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靴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燕翎的心尖上。徐震山高大的身影完全进入了偏房，带来一股浓郁的、挥之不去的土腥味和地下水的阴寒气息，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硝烟与血腥混合的味道。他玄狐大氅的下摆，果然如燕翎之前瞥见的那样，溅满了暗红色的湿泥。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站在房间中央，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扫视着四周。目光掠过翻倒的桌椅，掠过血迹斑驳的床板，最终……落在了地上孙妈的尸体上。他的视线在孙妈的尸体上停顿了片刻，眼神幽深，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燕翎蜷缩在桌子和孙妈尸体的阴影之后，全身的肌肉紧绷到了极致，连最细微的呼吸都几乎停止。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徐震山目光扫过时那冰冷的触感，每一次扫视都让他如同在刀锋上滚过一遭。幸运的是，翻倒的桌子和孙妈略显臃肿的尸体，恰好形成了一个狭窄的视觉死角，暂时遮蔽了他蜷缩的身影。徐震山似乎并没有立刻发现他。沉默持续了十几秒，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终于，徐震山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冰冷的寒意，在这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收拾干净。” 这句话，显然不是对燕翎说的，也不是对已经死去的孙妈说的。话音落下，门外立刻闪入两名亲卫。他们动作迅捷无声，面无表情，仿佛早已习惯了处理各种场面。一人径直走向孙妈的尸体，另一人则开始扶正桌椅，清理地上的血迹和狼藉。那名走向孙妈的亲卫，毫不避讳地直接抓住孙妈的脚踝，如同拖拽一件破旧的行李般，面无表情地将尸体向门外拖去。尸体与地面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燕翎的心脏狂跳不止！亲卫拖走孙妈尸体，他藏身的遮蔽就要消失了！ 他必须在那之前有所行动！或者，祈祷徐震山在房间清理完毕后就立刻离开？然而，徐震山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负手而立，目光再次扫过房间，似乎还在审视着什么。他的视线，偶尔会落在那面覆盖着暗门的绒布窗帘上，眼神微微闪烁。另一名亲卫动作麻利地扶起桌椅，用随身携带的布巾擦拭着地上的血迹。他的清理工作很快就要进行到燕翎藏身的区域！ 危险越来越近！ 燕翎的额头渗出冷汗，右手死死攥着那根乌木发簪，左手则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枚墨玉珠。就在那名亲卫即将靠近翻倒的桌子，目光即将触及桌后阴影的刹那—— “报——！” 一声急促而洪亮的报告声，突然从庭院中传来！ 一名传令兵浑身湿透、步履匆匆地跑到偏房门外，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和紧张：“大帅！府外急报！” 徐震山的眉头微微一皱，目光从房间内收回，转向门外：“讲。” “巡城营在西市口发现疑似‘灰虺’活动的痕迹！现场有打斗和毒蚀迹象，疑似与之前失踪的货栈掌柜有关！张统领请示大帅，是否加派人手彻查西城？”传令兵语速极快地说道。灰虺？西市口？货栈掌柜？燕翎心中一动。这些词语他似乎有些印象，像是某种盘踞在城中的地下势力，但此刻不容他细想。徐震山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房间内，那名清理的亲卫也停下了动作，垂手待命。 “告诉张贲，加派一队人马，以巡查治安为名，封锁西市口周边三条街巷，许进不许出。仔细搜查，但有发现，立刻来报，不得擅自行动。”徐震山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杀伐决断，“另外，让影卫盯紧‘九幽栈’的动静。” “是！”传令兵领命，迅速起身离去。这个小插曲，暂时打断了房间内的清理工作。徐震山的注意力似乎被“灰虺”的事情所吸引，他沉吟了片刻，对房间内的两名亲卫挥了挥手：“先出去。” “是！”两名亲卫立刻躬身，毫不犹豫地退出了房间，并顺手将房门带上。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徐震山和隐藏在阴影中的燕翎。徐震山没有立刻离开。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那面绒布窗帘，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他缓缓踱步，走到窗帘前，伸出手，似乎想要将其掀开。燕翎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暗门之后虽然通道复杂，但若被徐震山发现入口，他同样无处可逃！ 就在徐震山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绒布的刹那—— “咿——呀——” 一声极其轻微、若有若无的、仿佛女子哼唱般的声响，飘飘忽忽地，不知从何处传了过来。那声音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空灵而诡异的韵味，正是婉娘生前最爱哼的那首曲子的调子！ 徐震山的手猛地顿在了半空中！ 他霍然转身，冰冷的目光如同利剑般射向窗外，射向暖阁的方向！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警惕、疑惑，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言喻的悸动？ “哼……”他发出一声极低的、意味不明的冷哼。最终，他没有再去掀那绒布窗帘，而是猛地一甩大氅，转身大步离开了偏房，房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重重关上。脚步声迅速远去。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燕翎依旧蜷缩在阴影里，一动不动，全身都被冷汗湿透。过了许久，他才敢缓缓抬起头，确认房间内真的空无一人。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袭来，让他几乎瘫软在地。刚才实在是太险了！任何一个环节出错，他都必死无疑！ 那个传令兵，还有那声诡异的哼唱，阴差阳错地救了他一命！ 他不敢在此久留。徐震山虽然离开了，但随时可能回来，或者派其他人来。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间偏房！ 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到门边，再次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道门缝向外望去。庭院中依旧空寂，雨丝淅沥，看不到人影。他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闪身出了偏房，然后沿着走廊的阴影，快步向着与暖阁相反的方向走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模糊的目标——远离这里，想办法找到离开大帅府的路，或者……寻找那渺茫的、可能存在的“心锁”的线索。走廊曲折幽深，沿途的房间大多门窗紧闭，寂静无声。整个大帅府仿佛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睡。他尽量放轻脚步，躲避着可能存在的巡逻岗哨。然而，他没走多远，在经过一个拐角时，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和对话声！ 他立刻闪身躲到一根廊柱之后，屏息凝神。 “……大帅吩咐了，这边也要加强警戒，尤其是靠近后园废井的地方……”一个压低的声音说道。 “废井？那边不是早就封了吗？听说邪门得很……”另一个声音带着些许疑惑和畏惧。 “闭嘴！执行命令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赶紧去换岗！” 脚步声向着燕翎的方向而来！ 是巡逻的卫兵！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燕翎心中叫苦不迭！ 他环顾四周，旁边恰好有一扇虚掩着的房门。情急之下，他来不及多想，立刻推开房门，闪身躲了进去，然后轻轻将门掩上。
房间内没有点灯，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草和灰尘混合的气味。看起来像是一间闲置的客房或者储藏室。
他靠在门后，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巡逻卫兵的脚步声从门外经过，渐渐远去。
他松了口气，正准备离开，目光无意中扫过房间内部。
借着从窗纸透进的微弱天光，他看到房间的角落里，似乎堆放着一些杂物。而在那些杂物之中，有一个眼熟的东西—— 一个深色的、尺许见方的、用油布紧紧包裹着的包袱！
正是他之前在地底洞窟、婉娘遗蜕旁边看到的那个、被撕开的盗墓贼的包袱！
它怎么会在这里？！是谁把它从地底带出来的？！ 燕翎的心跳再次加速。
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蹲下身，检查那个包袱。
油布包袱已经被彻底撕开，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一些。正如他之前惊鸿一瞥所见，里面是几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颜色鲜亮的戏服，材质精美，绣工繁复，看起来有些年头，但保存得相当完好。
除了戏服，还有那个颜色深沉、造型古拙的牌位——婉娘的牌位，此刻倒扣着。他小心翼翼地翻过牌位，再次确认了上面的名讳。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戏服上。这些戏服……看起来像是旦角的行头，而且规格很高，绝非普通戏子所能拥有。
婉娘生前……爱听戏？或者……她自己会唱戏？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
他仔细翻检着这些戏服，试图找到更多线索。
当他拿起最上面一件水袖衣裙时，从衣服的褶皱里，突然掉落下一个小巧的、硬邦邦的东西。
“啪嗒。”
那东西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燕翎低头看去，只见那是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形状奇特的……金属物件？
他捡起那东西，仔细打量。那似乎是一个小小的、做工极其精巧的……鎏金蝴蝶发簪？或者说是发簪的一部分？
蝴蝶的翅膀薄如蝉翼，纹理清晰，触须纤细，栩栩如生。
在蝴蝶的腹部，似乎还镶嵌着一颗极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深色宝石。
这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件精致的首饰配件。但它为什么会藏在婉娘的戏服里？
燕翎翻来覆去地查看这只小蝴蝶，忽然发现，蝴蝶的背部，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类似卡扣或者机括的装置。
他尝试着用指甲轻轻拨动那个卡扣。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那只鎏金蝴蝶，竟然从中间裂开了！
它变成了两片薄如纸的、翅膀形状的金属片，而在其中一片的内侧，竟然用微雕技术，刻着几个比蚊足还要细小的字！
燕翎连忙凑到窗前，极力分辨着那些小字。
那似乎是四个字——
“心锁……西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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