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绣反锁工坊木门。插销落入扣环，发出沉闷的“咔”声。她背靠门板，身体缓缓滑落。工坊内的黑暗比巷道更浓，带着草药和霉味的熟悉气息。她急促喘息三次，胸口起伏。
她撑着身边的织机站起。右手腕的布条已经干硬，暗褐色的血污和脓液将其粘在皮肤上。她走到油灯旁，左手拿起火折子。吹。火苗亮起，映出她苍白如纸的脸。
她用牙咬住布条末端，左手猛地一扯。布条连着干痂从皮肉上撕下。刺痛钻心。她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角渗出冷汗。
油灯下，右手掌心到手腕一片青紫。溃烂处深可见骨，蛛网般的黑线朝小臂蔓延。她抓起那本从城南染坊带回的《染经》残本，左手颤抖着翻到末页。
那行小字在跳跃的火光中无比清晰：“目力过用则溃，取三七、白芷捣敷可缓。”
她冲向墙角药柜，拉开最底层的木匣。匣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三七粉只剩薄薄一层，白芷干片也仅余三五块。她将所有药材扫入石臼，左手握紧石杵，发狠地碾压。
石杵撞击石臼，发出“咚、咚、咚”的闷响。干片碎裂，粉末飞溅。苦涩的药香在空气中弥漫开。她倒入少许清水，调成墨绿色的黏稠药膏。
她用一根木签，将冰凉的药膏一点点涂抹在溃烂的伤口上。药膏触及皮肉，清凉感瞬间刺透了火烧火燎的灼痛。她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绷紧，片刻后才缓缓放松。剧痛被强行压制，转为一种酥麻的钝感。
她撕下干净的麻布，左手和牙齿并用，笨拙地将右手重新包扎。汗水已经浸透了她的后背。
做完这一切，她才靠在织机旁，摊开了那本《染经》。她从第一页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目光贪婪，仿佛要将那些残缺的字句吞进肚里。
她的视线在第七页停下。那页记载着一种防褪色配方，字迹被水渍晕开大半。
“灶灰……野草汁……”
比例数字模糊难辨。她站起身，右手还裹着药膏，动作略显僵硬。她走到灶台，用铁勺刮下冷却的灶灰。又走到院中水缸旁，捞起一把清晨泡下的野草。
工坊中央，陶碗排开。她倒入靛蓝染料，液面平静。
她决定严格按照残本的模糊记载尝试。
第一次试验。她先舀灶灰，后滴野草汁。灰末飘落，染料瞬间变得凝滞，颜色发暗。她将一块素白布条浸入。布条捞起时，颜色斑驳不均，像发霉的青苔。
她将布条扔进废水桶。失败。
她清洗陶碗，换上新的染料。
第二次试验。她调整顺序。先滴野WJ汁，再撒灶灰。野草汁的酸涩气味与染料融合。她眯起眼睛。
天赋悄然发动。
视野中的靛蓝色瞬间分解。不再是单一的颜色，而是亿万个流动的光点，组合成复杂的色谱。她看见野草汁滴入时，色谱边缘泛起一层微弱的绿光。她撒入灶灰。灶灰在她的视野里是沉闷的灰色微粒，它们落下，试图压制那些跳跃的绿光。
染料在沸腾。
她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指尖轻触陶碗边缘。一种奇异的引导感传来。她没有抵抗，任由这种感觉主导。她的左手开始以一种固定的韵律，沿着碗沿敲击。
咚。咚。咚。
随着敲击，染料中的光谱开始重组。灰色微粒被绿光包裹、分解、融合。原本混乱的色谱变得协调。在某个瞬间，所有光点停止了流动。
她停止敲击。陶碗中的染料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深青色，平静如古井。
她取来第二块布条。布条浸入染料，悄无声息。她提起布条。颜色均匀，深邃，仿佛锁住了午夜的天空。
她将布条浸入清水盆。反复搓洗。清水依然清澈。没有丝毫褪色。
成功了。
她盯着那块布条。这只是《染经》的效果。如果……
她重新看向那碗深青色染料。天赋再次发动。她伸出左手指尖，蘸取染料。视野中的色谱在她指尖汇聚。她在一块全新的干布上快速画下一个符号——那是父亲织梭上的三角标记。
染料很快干涸。布面上空空如也，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她端起旁边的清水盆，猛地泼向那块布。
水花四溅。奇迹在布面上发生。
清水流过的地方，青黛色的纹路骤然浮现。那个三角标记清晰地显现，边缘还带着复杂的水波暗纹。布面在油灯下流转着微光。
她屏住呼吸。
几息之后，水迹渐干。那些浮现的纹路也随之变淡，最后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再次舀水泼上。
纹路再次浮现。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块布，许久没有动作。左手无意识地攥紧，指甲掐进掌心。她终于有了一张无人知晓的底牌。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块“遇水显纹”的布料收好，压在工作台的玻璃下。
清凉的药膏下，右手的刺痛又开始抬头。她知道，药效快过了。她翻开《染经》，试图寻找更多关于“目力过用”的记载。
书页翻动，她的目光被中页一段关于防火布的记载吸引：“火焚不侵者，需以特殊矿物……”
矿物。
这个词让她心中一动。她立刻联想到了在城西野地发现的线索——赵家的人在挖掘矾石。联想到了那块刻着“赵”字的青花瓷片。联想到了那张“林记”的烧焦账页。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起来。
行会封锁植物染料，赵家私下挖掘矿石。他们想要的，恐怕不是普通的染料。
《染经》残本上的记载残缺不全，后续的文字被大片污渍遮盖。
她合上残本。工坊里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凝重。她必须尽快弄到更多的三七和白芷，右手的伤势是她最大的掣肘。她需要钱，需要稳定的原料来源。
她还需要去一个地方，证实她的猜想。
苏绣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清晨的冷风灌入，吹得油灯火苗剧烈摇晃。街面上已经有了零星的行人。
她的目光落在工作台下，那个装着靛蓝布料的旧布篮上。
明天，她必须去市集。
不仅为了钱，更为了试探。她要看看，当这张无人知晓的底牌亮出时，那些躲在暗处的蛇，会作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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