点的,悲壮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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