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公府的赏花宴,在京城贵胄圈子里,向来是初春时节最令人瞩目的盛事之一。
车马粼粼,香风阵阵,各府夫人小姐们盛装华服,笑语嫣然地踏入这座以园林奇巧、花卉繁盛的府邸。
姜府的马车在府门前停下。
先下来的是姜雨霏,一身烟霞色云锦长裙,裙摆上用金线绣着大朵大朵盛放的玉兰,行走间流光溢彩。她发髻高挽,插着那支赤金点翠镶红宝的凤钗,耳坠明珠,腕绕玉镯,妆容精致,刻意营造出一种明艳照人、富贵逼人的气场。她下巴微抬,目光扫过周围投来的视线,带着志得意满的傲然。
紧接着,姜雪洇才由青黛扶着,款款下车。与姜雨霏的刻意张扬截然不同,她只着一身素净雅致的月白色云纹锦裙,衣料上乘,剪裁合体,更衬得她身姿纤秾合度,气质清冷如月。三千青丝仅用一支温润的白玉梅花簪松松绾住,别无珠翠。她站在那里,仿佛一株悄然绽放的空谷幽兰,与满园争奇斗艳的繁花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吸引着人的目光。
“啧,那就是姜家嫡女?怎么穿得如此素净?跟戴孝似的。”有不明就里的贵女低声议论。
“你懂什么?人家这是‘天然去雕饰’,没看二皇子殿下都赐了御品牡丹给她么?这叫底气!”立刻有人反驳,目光落在姜雪洇身上,带着探究和艳羡。
“旁边那个穿得跟花孔雀似的,是庶女吧?倒是比她姐姐抢眼多了。”也有人被姜雨霏的艳丽吸引。
姜雨霏听着那些或高或低的议论,脸上的得意更甚,故意放慢脚步,享受着成为焦点的感觉。她斜睨了一眼身旁气定神闲的姜雪洇,心中冷笑。
装吧!等会儿看你还怎么装!
王氏走在两人稍前,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与相熟的夫人寒暄。
靖国公府的园林果然名不虚传。
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临水的敞轩、花架下,或赏花品茗,或吟诗作对。
姜雨霏很快就被几个平日里相熟的贵女围住,话题自然离不开她的新衣首饰,以及二皇子御赐的那株“玉楼春”。
“雨霏妹妹,听说二皇子殿下赐了御品牡丹给贵府大小姐?真是天大的恩宠啊!”一位穿着鹅黄衣裙的贵女故作好奇地问道。
“是啊,殿下仁厚,体恤姐姐思念亡母之心。不过姐姐性子孤僻,那花啊,怕是也难解她心中郁结。这不,今儿个赏花宴,她连件像样的新衣都不肯穿呢。”话语间,暗示姜雪洇不识抬举,辜负皇恩。
周围的贵女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看向姜雪洇的目光多了几分疏离和审视。
姜雪洇仿佛浑然未觉那些目光和议论。
她安静地站在海棠树下,微仰着头,看着枝头粉白的花朵。
就在这时,一个端着托盘奉茶的小丫鬟低着头,脚步匆匆地从姜雪洇身边走过。
不知怎地,脚下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猛地一个趔趄,手中托盘上滚烫的茶水连带着几碟精致的点心,直直地朝姜雪洇泼去。
“啊——!”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姜雪洇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微微侧身躲开了。
“哗啦—”
滚烫的茶水大半泼在了空处,溅湿了地上的青砖,几块点心砸落在地。只有极少的几点水星溅到了姜雪洇的裙摆边缘,迅速洇开几朵深色的水痕,却无伤大雅。
那小丫鬟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小姐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脚下滑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王氏眼中闪过失望,随即换上焦急担忧的神色,快步上前:“雪洇儿!你没事吧?可有烫着?”她作势要去检查姜雪洇的衣裙。
姜雪洇后退半步,避开她的手,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跪着瑟瑟发抖的小丫鬟,她弯腰,亲自将那小丫鬟扶起,声音温和:“无妨,只是湿了裙角。春日地滑,下次小心些便是。”她甚至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递给小丫鬟,“擦擦汗,莫怕。”
这番举动,从容、大度、仁善,与之前姜雨霏暗示的“孤僻晦气”形象截然相反。
不少夫人眼中都流露出赞许之色。
靖国公夫人也在仆妇簇拥下闻声赶来,见此情景,对姜雪洇微微颔首,眼中带着欣赏,随即沉声吩咐将那惊魂未定的小丫鬟带下去。
王氏脸上火辣辣的,她强笑着对靖国公夫人道:“让夫人见笑了,这孩子就是心善。”
“心善是好事。”靖国公夫人淡淡应了一句,目光在姜雪洇发间那支朴素却温润的白玉簪上停留了一瞬。
小小的风波平息,宴会继续。
众人移步到临湖的水榭,那里已备好了笔墨纸砚,供才艺展示之用。
这是贵女们展示自我、博取名声的关键环节。
姜雨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挫败感。
没关系,她还有后手,而且,她的《惊鸿舞》和琴艺,定能艳惊四座。她挑衅似的看了姜雪洇一眼,率先走到琴案前。
琴声淙淙响起,姜雨霏的琴艺确实不俗,一曲《春江花月夜》弹得婉转动听。接着,她起身,在早已备好的空地中央,随着乐声翩然起舞。
烟霞色的衣裙翻飞,金线绣的玉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旋转跳跃间,倒也真有几分“惊鸿”之态。引来不少公子哥儿的喝彩
一舞毕,姜雨霏气息微喘,脸颊泛红,眼中是压不住的得意。
她挑衅地看向姜雪洇:“姐姐,妹妹献丑了。姐姐素来深藏不露,不知今日可否让我等开开眼界?”她就是要逼姜雪洇上场,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出丑。
她可打听得清楚,姜雪洇琴棋书画都平平,尤其是舞技,更是生疏。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姜雪洇身上。
靖国公夫人也温和开口:“姜大小姐不必拘束,随意展示一二便是。”
姜雪洇迎着众人的目光,神色依旧平静。
她并未走向琴案或舞场,而是缓步走到水榭边缘,倚着朱栏,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湖面。
就在众人以为她要拒绝,姜雨霏嘴角勾起胜利弧度时,姜雪洇清泠泠的声音响起。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四句一出,水榭内瞬间安静下来。
这诗直白却大气!
前两句贬芍药妖娆失格,芙蕖清冷寡情,后两句盛赞牡丹国色天香,冠绝群芳。
结合她刚刚收到的御赐“玉楼春”牡丹,以及此刻满园争艳却无牡丹盛开的时节,这诗既巧妙地回应了御赐之恩,又隐含自喻高洁之意,隐隐压过了之前所有展示才艺的贵女。
这哪里是才疏学浅,这分明是胸有丘壑。
几位素有才名的老翰林夫人低声赞叹:“好!好一个‘唯有牡丹真国色’!立意高远,不落俗套!”
“姜家这位嫡女,不简单啊!”
“难怪能得御赐牡丹,确实有几分真性情。”
姜雨霏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她精心准备的歌舞,竟被姜雪洇这随口吟诵的四句诗给比了下去。
成了那“妖无格”、“净少情”的陪衬。
王氏更是眼前一黑,差点站不稳。
这丫头……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急才?!
姜雪洇仿佛没看到她们母女的失态,吟完诗,对着靖国公夫人和众人微微一福:“班门弄斧,让诸位夫人、小姐见笑了。此情此景,心有所感,信口胡诌罢了。”
靖国公夫人笑容真切了许多:“姜大小姐过谦了,此诗甚好。来人,将我那套‘雪浪笺’取来,请姜大小姐将此诗录下,老身要悬于书房赏玩。”
这是极高的赞誉了。
姜雪洇谢过,从容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手腕悬停,姿态优雅。
她并非书法大家,但字迹清秀工整,自有一股风骨。
姜雨霏看着姜雪洇备受赞誉,心中嫉恨,她悄悄挪动脚步,靠近书案,袖中手指微动——
那里藏着一个装着特制红磷粉的香囊,只需轻轻一扬,那遇热便会自燃的粉末便会撒在姜雪洇的衣袖或裙摆上,众目睽睽之下衣衫突然起火,就算烧不伤人,也足以让她丢尽颜面,坐实“不祥”之名。
就在她手指即将动作的瞬间,姜雪洇仿佛要转身放笔,手臂“不经意”地往后一拂。
“哎呀!”姜雨霏只觉得手腕被一股巧劲猛地一撞,袖中那个还没来得及解开的香囊竟脱手飞出,不偏不倚,正正落入了旁边取暖用的小巧鎏金炭盆里。
“滋啦——”
一股刺鼻的白烟猛地从炭盆中窜起,紧接着,一小簇幽蓝色的火焰腾起,虽然瞬间就被炭火吞噬,但那突然的声响和诡异的蓝火,还是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啊——!”
姜雨霏离得最近,更是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地连连后退,慌乱中踩到了自己的裙摆,整个人向后摔去!
她狼狈地摔倒在地,打翻了旁边小几上的果盘茶盏,汁水点心溅了她满身满脸,精心梳好的发髻散乱,那支赤金点翠凤钗歪斜地挂在头上,烟霞色的华丽衣裙沾满了污渍,整个人如同落汤鸡一般,哪还有半分“惊鸿”的姿态?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姜雨霏
姜雪洇放下笔,快步上前,脸上带着关切:“妹妹,你没事吧?怎么如此不小心?”她作势要去扶姜雨霏。
“走开!别碰我!”姜雨霏又羞又怒又怕,她尖叫着推开姜雪洇的手,自己挣扎着爬起来,脸上红白交错,妆容糊成一团,只想立刻逃离这让她丢尽脸面的地方。
“霏儿!”王氏这才反应过来,看着女儿一身狼藉,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姜雪洇,“你……是不是你……”
“母亲!”姜雪洇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委屈和不解。
“众目睽睽之下,女儿只是写字放笔。妹妹自己跌倒,怎会怪到女儿头上?”
靖国公夫人脸色沉了下来。
好好的赏花宴,接二连三出事,还都是在姜家姐妹身上,她冷冷地扫了王氏一眼:“姜夫人,令嫒受了惊吓,衣冠不整,还是先带下去整理一下吧。来人,送姜夫人和姜二小姐去厢房更衣。”
这是委婉的逐客令了。
水榭内气氛有些凝滞。
靖国公夫人看向依旧亭亭玉立、神色平静的姜雪洇,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这位姜家嫡女,绝非池中之物。
她缓和了语气:“让姜大小姐受惊了。来人,重新给姜大小姐上茶。”
“多谢夫人。”姜雪洇从容施礼,重新落座。
赏花宴的后半程,姜雪洇虽独坐一隅,却再无一人敢轻视。
宴席将散时,一个消息在宾客间迅速传开,瞬间冲淡了姜家姐妹的闹剧,引起了更大的震动。
“听说了吗?镇国将军宋无咎在西北又打胜仗了!”
“真的?快说说!”
“千真万确!八百里加急刚送进宫的!说是奇袭了北狄王庭的一个辎重营地,烧了粮草数万石,斩首数百,还生擒了一个狄人小王!陛下龙颜大悦,据说要重赏呢!”
“宋将军真是我大周战神啊!有他在,边境可安!”
“是啊是啊!算算日子,宋将军也快回京述职了吧?”
众人兴奋地议论着,语气中充满了对那位铁血将军的崇敬。
姜雪洇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宋无咎……
前世荒漠中那短暂却刻骨的相遇,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胜仗……快回京了么?
真是恭喜宋将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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