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如豆，光影摇曳，将地下洞穴内杂乱堆放的物事投射出扭曲怪诞的影子。
空气里混杂着药草、油脂、尘土和污水的复杂气味，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
燕翎瘫在粗糙却柔软的皮毛垫子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周身撕裂般的剧痛，意识在清醒与昏沉之间艰难地徘徊。
灰衣老者连珠炮似的追问，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传来，模糊而又沉重。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沙哑，发出嗬嗬的气音，一时竟难以成言。
那灰衣老者见状，皱了皱眉，又从角落一个脏兮兮的木箱里翻找片刻，拿出一个黑黢黢的陶罐，拔开塞子，顿时一股极其辛辣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他走到燕翎身边，不由分说，捏开燕翎的嘴，就将罐子里一种粘稠的、墨绿色的药膏状东西灌了进去小半口。
“咳！咳咳咳！”
那东西入口如同火烧，又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苦，呛得燕翎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飙了出来。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股强烈的热流从胃里炸开，迅速蔓延四肢百骸，强行驱散了一些深入骨髓的寒冷和虚弱，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老……老丈……”
燕翎终于能发出声音，虽然依旧微弱沙哑，
“多……多谢救命之恩……晚辈燕翎……”
他艰难地报出姓名，试图起身行礼，却被老者不耐烦地按了回去。
“行了行了，虚礼就免了，老子最烦这套。”
老者摆摆手，一双精目依旧盯着他，
“燕翎？没听过。接着说，你怎么惹上徐阎罗的？孙丫头呢？她是不是已经……”
老者的声音顿了顿，眼神黯淡了一丝。
燕翎心中一痛，低声道：“孙妈她……为了救我，已经遭了徐震山的毒手……”
他简略地将自己如何被囚，孙妈如何暗示、最终惨死的过程说了一遍，但隐去了自己虎口剜珠、地底见闻等细节，只说是偶然撞破了徐震山的秘密。
老者听着，脸色愈发阴沉，干瘦的手掌紧紧攥起，指节发白，最终狠狠一拳捶在旁边的木箱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妈的！徐阎罗！老子早就知道这老王八蛋心狠手辣，不是个东西！连跟着他几十年的老人都下得去手！孙丫头……唉！”
老者咬牙切齿，眼中闪过一丝悲痛和愤怒，但很快又被他强行压下，恢复了那副精明冷静的模样。
“老子姓灰，道上的人给面子，叫一声‘灰爷’或者‘地老鼠’。”
老者指了指自己，语气带着点自嘲，
“专门跟这地底下的死人玩意儿打交道，顺带……偶尔也倒腾点活人的麻烦。孙丫头早年对我有恩，她既然豁出命去救你，老子碰上了，自然不能看着你死。”
灰爷……地老鼠……燕翎心中了然，这果然是一位常年混迹于地下世界的奇人异士。
难怪对那地下空腔和排水系统如此熟悉。
“谢……灰爷救命之恩。”
燕翎再次道谢，语气诚恳。
“先别谢太早。”
灰爷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角落里依旧沉寂的婉清灵体，眉头拧成了疙瘩，
“救你是救了，但麻烦也惹大了。徐阎罗现在肯定在全城搜捕你，而且……你还把这‘伤心煞’和‘冰魄剑’给带出来了……”
他指了指婉清灵体和那柄幽蓝短剑。
“伤心煞？冰魄剑？”
燕翎疑惑地看向那青衣女子和短剑。
“就是她和她手里那玩意儿。”
灰爷没好气地道，
“这女娃是徐阎罗的亲生女儿，叫徐婉清，小名婉娘。听说以前是个顶灵秀的姑娘，可惜……唉，被她那狼心狗肺的爹选成了什么狗屁‘玉胚’，用来搞那伤天害理的长生邪术。也不知道徐阎罗用了什么缺德法子，把她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一部分魂魄执念化成了这‘伤心煞’，守着那什么‘心锁’，另一部分……听说被做成了更邪门的玩意儿，放在暖阁那边……”
灰爷的话印证了燕翎之前的猜测，让他心中更是发寒。虎毒尚且不食子，徐震山竟狠毒至此！
“那‘心锁’……”
“心锁心锁，锁的就是这女娃的心！”
灰爷叹了口气，
“具体是啥玩意儿老子也不完全清楚，只听孙丫头隐约提过，好像是徐婉清生前最珍视的一件东西，蕴含着极强的执念和灵性，是徐阎罗那邪术的关键一环。你得手了？”
灰爷目光锐利地看向燕翎。燕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从怀中掏出了那个紫檀首饰盒，打开，露出了里面那把奇特的蝴蝶钥匙。
灰爷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凑上前仔细观看，啧啧称奇：“乖乖！还真是‘相思钥’！没想到真让你小子搞到手了！怪不得能引动‘伤心煞’和湖里那大家伙！”
“相思钥？”
“嘿，这名字老子自己瞎取的。”
灰爷嘿嘿一笑，指了指钥匙柄上的蝴蝶，
“你看这蝴蝶，据说徐婉清那丫头生前最爱蝴蝶，这只更是她及笄时徐阎罗送的礼物……呸，假仁假义！这钥匙的材质……如果老子没看走眼，是‘镇魂木’芯所制，这玩意儿稀罕得很，能定魂安魄，也能……锁住最执着的念想。看来，‘心锁’本体还需要这把钥匙才能打开或者激发。”
灰爷的知识渊博让燕翎暗自惊讶，他连忙问道：“灰爷，那湖中的巨物……到底是什么？徐震山到底想做什么？”
提到这个，灰爷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甚至露出一丝深深的忌惮：“那鬼东西……老子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不是活物，也不是死物，邪门得很！据一些快失传的古卷记载，这东西好像叫‘幽冥眼’或者‘归墟之触’，是极阴之地才能孕育出的、类似地脉邪灵般的玩意儿，能连通什么狗屁‘幽冥’，力量恐怖，但意识混乱疯狂，靠近它的人都会变得不正常。”
“徐阎罗不知从哪搞来的邪门法子，想利用这‘幽冥眼’和那三把邪钥的力量，强行打开什么‘长生之门’，窃取幽冥之力来让自己永生不死！哼，真是疯了！与虎谋皮！那力量是凡人能碰的吗？一个不好，别说他自己，整个城池都得给他陪葬！”
灰爷啐了一口，继续道：“三把钥匙，‘生忌’、‘死怨’、‘心锁’，分别对应不同的力量和祭品。‘生忌’主吞噬生机，据说要用至亲之血激活；‘死怨’主汇聚死气，需要极强的怨念遗蜕掌控；而这‘心锁’……主锚定魂魄，稳固通道，需要至纯至执的念力……徐阎罗用自己的女儿来做祭品，真是畜生不如！”
所有的线索终于串联了起来！
燕翎感到一股寒意从头顶灌到脚底。徐震山的图谋，远比想象中更加疯狂和可怕！
“我们必须阻止他！”
燕翎挣扎着坐起，语气坚定。
“阻止？拿什么阻止？”
灰爷翻了个白眼，
“徐阎罗本身武功就深不可测，麾下兵强马壮，还能调动那‘幽冥眼’的部分力量！现在三钥你只得其一，另外两钥还在他手里！我们这点力量，给他塞牙缝都不够！”
“那……那就眼睁睁看着他成功？祸害苍生？”
燕翎不甘道。
灰爷沉默了片刻，精明的眼睛里光芒闪烁，似乎在急速思考着什么。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压低了声音：“硬拼肯定是送死。但……或许……有机会搅黄他的好事。”
他看向燕翎：“徐阎罗的仪式，必须在特定的时辰、特定的地点，借助‘幽冥眼’力量最活跃的时候才能进行。而且，三钥必须齐聚，缺一不可。如今‘心锁’的钥匙在你手里，这就是最大的变数！”
“你的意思是……”
“我们可以提前破坏他的布置！或者……在他仪式最关键的时候，用这把‘相思钥’做点文章！比如……让那‘伤心煞’彻底失控？或者……给那‘幽冥眼’加点‘料’？”
灰爷的眼中闪过一丝冒险家的疯狂和狡黠。
“但这需要时机，需要详细的计划，更需要……帮手。”
灰爷的目光扫过燕翎，又看了看角落的婉清灵体，
“而且，你这身子骨，再不处理，别说搞破坏了，能不能活过今晚都难说。”
说着，他再次走到那个木箱旁，翻找起来，嘴里嘟囔着：“孙丫头留下的‘青蚨续命散’倒是好东西，可惜对你这种伤及根本的效果也有限……嗯？这是……”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从箱底摸出了一件东西。那是一个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十分古旧的青铜罗盘。
罗盘表面布满了斑驳的铜绿，指针却异常清晰，此刻正微微颤动着，指向了一个方向——
并非南北，而是斜指向洞穴的某个角落。
灰爷拿着罗盘，顺着指针的方向走了几步，停在了洞穴一面看起来毫无异常的墙壁前。指针颤动得更加厉害了。
“咦？这‘觅龙针’好久没动静了，今天怎么……”
灰爷脸上露出诧异之色，他伸出手，在墙壁上仔细摸索敲打起来。
片刻之后，他的手指停在了一处，脸上诧异之色更浓：“这里……好像是空心的？老子在这窝了十几年，怎么从来没发现？”
他尝试着用力一推。
“嘎吱吱——”
那面墙壁，竟然缓缓向内旋转，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狭窄通道！
一股更加古老、更加阴冷、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威严和死寂气息的风，从通道深处吹拂而出，让油灯的火苗都剧烈摇晃起来！
灰爷和燕翎都愣住了，愕然地看向那突然出现的通道。
通道深处，一片漆黑，仿佛通往不可知的深渊。那古老的青铜罗盘——
“觅龙针”的指针，正死死地指向通道深处，颤动着，仿佛在激动，又像是在……
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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