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这小混蛋倔强地低着头,嘴唇抿得发白,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一副“我有天大秘密但打死我也不说”的委屈样,我这心里真是又气又疼。
傻崽啊傻崽,你瞒谁不好,非要跑来瞒我?你当你师尊这十年是白当的吗?
是,你是没明说凝血月的事。可你这额头上顶着的那个红艳艳的月牙印,它都快赶上夜里指路的信号灯那么显眼了!老娘被那劳什子圣物当人形充电宝吸了整整十年!对它再熟悉不过了!就算它化成了灰,我也能一眼认出来!
可它怎么会跑到你身体里去了?!陆丰!还有无圣宗那帮老不死的!他们肯定早就发现了!当初在无极殿给我看留影石的时候,只放了谢音和樊宇联手、打伤同门、叛逃离宗的后半段,关于这破珠子认主的画面压根没提!他们就是故意瞒着我!这是怕我知道真相后会掀了他们无极殿的屋顶?!
我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现在就杀回无圣宗,把陆丰那虚伪的嘴脸撕个粉碎。但目光落在谢音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上,看着她眼中写满的不安和倔强,我这满腔的火气又像被一盆冷水浇下,怎么也发不出来了。自家养大的崽,除了护着,还能咋办?
我暗暗叹了口气,努力把语气放得平缓些,试图让自己听起来像个见多识广、不拘小节的散修前辈(虽然内心已经把陆丰和无圣宗长老团挨个问候了八百遍),“行了,别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我伸出手,本能地想拍拍她的小脑袋安抚一下,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但手伸到半空猛地顿住——这动作太“师尊”了!硬生生拐了个弯,略显僵硬地拍了拍她没受伤的那边肩膀,“魔气就魔气吧,力量本身又没有正邪之分,端看使用的人心术正不正。”
说到这里,我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平静地直视着她那双因为惊惶而微微闪烁的琥珀色眼眸,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吐出后半句:“是魔,是仙,你自己心里认定的,才算数。”
话音刚落,我就看见谢音猛地抬起头!
她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眸瞬间睁得溜圆,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微微收缩。里面先是闪过一种近乎荒谬的、难以置信的光芒,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在这个魔族被视为天生孽障、与魔气沾染都是一种洗刷不掉原罪的修真界,这种“力量无正邪”、“由心而定”的论调,简直是离经叛道,惊世骇俗!
而这论调……这超越世俗偏见的认知……她太熟悉了!有一个人,就曾用类似清冷又带着不容置疑的语调,对她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那是独属于云卿仙尊的教导,是刻在她骨子里的记忆!
她嘴唇微张,几乎要脱口而出那声深埋心底的“师尊”。但紧接着,残存的理智如同冰水泼下,强行压下了这股几乎失控的冲动。不对!眼前的人是林瑶,一个来历不明、修为成谜的陌生散修!她怎么会说出和师尊一样的话?是巧合?还是……?
震惊过后,她不再闪躲,反而直勾勾地盯住我这张平平无奇、扔进人堆里三秒就找不着的脸,那目光灼灼,仿佛想用视线剥开我所有的伪装,找出隐藏在其下的真相。那眼神里,充满了探究、警惕,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坏菜了!坏大菜了!
这种超越世俗的见解,从一个“普普通通”的散修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太突兀、太不合常理了!这不等于直接举着牌子喊“我是陆凌云”吗?我这破嘴!怎么一碰到徒弟的事就智商下线,容易掉链子!
我后背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沾湿了内衫。稳住!陆凌云!深呼吸!你现在是林瑶!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行事应该更符合散修现实利益的林瑶!不是那个高高在上、总爱说教的云卿仙尊!
我赶紧板起脸,调动面部肌肉让自己看起来更冷漠些,强行找补,语气刻意压得冷硬了几分,带着点散修惯有的现实和功利:“不过嘛,话又说回来,能安安稳稳走仙道,还是走仙道的好。那些由仙入魔的,十个里头有九个半都是自己心智不坚、道心不稳,贪图捷径却最终控制不住暴涨的力量,最后沦为人不人、魔不魔的怪物,在正道追杀和魔道倾轧里苟延残喘,纯属自作自受的蠢货行为。”我刻意用上了更尖锐的词汇,目光扫过她,“你年纪还小,道途漫长,可别想岔了,走了歪路。”
我本意是想狠狠扭转一下刚才那句过于“师尊”的话带来的影响,强调一下仙道正统和现实残酷,免得她真以为我这个“散修”是在鼓励她投身魔道。
可谁知,我这话一出口,谢音那漂亮的琥珀色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刚刚因为震惊而泛起的一点波澜瞬间冻结、碎裂。她迅速地、几乎是狼狈地低下头去,浓密卷翘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单薄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了一下,放在膝上的手悄悄攥紧了衣料,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虽然没有哭,甚至连一丝呜咽都没有,但那副强忍委屈的模样,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我心头猛地一抽,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我:“……”得,又说错话了!简直是在她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明知道她现在对“魔”字、“怪物”这些词敏感得像只惊弓之鸟,我还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陆凌云啊陆凌云,你这张嘴真是没救了!关键时刻净帮倒忙!
看着她那副脆弱又倔强的模样,我简直手足无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感觉自己像个笨手笨脚、脑子里缺根弦的混蛋。哄徒弟这项高难度业务我本来就不熟练,现在顶着个马甲更是束手束脚,进退两难!
“那什么……我……”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想再说点什么来补救这糟糕透顶的局面,却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词穷了。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彼此压抑的呼吸声,气氛尴尬得能让人用脚趾头在原地抠出三室一厅。
最终,黔驴技穷的我选择了最蹩脚的一招——战术性撤退。
“咳……那什么……我出去买点东西,你……你好好休息,别……别乱想。”我几乎是落荒而逃,撂下这么一句干巴巴、毫无营养的话,转身就同手同脚地快步走出了房间。
走到院子里,被略带凉意的穿堂风一吹,我才感觉脸上那滚烫的热度稍稍降下去了一点,但心里头却像是堵了一团湿透的棉花,更沉更闷了。
造孽啊……这都是造的什么孽……自己脑子一抽惹出来的尴尬,到头来还得自己绞尽脑汁想办法去化解。这师尊当得,真是前路漫漫。
行吧,当务之急是先缓和关系。再去买点她爱吃的点心试试看吧。
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去哪家铺子才能买到这青岩城里最正宗、最香甜的桂花糕和栗子酥,我一边强行按下对徒弟的心疼,开始冷静地理顺纷乱的思绪。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了。音儿这傻孩子之所以叛逃,根本不是什么根子歪了、长大了翅膀硬了叛逆了,她根本就是……为了我。
这傻孩子!怎么就这么死心眼!这么重的心思!这事是你能一个人扛下来的吗?!现在好了,把自己搞成整个修真界喊打喊杀的叛徒,连辛辛苦苦修炼出来的、原本纯净无比的灵力都变得驳杂不纯,带着洗不掉的魔气!
一想到她这半个月来像只受伤的小兽般在东躲西藏、担惊受怕……我这心里那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就又“噌”地一下冒了上来,烧得五脏六腑都疼。该死的无圣宗!都是你们逼的!
我隐忍了整整十年啊,像个鹌鹑一样窝在云霞峰,这次,索性新仇旧恨,咱们一起算个总账!
我眼神一冷,脚下方向蓦地一变,不再朝着记忆中飘着甜香的点心铺子,而是转身朝着城外某个鱼龙混杂、专门做些见不得光生意的散修黑市快步走去。有些事,必须做在前面。
这处黑市位于青岩城西边一片早已废弃多年、荒无人烟的矿洞深处,入口隐蔽刁钻,需要穿过几条蜿蜒曲折、并且布满了简易预警和迷幻阵法的狭窄黑暗通道。里面光线常年昏暗,仅靠着岩壁上零星镶嵌着的、散发着惨绿或幽蓝光芒的廉价萤石照明,空气浑浊不堪,弥漫着劣质丹药、淡淡血腥气、以及某种陈旧矿石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不适的怪味。形形色色的修士大多穿着能够遮蔽身形的宽大斗篷或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彼此间保持着警惕的距离,低声交谈,眼神闪烁,充满了算计和防备。
我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条岔路,凭借强大的神识轻易避开了几个明显不怀好意、试图探查虚实的窥视目光,最终停在了一家门口只挂着一盏光线昏黄、随时可能熄灭的油灯、连个像样招牌都没有的破旧小铺子前。铺面狭小逼仄,里面只有一个戴着完全遮住面容的黑色兜帽、身形枯瘦佝偻的老者,正借着微弱的光线,用一块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件形状古怪、看不出用途的金属构件。那东西上面刻满了极其精细繁复的、绝非修真界常见流派的符文线条,隐隐透出一股与人界机关术相关的、冰冷而精确的气息。
我没有任何寒暄,直接甩过去一小袋沉甸甸的上品灵石,袋子落在积满灰尘的木质柜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声音压得极低,言简意赅,带着不容置疑:“散个消息出去。”
那老者动作未停,甚至连头都没完全抬起,只是隔着兜帽的浓重阴影,用那双浑浊不堪、仿佛蒙尘玻璃珠般的眼睛瞥了我一眼,枯瘦得像鸡爪般的手指灵活地掂了掂钱袋的重量,依旧沉默着,等待下文。他周身气息隐匿得极好,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但那种与周遭天地灵气格格不入的、带着某种匠气和绝对冷静的沉稳,却隐隐暗示着他背后势力的不同寻常。
我面无表情,继续用那平淡却带着无形压力的语调说道:“内容就是——无圣宗那位深居简出、一直在云霞峰顶静修的圣女陆凌云,因强行参悟某种凶险异常的上古禁忌秘术,急于突破境界桎梏,导致灵力失控猛烈反噬,如今元气大伤,道基出现严重裂痕,正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据可靠推断,没有上百年的深度闭关根本无法恢复,甚至可能境界跌落。”我刻意顿了顿,让对方消化这个重磅消息,“记住,传播的时候要说得有鼻子有眼,细节要足够丰富逼真,像是从无圣宗内部不同派系、不同渠道零零星星泄露出来的边角料,最后在一些有心人那里拼凑整合而成的绝密消息。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老者沉默了片刻,兜帽下传出沙哑得如同生锈齿轮相互摩擦的声音:“这位客人……您这消息……关乎云卿仙尊,目标实在太大了。无圣宗那边一旦察觉,追查起来,风声肯定会非常紧,我们这边……压力很大啊……”
我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二话不说,又加了一袋品质更佳的上品灵石过去,语气森然,带着明确的警告:“具体怎么操作,是你们的事。我不管你们是借由南来北往的商队伙计的闲谈,还是利用那些走街串巷的说书人的嘴,或者是其他什么隐秘渠道,让这消息自然而然地变成茶余饭后‘据说’、‘听闻’的流言。我唯一的要求是,三天之内,碧海阁、药王宗、剑气宗、天衍门这四大仙门的高层核心人物,都必须从各种‘偶然’的、‘意外’的、完全无法追查具体源头的渠道,得知这个消息。你们背后的渠道,办得到吗?”我适时收住话头,留下足够的暗示空间。
老者动作麻利地收起两袋灵石,兜帽下的嘴角似乎微不可查地咧开一个无声的弧度,带着一种对仙门之间勾心斗角的司空见惯和淡淡漠然:“客人既然信得过,那就请放心。千机无形,流言无脚。老夫保证,这消息的来源会五花八门,如同无数滴水流融入茫茫大海,任他无圣宗手段通天,也绝对查无可查,只能干着急。”他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刻意说给我听,“毕竟,位高权重的云卿仙尊久不露面,音讯全无,外界因此产生一些合乎情理的猜测和流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呵呵。”
得到了承诺,我朝他微微颔首,转身快步走出了令人压抑的矿洞黑市,重新感受到外面相对清新自然的空气和明媚的阳光,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抹冰冷而凌厉的弧度。
无圣宗圣女陆凌云重伤垂危,道基受损,甚至可能境界跌落——这个精心炮制、真假难辨的消息,对于表面上一团和气、共同维护修真界秩序,实则暗流涌动、各自算计、谁都巴不得竞争对手出点事的五大仙门来说,不啻于一块千斤巨石,狠狠地砸进了那看似平静无波的湖面之下!
到时候,那些“亲切”盟友们的“诚挚”关心和明里暗里的反复探查,就足够无圣宗那帮老家伙喝上一壶了,若是再有几个按捺不住野心的,趁机落井下石、抢夺资源……想象一下那鸡飞狗跳、焦头烂额的场面,我这几日因为徒弟受伤而郁结的心情,竟然莫名地好了几分。
给无圣宗添堵制造麻烦,对我来说,简直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能让我由衷感到快乐的娱乐活动之一!看着他们倒霉,我就开心!
别急,陆丰,还有无圣宗的各位,这才只是道开胃小菜。这些年明里暗里受过的憋屈,我会慢慢、慢慢地讨回来。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想想办法,怎么哄好家里那个因为我的笨嘴拙舌而可能正在生闷气的小祖宗。唉,任重而道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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