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绣半蹲在倒塌的染缸阴影里,镰刀冰冷的刃面贴着左手手心。
那阵压抑的呼吸声消失了。
风穿过染坊破洞的窗棂,发出呜咽。水滴从腐朽的梁柱滴落,砸在下方的积水潭,啪嗒作响。周围只剩死寂。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白雾在清晨的寒气中升腾。她没有动,耳朵捕捉着每一丝细微的动静。
一刻钟过去。
没有呼吸声。没有脚步声。
她用左手撑地,慢慢站起。右臂垂在身侧,昨夜重新包扎的绷带再次被血浸透,暗红色的血块凝结在布条边缘。
她走出阴影,踏入染坊中央的空地。
地面一片狼藉。新鲜的官靴脚印踩满了湿泥,至少有五人。几个巨大的染缸被外力砸碎,陶瓷碎片和发黑的染料残渣混在一起。
搜寻。这是一场搜寻,或者说……突袭。
她瞥见墙角。一只破损的草鞋陷在淤泥里,鞋面还很新。
赵家的人来过。那张引她来的纸条,是陷阱,也是诱饵。
她走到那只草鞋旁,蹲下。鞋码很小,是个女人的。
林丫头。
她来过这里,并且在这里遭遇了赵家的人。她要么被抓走了,要么……逃了。
苏绣站起身,目光扫过整个染坊。赵家的人显然在找什么东西,而且走得很匆忙,砸碎的陶罐碎片上还沾着新鲜的泥点。
他们没找到。
苏绣闭上眼。再次睁开时,工坊的色彩在她视野中迅速褪去。
灰白的墙壁,灰黑的横梁,暗褐色的泥地。整个世界只剩不同色阶的灰。这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色彩感知。她用这种方式寻找隐藏的“颜色”。
她缓缓转头,视线一寸寸扫过废墟。
在工坊的最深处,那个最大的、半埋在土里的靛蓝染缸后方,她看到了。
不是光。
是一种颜色的“回响”。
一抹极淡、却顽固不化的陈年靛蓝色光晕,从染缸基座的石缝里渗出。
她走过去,右手的刺痛让她动作微滞。她换用左手握住镰刀,将刀尖插进石缝,用力撬动。
石块松动。她丢开镰刀,用左手扒开碎石和淤泥。
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铁盒露出来。
盒子已经锈蚀,但油布保存得很好。她解开缠绕的麻绳,打开盒盖。
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盒子里没有金银,只有一本线装书册。
封面破损,被水汽浸透,字迹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染经”二字。
苏绣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用左手小心翼翼地捧出残本。书页粘连,纸张脆薄。她用指甲慢慢挑开第一页。
开篇便是她最熟悉的靛蓝染法,但其中关于“发酵”的描述,比父亲教的更精妙。
她继续翻。
“固色九法”。“混染七诀”。
“防褪色土方:灶灰三勺,野草汁五滴……”
她翻页的动作越来越快。
直到某一页,她的目光定住。
“……古法失传,然矿物亦可入染。取朱砂、赤铁矿为基,辅以矾石,可得真红,色入骨髓,百年不褪……”
矿物。矾石。
她脑中轰然一响,瞬间联想到西山赵家挖掘矿石的情景,还有那张烧焦的“林记”账本。
赵家想要的,根本不是她的流光锦。他们是在图谋这种失传的矿物染技!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起伏。
她强迫自己冷静,继续翻看。
残本很薄,很快翻到了末页。末页是空白的,只在最下方的角落,用极细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
“目力过用则溃。”
苏绣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的视线猛地转向自己的右手。
那只溃烂、麻木、失去知觉的手。
就在她看清那行字的同时,一股无法忍受的剧痛从右手手腕处炸开,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同时穿刺她的神经。
“啊……”
她喉咙里挤出半声闷哼,左手猛地抓住右手手腕。
残本从她怀中滑落,掉在泥地上。
视野瞬间模糊。染坊破败的横梁在她眼中开始旋转,分裂成无数混乱的七彩光斑。
她用左手死死撑住染缸冰冷的缸壁,大口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她低头。
右手的绷带下,青紫色的痕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越过手腕,直逼小臂。
她不能倒下。
她咬破舌尖,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剧痛让她恢复了片刻清明。
她的视线强行穿过模糊的光斑,死死盯住残本末页那行小字的后半句。
“……取三七、白芷捣敷可缓。”
药方。
苏绣用左手颤抖着捡起地上的《染经》,胡乱塞进自己贴胸的衣襟里。
她必须立刻回工坊。
她用左手抓起掉在地上的镰刀。
她看了一眼墙角那只孤零零的草鞋。
林丫头。赵世荣。《染经》。矿物。
所有的线索在剧痛中拧成一团。
她踉跄着冲出废弃染坊,清晨的阳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必须在右手彻底废掉之前,配出药方。
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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