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苏弥月的发问,沉昭侧目看了一眼陈殊,陈殊挺直了背,颇有一种小孩当家的自豪,说:“我已经跟苏大人解释了城里可能存在浊气。”
已经有了认知,那也不需要沉昭多解释什么,她道:“浊气从人的负面情绪滋生,相应的也会反过来影响到人的情绪和身体。”
城北那些百姓这样容易被煽动,极大概率就是受了城中愈发浓郁的浊气影响。
苏弥月面色沉了一沉,随后起身,站在沉昭面前,深深弯下腰,拱手行了一个大礼:“沉昭姑娘所行之事,苏弥月谨记在心。”
沉昭忙抬手扶住她的手臂,道:“只是尽我自己所能而已,苏姑娘不必行此大礼。”
苏弥月由她扶起,才低声道:“不,这件事说到底是我父亲之过,而我明知他做得不对,却没有阻止他。如果这次危难能够渡过,我会向城中所有受到波及的百姓负荆请罪。”
沉昭眼神在她精巧的发髻上定了定,用了一种很奇怪的问法,问道:“池澜认识你吗?”
一旁的陈殊听到池澜这个名字,拧起眉思索起来。
寻常人在询问某人两人是否认识时,通常用的口吻是你认识她吗,可沉昭问的却是池澜是否认识苏弥月。
苏弥月也被问得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道:“见过几面,不算认识。”她不明白沉昭问出这句话的用意,但还是尽量不要牵扯到无关的人才好。
沉昭看出她的迟疑,道:“我曾经疑惑过,池澜虽然经营着一家武馆,但是消息没有灵通到知道仙药当真有问题的程度,更何况仙药发放已经月余,也并没有人当真出过状况,她却完全笃定仙药有问题,理由还是一个心证的不相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她一直在尝试阻止城中百姓求取仙药,甚至为此落得一个武馆门可罗雀的下场。”
并不是池澜给出的原因不能说服沉昭,而是这一个理由太过单薄,不足以支撑起她的行为以及遭受的后果。
已经暗示得如此明显,苏弥月如果再不懂,就白活了这么多年了。她原本紧绷的面颊浮现了无奈的苦笑,瞥了一眼旁边还处于话题之外的陈殊,心中生出的微妙挫败感在对方清澈的眼神中消散了些许,她由衷道:“不愧是沉昭姑娘,洞见机微。”
沉昭自动略过了她这句称赞,继续道:“飞虹城虽然地处言国最边境,但也并非天一宗的底盘,天一宗门下的修士在属于其他势力的地域上这样大张旗鼓,除了得到了势力主人的同意,不做他想,我相信池澜不会不清楚这一点。”池澜不是愚钝的人,她既然能将一个已经衰败的武馆重新经营起来,一定不会不清楚天一宗修士行为这么放肆代表了什么。
说到这里,沉昭止住话头,看向苏弥月。
毫不夸张地说,沉昭已经将飞虹城中所有势力都分析得七七八八。在这一刻,苏弥月庆幸自己先前的选择,她低下头,按着自己的手腕,说:“沉昭姑娘,你推断得没错,是我委托池澜馆主阻止仙药,我在飞虹城人微言轻,虽然占着一个城主之女的身份,但我手上可以调用的人手并不多,我父亲与那两个修士的具体交易我并不清楚,安插在城主府的暗线只递出了一个消息。”
尽管手上施加的力度已经到了指尖泛白的程度,但是她的脉搏依旧跳动得越来越快,苏弥月眼前泛起一阵阵绝望的黑。
那一晚,费了无数钱财与人手才将人安插进父亲内院侍奉的手下贸然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跪在苏弥月面前,脸上带着惶恐,俯首跪下:“大人。”
苏弥月知道若非事关重大,这枚暗线绝不会轻易暴露自己,但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她仍被暗线丢下来的消息砸得头晕眼花。
她回忆着那个暗线,那是一个很机灵的丫头,受了苏弥月的恩惠立誓要报答她,所以苏弥月将她安插进了自己父亲的府上。她也争气,是唯一一个进到城主府内院的人,比起苏弥月那些一根筋的手下,她很聪明,她没有执着于成为城主的专属护卫,而是做了一个内院的洒扫丫鬟。
正如一般人往往不会注意到一个默默无闻的丫鬟,在她父亲与天一宗那两个修士交谈时,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从始至终有一个丫鬟。
苏弥月的脸色阴沉,似乎已经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沉昭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苏弥月被她这个略带冒犯的动作激得回过神后退了几步。沉昭收回手,道:“如果是说出来有负担的事,可以先不说。”
“不......”苏弥月咽了一口口水,下定了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说:“沉昭姑娘有所不知,三年前,飞虹城附近城池的村庄里发生了一件非常诡异的事情,一夜之间,全村的人都消失了,没有人看见他们去了哪里,而且村口的水井旁边,摆着几具烂得看不出人样的尸体,城主派仵作检查一番以后,仵作说他们不仅全身因为脓包腐烂,而且都生长出了不属于自己的肢体,并且试图将这部分肢体砍断。但因为下手不够果断,还留了一部分在身上,这部分躯体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生长出来,但是依然是人的一部分,会流血会腐烂,也可以看到断面里的骨头。”
房间里响起了轻微的抽气声,沉昭转头看向面色发白的陈殊,轻声问:“你要先离开一会吗?”
陈殊吸了吸鼻子,猛摇头:“不了不了,后来查出什么了吗?”她问苏弥月。
苏弥月摇头,继续道:“仵作查了很久,除了直接摆在村头的尸首,村子里的其他人都仿佛是凭空消失的一样,所以他们只能调查那几具尸体。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仵作说,他们并不是因为砍断了自己身上多长出来的手臂或是小腿死的,他们都是病死的。”
捕捉到某个关键的字眼,沉昭下意识重复了一遍:“病?”
苏弥月惊叹于沉昭的敏锐,她苦涩地点头:“是,他们都死于可以感染他人的瘟疫,就连调查过这件事的仵作和接触过他们的人都生出了类似的脓包,没多久就都病死了。”
故事讲到这里,便已经结束了,再想想苏弥月以雷霆手段镇压城北的事,沉昭已经可以猜到苏弥月的那位手下为她带来了什么样的消息。
她吐露出隐隐渗出血腥味的字眼:“所以,那个村子消失的人是被天一宗的人带走,用于研究仙药了吗?”
良久的沉默,沉昭与陈殊都听到了苏弥月无力的肯定:“是。”
陈殊难以置信:“就算这样,城主都同意了?城主不是父母官吗?天一宗那两个背着那么多人命都不管吗。”
苏弥月嘴唇抿得发白,她想为自己的父亲辩驳两句,但是仙药发放了这么久,得到了城主的支持是这样毋庸置疑的事,她无话可说。
这闹心孩子一点都不知道看人眼色的,沉昭悄悄按了按陈殊的小拇指,陈殊看了一眼脸色奇差的苏弥月,这才想起来自己指责的人是她的父亲,一时之间语无伦次:“嗳,我不是骂人,我就是有点——”
“陈殊姑娘不必解释,”苏弥月抬起眼,扯出一个笑,说:“我父亲确实有罪。”在得知这件事以后,苏弥月第一次主动去见了她父亲,她父亲对她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尽管她离开城主府后将近五年没有去拜访他,他只在苏弥月试图劝阻他让他停止与天一宗合作以后,叫来了一个护卫,说:“派人送大小姐回府。”
被押送回到自己府上以后,她感到唇齿发冷。
那个机灵的,会用明亮的眼睛看着她,笑嘻嘻地叫她大小姐的小丫头躺在她宅院的正中央,眼睛灰暗,再无灵光。
再度浮现的回忆让苏弥月呼吸微不可查地凝滞了一下,她缓了缓神,道:“我的手下告知于我的消息,只提到了全村消失是天一宗的手笔,再无其他,我不知道他们是怎样说服我父亲的,或许是他们经过那些村民性命的不断试错,改进了仙药,让它真的成为了仙药。”
可——这样的暗示真的能说服自己吗?
被父亲用一条性命震慑以后,苏弥月不敢再轻举妄动,她也很难做什么,在城中找到愿意效忠于她而非城主女儿的人寥寥无几,她还没有积累到足够的力量推翻自己父亲的地位。
可尽管心中不断告诉自己,也许那仙药并没有问题,苏弥月依旧联系了池澜。她没有说谎,她与池澜只有几面之缘,可池澜在听完她的踟蹰与不安以后,这个仗义的女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阻止城中百姓求取仙药的请求。
但是那用来说服自己的言语从来没有被苏弥月当真,所以城中有人开始发热时,苏弥月又开始恐惧——她害怕那个村庄的下场会在飞虹城重现。
如蛛网一般的思绪束缚住苏弥月,沉昭没有再追问。
正当沉昭思索时,陈殊忽然嗷了一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道:“你们说的池澜,是池塘的池,波澜的澜吗?”
沉昭偏头看向她,陈殊摸了摸脑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摊在沉昭面前,非常不好意思地说:“刘二给我留的字就是这个。”
纸页展开,两个圆圆的字落入沉昭眼中,一个缺胳膊少腿的澜和一个池。
见沉昭一直盯着自己的字,陈殊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我字写得不是很好。”
沉昭叠好了纸,不在意地安慰了一句:“写得比我好。”
说完,她便开始琢磨,刘二想必是知道池澜在阻止人们求取仙药的,虽然他不清楚池澜背后的是谁,但是找池澜一定没错,所以才给出了池澜的名字,但是现在,苏弥月已经主动找上来意图合作,刘二这边的线索相当于不用再考虑了。沈昀和元昼已经在着手准备三吉门,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苏弥月告知给沉昭的事却叫沉昭格外在意。
一个村庄的全村人无故失踪,原因已经板上钉钉。但是村子中没有消失的尸体携带者可以感染其他人的疫病,这让沉昭不得不多想。
已经几次三番出现了无缘无故的病情了?三年前,言国境内根本没有爆发出大规模的疫病,但是感染性强到只要接触了就会死去的疫病,又是怎么出现的?
八苦本就是从痛苦中诞生,已经有孙常宁的过去作为警示,沉昭不得不打起精神防备。
但是也说不通,如果病苦已经出现了的话,为什么这三年来没有闹出动静来呢?
难道病苦也像孙常宁,那样被什么牵绊住了吗?
时间不等人,沈昀给的七天时间内,沉昭必须排除一切隐患。苏弥月带过来的这个重磅消息让沉昭不得不更改自己的计划,她得找到天一宗那两个人,了解当初他们究竟在那个村子里做了什么。
至于城中还未痊愈的病人——沉昭头痛地吸了一口气,在这一瞬恨不得将自己劈成两半用。
很显然沉昭做不到,但面前还站着一个恳求合作的大小姐不是吗?
沉昭将目光挪向苏弥月,问:“苏姑娘,你来找我,是因为突然封城,想要请我们帮你离开吗?”
说来好笑,沉昭苏醒以后追寻着苏弥月的灵力来到陈殊房间,与苏弥月交谈这么久,该说的不该说的话题说了一箩筐,两人却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及苏弥月一开始的目的,尽管沉昭对此心知肚明。
苏弥月被点名,从繁复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她看着从始至终没有露出过异样情绪的沉昭,勉强自己露出温和的笑容,回想自己来时所下的决心,她摇头否定:“不,封城阵法一旦开启,没有人能离开,我知道沉昭姑娘和姑娘的同伴深藏不露,也知道我提的要求很过分,我愿意将我父亲的全部珍藏与我的所有积蓄全都赠予给沉昭姑娘——”
“求姑娘拯救这一城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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