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陈殊姑娘不敢轻易答应这个请求,”陈殊脸上的为难显而易见,苏弥月没有逼迫她答应,从容轻笑了一声道:“我既然想请沉昭帮忙,自会以相应的报酬来打动她,不会胁迫她身边的人。”
陈殊当即大松一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苏弥月莞尔,随后正色道:“我只是想知道,沉昭为什么会昏迷,那样诡异力量的花纹又是为什么产生。”
花纹......
陈殊不自觉手指蜷缩起来,她忽然想起,自己曾经也见过关于花纹的描述——逼得沈照以燃烧生命与修为才重创的莲九,就是因为身负黑莲纹路,才为自己取名为莲,又因为是从八苦的互相吞噬倾轧中生出的全新意识,便给自己取名为九。
刚刚沉昭脸上的花纹,乍看像一只只流出血泪的眼睛,但其轮廓,不也像莲花的花瓣吗?
她忽然有些不安,跳动的心如同被利爪攫取住,连呼吸都缓慢了下来,但她无法探寻这不安究竟源于何处,只能勉强打起精神,对苏弥月说起自己的猜测:“您——或许应该听说过浊气?”
苏弥月面露讶然,随后点头称是,陈殊开始讲述她对于浊气的认知与八苦的存在。
她无法像沉昭那样条理清晰,能够将不成线的推测仔细串联起来,并且讲得详细严谨,她往往是想到一句说一句,像是从记忆的沙海中刨出一个个贝壳,然后将相同花纹的贝壳捧给别人,零散且无序。
但苏弥月没有对此展露出异样的神色,她安静聆听,这让很长时间都生活在父母指责下的陈殊放松下来,她悄悄松懈下紧绷的背,眨了眨发涩的眼睛,继续以公主祭为由讲述自己所知道的有关浊气的信息。
她说得有些口干,于是止住话头捧起茶杯,借着这个空档,苏弥月沉思片刻,从浊气这一说法切入道:“虽然飞虹城地势偏僻,少有强大修士往来,但这件事,我有所耳闻。浊气与八苦被沈国那位大人在公主祭上广而告之,的确引起了轩然大波,前阵子,城中修士都在谈论这件事。”
作为一个吸引修真界目光的噱头,公主祭最初给出的奖励无疑配不上沈国的野望,它不够吸引大部分修士为了它跨越冰寒的北地冰原,除了一些别有用心的势力,公主祭其实并不能扩大人们对浊气认知。但沈国土匪一样的做法毫无疑问完善了这一缺陷,像是一开始就清楚公主祭无法扩大影响似的,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竟然那么早——便已经开始预埋下将要点燃的引线。
锁灵囊,谁能料到一个小巧的香囊里,竟然还铭刻有一个复杂到到现在都还没有人能推衍出其运行原理的阵法呢?单凭那一个阵法,篆刻入铜壳的成本便已经超过了锁灵囊本身的价值。
这阵法不仅完全复现了公主祭中每个进入秘境的修士的一举一动,能够完成的人已经是凤毛麟角,更不用说刻入如此小巧的香囊中了。
这是一场早就开始的预谋,目的只是为了将浊气这一理念深入人心?可是公主祭的举报与锁灵囊都是相同的目的,但达成的效果完全不一样……
陈殊喝得有些急,被水呛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思绪飘远,苏弥月迅速回神,现在理应解决的问题不在于思考究竟沈国这步棋下得如何,而是——
“浊气与沉昭的异常有关系吗?”
现在修真界大多数人已经在锁灵囊阵法强制复现出的画面中认识了沉昭,也从参与公主祭的修士口中得知了沉昭的名字,一个被沈玄亲口承认可以解决浊气这和修真界所面临的新问题的存在。可以夸张一点说,她这段时间出现在修士中的次数不下于当今修真界出类拔萃的年轻人。
原因不是因为她可以解决浊气,而是沈玄的光芒太耀眼,哪怕只是将裁下微不足道的一缕放在沉昭身上,都足以让人们为之侧目。
毕竟那可是沈玄啊。
而且无法否认的是,苏弥月自己也是因为看见过那位她如雷贯耳的沈玄举止间对沉昭的信赖与欣赏,才决定将注压在沉昭一行人身上,而非像她父亲那样,选择与天一宗合作,放任天一宗门人在城中为非作歹。
陈殊的结论与她手中茶水喝得精光的茶杯一同落下,为苏弥月的疑问给出她的猜测:或许是因为城中的病患产生出的浊气太多,多到已经无法走完灵气冲散浊气的流程,所以沉昭主动承担了一部分浊气,但她无法承担下所有。
苏弥月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她紧紧握住手,指节因为用力太大而泛起白。
是啊,倘若浊气真的是因为人的负面情绪而生的,那么如今的飞虹城不就是养育浊气的最好温床?
但仅仅以她所见的飞虹城修士来看,大家对八苦与浊气的态度,还是冷眼旁观居多。很少有人将这件事当作一件值得严阵以待的事情来看,大多数人的心理或许都是相同的。
毕竟按照沈国的说法,反正浊气只会聚集在灵气枯竭的凡间,与修士何干?
更何况也没有一部适合的功法让修士停止洗刷肉/身的浊气。从上古传下来的功法都是以淬炼经络为主,虽说功法运行路径和运行周天各有不同,但大家的功法遵循的都是以灵气洗刷经脉这一相同理念,所以修炼过程中便免不了产生浊气。
至于减少浊气产生的另一途径静心,也少有人能做到。修真界毕竟是以强者为尊,别人短时间可以达到的境界,自己却要耗费数倍的时间去克制**磨炼内心而后才能达到同等程度,对于修行还没有多大进,自然不会被肯定。
所以哪怕一个月过去了,修士对浊气的警惕程度虽不能说没有,但也高不到哪里去,这其中也包括苏弥月。
而现在,飞虹城就要在沈国发出警示以后,成为第一个被浊气吞没的地域吗?她脑海里思绪闪烁,又忍不住想到沉昭——她可是被沈玄亲口承认的可以解决八苦与浊气的人。
城中浊气泛滥,在找到离开飞虹城的方法之前,城中百姓不能有事,沉昭说不定有办法。
陈殊的脸像鱼一样鼓起,然后迅速瘪下去,她没有察觉到与自己对话的人已经将希望寄托到了自己的朋友身上,然而她郁闷地吐出句句都意味深长的话语:“浊气是很可怕没错,可是这种事情,真的能靠沉昭一个人就能解决吗?”
苏弥月心中一怔,差点以为自己的所思所想被她发现,眼神转到陈殊的面上时才发现她只是在宣泄对朋友的担心。她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听到陈殊继续道:“浊气从所有人的肉/身之中产生的,这些全靠沉昭一个人袚除,那不就是把天下压在了她的肩膀上吗?除了她没有人可以解决浊气,也就没有人能分担,从来只有她一个人面对,就算沉昭很强,可她也会累啊。”陈殊低头扣着自己的指甲,说:“刚刚她那副样子你也看到了,连我们都会受到影响,更何况她呢?”
因为苏弥月所表现出来的温和包容,陈殊才鼓起勇气说了这些话,她抬头看向出神的苏弥月,还是带着几分拘谨,像是为自己的真情流露感到不好意思。
苏弥月忽然笑了一声,在陈殊茫然看向她时,听见苏弥月道:“原来是这样。”
陈殊呆愣了一下,像某种还未有能力离开巢穴的动物,讷讷问:“什么?”
苏弥月笑得很温和,一如之前,像一朵静静开放的花。她没有回答陈殊,而是自顾自想到她娘说的那句话。
她已经明白了。
在棋盘上,棋手可以通过放弃某个棋子来换取优势或者打破僵局,这样的存在被称为弃子。
她和父亲一样,都是一个合格的棋手,这意味着在某种危险的情况下,她和父亲一样,都会优先考虑牺牲不够重要的人来换取绝大多数人的安全。选择镇压城北是如此,此刻想要靠沉昭的帮助亦是如此。
可是人不是可以随意取之用之的棋子,人会哭会笑会痛,陈殊说的那些她不明白吗?她不明白城北众人的愤怒吗?不明白沉昭的痛苦与负担吗?
然而她仍然选择了那样的做法。
这无法称之为卑劣,只是对于被牺牲的人来说,显得格外不公平。
可这世间,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沉昭从疼痛的余韵中苏醒时,眼前仍旧笼罩着一大片迷蒙的黑。因为肢体上的麻木,她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自己正倒在地上。
不过还好刀灵的指责及时将她的意识拉回笼:“你知道贸然吸收如此大量的浊气有多危险吗?”平日里刀灵存在感极低,但是刚刚的话语却掺杂了难以抑制的怒火,像是被点燃的火炬:“灵气与浊气的平衡被打破,代价可是你的命。”
眼前的黑色被粗粝的声音慢慢抹去,沉昭看到横着的桌腿,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趴在地上的。她费力撑起自己的身体,靠坐在地上,等到四肢如蚂蚁啃噬的刺痛感散去少许,道:“我知道。”
刀灵沙哑的声音中又多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轻嗤了一声:“珍惜你自己的命吧。”
沉昭点头,用先前已经说过一次的言语回答她:“我知道。”
耳边重新安静,沉昭抬眸,她早在坐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分辨出这里是她自己的房间。
但……是谁将她送回来的?沉昭没忘记自己昏迷过去的时候在哪个地方。
是沈昀吗?又或者是元昼?
想不出答案,沉昭重新戴好菱纱,站起来走到门前,想要拉开门,动作却一顿。
木质的门板上浮动着浅淡的灵光——有人在她的房门外下了术法。
沉昭仔细辨别一番,灵力是从门外施加的,波动不是很强,施法之人应该在元婴。
金丹?筑基?
她疑惑地抹去那道封住房门的灵力,攫取住一缕散去的灵力。
与此同时,隔壁房间内,陈殊正绞尽脑汁想要说点什么来缓解这令她窒息的寂静时,苏弥月忽然站了起来。她一怔,没理解为什么苏弥月突然站得像一根紧绷的皮筋。
随后,房间门被人推开,露出一张苍白仿佛大病初愈的脸。
沉昭捏着那缕灵力,看向房间中与这道灵力同源的女人,陈殊站在女人背后泪汪汪地看着她。
单看陈殊那副看到救命恩人一样的表情,不了解情况的还以为陈殊被绑架了。
视线重新移到女人身上,沉昭松开被自己束缚住的灵力,问:“姑娘不自我介绍一下吗?”
苏弥月微微躬身,道:“很高兴沉昭姑娘能安然无恙,我叫苏弥月,城主之女。”
城主的女儿?城主的女儿都没有离开飞虹城吗?
沉昭不确定是不是她将自己带回了旅馆,但是细想之下又不可能,就算苏弥月偶遇了她,也不会清楚她在那家旅馆落脚。她歇了询问的心思走进房间,直截了当问:“镇压城北是你的手笔?”
苏弥月的来意她倒是可以猜到,如果苏弥月站在城主那一边,那她应该出现在天一宗两名弟子的旅馆而非这里。
听到沉昭这番发问,苏弥月本就是做足了准备而来,她回想起苏止汇报的有人阻止城北百姓与自己手下的冲突,因此心念一转,问:“是沉昭姑娘阻止了我的属下?”
“谈不上阻止。”沉昭拉出一把椅子坐下,道:“这样的强行镇压,如果没有绝对的武力是无法实现的。你派出去的人没有修为,只是体魄比正常人强壮一些,做不到让被困住的那些人心甘情愿在城北等死,暴乱也是在所难免的事。”
沉昭说的确实是事实,这也是苏弥月面对的困境。她早早就离开城主府另居,父亲又把持着飞虹城,城内进出的修士都严格登记在册,她难以招募到合适的客卿,所以能够调动的人手只有府中护卫与寥寥几个心腹,实在窘迫。
陈殊凑到沉昭身边,冲着她的脸颊仔细看了一会,小声问:“你不要紧吧。”
沉昭冲她摇了摇头,才若有所思,故意问:“你们知道我出了什么事?”
先是苏弥月封住了她的房间,又是陈殊的关切,这让沉昭很难不怀疑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陈殊面色一紧,眼睛左右乱转,她看看苏弥月,又扯了扯自己衣服上的配饰,道:“你回来昏迷的时候,脸上有黑色的花纹,能让人看到幻觉。”
与此同时,刀灵的声音再次响起,她声音冷得像冻土下的沙砾:“这就是浊气浓郁到具现化的效果。在你没有足够的能力压制浊气之前,强行吸收进入体内的浊气会外显到你的体表,就算动用八苦的能力,也会自发地影响到人。”
真的是非常严重的后果啊,沉昭在心中对她们。刀灵说了一声抱歉,才看向陈殊和苏弥月,问:“你们没事吧。”
陈殊摸了摸脑袋,摇摇头。
苏弥月也浅笑:“并无大碍。”
见没有伤害到她们,沉昭放松了一些,道:“是我没考虑后果,浊气太重,我无法完全清肃,才会这样狼狈。”
看来不是苏弥月和陈殊,那会是谁?
她在心中筛选着可能的人,看到欲言又止的苏弥月,问:“苏姑娘?”
苏弥月看着眼睛处盖着一层白色菱纱的沉昭,垂下眼帘,被阴影遮盖住的眼睛闪烁不停。
恍惚间,自己已经记不清面容的娘站在高处,抱着手臂冷笑,看着她,任由她说出:“沉昭姑娘,浊气过重,会有什么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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