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听他是醉的厉害,赶紧哄着让他打住了。
汪昌明色迷迷直勾勾地盯着遂晩,她那清润的小模样直如啖多了荤腥陡然来一道白灼小菜,正合他胃口,尤其蹙眉堪怜的样子,简直挠到心尖儿上去了。
他开口:“听我爹说,你是水尾街上的,还识字?你也听见了,配给我汪小爷,是你的福分,嫁过来以后只管服侍好为夫,吃穿用度,新衫胭脂,自然不会亏了你。至于爷在外面的事,你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唧唧歪歪哭哭啼啼扰了爷快活!”
遂晩冷声说:“汪公子,你的事我管不着,烦你请令尊退了跟白家的这门婚事,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和你彻头彻尾没任何瓜葛。”
汪昌明愣了一瞬,气急败坏地拽过她手上的礼茶,举到眼前一看,看见上面醒目的红油印,冷笑道:“白遂晩,真把自己当千金大小姐了,在这甩小姐脾气。我告诉你,你就是水尾街上的下贱货,扯船子的女儿,不嫁给我,你这等出身的妹仔只有被送到书寓去,被千人骑万人弄。”
“要不是白老二突然发了笔小财,能够上我们汪家?小爷我看上你,是抬举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捏紧茶包,捏皱桑麻纸,恶狠狠龃龉着纸下的普洱茶,“这门亲事已是长辈拍板板上钉钉,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他满口喷吐的酸臭酒气让遂晚感到不适,她与这些衣冠禽兽谈无可谈,扭头便走,只想尽快离开这道屈辱的街巷。
日暮黄昏,她走到水尾街时,天色已经暗下来。街道没有装煤油路灯,清冷月光下,颓坯的民楼投下森然暗影。街上行人寥寥,摊贩已在收摊,留下垃圾一片片。
遂晚不想在街上久留,但也不想回家。她脚步迟滞,晚风吹在身上沁凉生寒,孤影被渐渐拉长,再折上砖墙,变成紧随她却陌生的古怪形状。
汪昌明恶心的嘴脸此时又萦绕眼前,她不敢想象真的嫁给那个人今后会过怎样的生活,他最后凶相毕露说得那句“板上钉钉”如同咒语,难道她十四年平淡的生活未见曙光就要堕入火坑吗?
她心存侥幸,凡事都有意外。转而便想见迄今为止经历的最意外的事,莫过于今日在游轮上遇见那个矜贵少年。
二人如有云泥之别,即便错轨偶遇,转瞬也作梦幻泡影。现实中只余黑黢黢的旧街道。藏匿在夜幕下的民楼里忽然传来一声不同寻常的女子啼叫,而后一声接一声,轻重缓急,从凄厉到舒畅,也从有知有感很快彻底沦落。
她看见站在街边白日里晒被的胖阿婶,却全然不是持家的贤良穿着。紧身闪片旗袍勾勒丰腴身形,开叉到腿/根,肚腩一览无余,往上没几公分,大波要爆炸,开襟处峰峦沟壑如揣着两个大白馒头。
她看见遂晚,目光见怪不怪,甚至因为她不是男子而得不到片刻垂青和善意。遂晚赶紧经过她,往前走,幽僻街巷零星站着几只流莺,在藏污纳垢的夜色里讨营生。
直到白宅老旧的宅门出现在眼前,原来再不情愿,她终究还是循着旧路,回到故居。
遂晚推门,门未落锁,小院中静悄悄。她预感到父亲又出门去了,要弄到夤夜才归。走进屋堂一看,屋内一团漆黑,只窗台上燃着根蜡,散发微弱光晕。
母亲坐在那片光晕前,一针一线做一只护膝。梅雨季就要到了,父亲常年出海膝关节染有风湿,潮沤的阴雨天尤其难熬。卧房门掩着,淑贞已经睡了。
“阿妈。”遂晚轻手轻脚踱到女人身后,“在等阿爸呢?换我来等吧,你去睡,别把眼睛熬坏了。”
白母长时间在昏暗的光线下眼睛干涩发酸,偏移视线,一时看不清遂晚,只见清白的月光勾勒出她柔嫩的颌线和脖颈。
“遂女,见到汪公子了吗?”她忧心地问。
“见到了,妈。”遂晚不满她开口第一句就问这个,但母亲辛劳,她也体谅地没有表露情绪。
“怎么样?”母亲停下手里的针线,十分郑重地看着她。烛苗闪烁,女人半明半昧有些老态的脸愈加透出张皇。
“……我不喜欢那汪昌明。”遂晚鼓起勇气说,“我在米行门口遇见他时,他刚从书寓回来。”遂晚没有再说下去。白母沉默了一阵,说,“你嫁给他,她若看中你,他会改的。”
“若他不改呢?他本就看不起我,看不起白家女。他不过就是依靠他老豆有几个钱,迟早会被他给败光的!我每天跑码头,赚绅士和洋人的小费,也能糊口,何必非要嫁给他,受其欺辱!”
“遂女!你这样天天走街串巷抛头露面、靠老板们的恩赏过活,又岂是长久之计!”白母眼睑通红,“况且你父已经为你与汪家议亲,你不嫁,白家在水尾街、在蓬仙,还有什么脸面?怎么面对人家的闲话?你妹妹淑贞,以后可怎么办!”
卧房内传来一声酣甜的嗯喃声,伴随轻软的翻身,淑贞应该是被她们扰了清梦,但心无忧虑,很快又熟睡了。
遂晚心中闷堵,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嘱咐母亲早点歇息。
落索小院难得有一院风清月明,她了无睡意,便想独个去院中坐坐。
经过玄关瞧见玄关台上小瓷罐的轮廓,她随手抬起罐子,竟然轻的一文不剩,连她晌午丢进去的几枚银毫子也无声无息不知所踪。她的心凉下去,蓦然想起汪昌明说父亲发了笔小财汪家才应允亲事的话。
彼时她无心在意,现在回思愈觉蹊跷。
空气里有蓝花楹的淡香,在宁谧的夏夜不可捉摸。她走出两步想寻觅,黯夜孤月,花香淡远,倒是墙缝里一股腥臊味直往她鼻底钻。
她从水池里打了一桶平素收集的雨水,将茅厕冲洗了一遍,那股难闻的味道淡去,她喜爱的花香终于又盈满院落。
遂晚却感到有些疲倦,坐在石阶上等阿爸回来,凉夜竟倚在石墩上睡去。
第二日,是淑贞早起叫醒她:“姐姐,你怎么睡在外面?”
遂晚揉揉僵疼的颈子,撑起乏累的身体,“贞贞,我得出去找阿爸。你留在家里,别出门,阿妈昨夜睡得晚,别去闹她。等阿妈醒了,灶下袋子里有米,煮点白粥吃。”
淑贞很认真地点点头。
潮涨潮落,水尾街在金乌跌落海平面陷入沉睡,清晨再度被潮汐唤醒。
街面上还没什么人,海风大作,道旁高耸的棕榈树沙拉作响,她同样被吹得乱发迷眼。勤快的小贩用扁担筐挑来新鲜的水果,艰难地在大风中支开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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