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少女的描述如此详实,不是故事的亲历者绝不可能了解得这样清楚。可她总不会是云千里的妈吧,这年龄也对不上啊。
易灵宝痛恨自己脑子转得不够快,虽然她不是陈殊那样被卖了还在笑呵呵给人数钱的人,但是从两眼一抹黑中找到线索还是有点太难为她这个武将了。
冥思苦想片刻以后,易灵宝也有点不能确定面前这个少女究竟是不是云千里。虽然说少女是云千里的可能性的确很大,但是也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比如她的腿治好了没有,如果她是云千里,那么与她相依为命的云安又在哪?
易灵宝隐晦地看向少女的双腿,在少女笑眯眯的坦然回望中挠了挠脸,尴尬地移开视线,虽然没把少女当普通人看,但是这种偷看被抓包的行为还是让她有一点脚趾抓地的无措感,虽然易灵宝现在的下半身毫无知觉。
少女撑着脸,将脸上的肉挤成滑稽的一团,她看着焦躁的易灵宝道:“你别急嘛,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
花了十多天制作好轮椅以后,云安将沉重的木轮椅搬到房间外,想让云千里试试轮椅的尺寸,如果不合适还能趁离开前改进一下。
但是有不速之客推翻了扎得高高的篱笆墙,闯进了院子里。
昔日亲若手足的邻居带着腐烂的伤口将她堵在院落中,纷纷露出癫狂的神情,她们对云安说:“云妹,你好香。”
云安不敢动弹,这些人的嘴角还绕有一圈暗红血迹和凝固了的褐色肉块,她不敢细想发生了什么,只敢将大门紧紧扣住,用身体堵着门,不让他们想到房屋中的另一个人。
她的女儿。
傍晚时分,云安跌跌撞撞走进房门,在云千里看向她之前,伸手熄了灯。
房间一下子就暗了下来,云千里早就听到了纷乱的脚步声,又无法行动,只能慌乱地问云安发生了什么。
然而云安很平静,或者说在女儿面前,她只能平静,有了黑暗掩饰,她一瘸一拐地走到云千里的床榻边,轻声细语地安慰云安:“叔叔婶婶们身体不舒服,担心我所以来问问。”
在浓郁到快要让人窒息的血腥味中,云千里睁着眼睛看着床边模糊的黑影,有一种自己喉咙中也翻涌着血气的错觉,她说:“……原来是这样,我吓坏了,娘你先去休息吧。”
明明说好要试轮椅尺寸,明明说好要去遥远的城池求医师治好双腿,但已经做好的轮椅却被留在了院里,没有被拿进来。
云千里懂事的没有多问,她将被子拉到了自己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重复了一遍,说:“娘先去休息吧。”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清楚一点,她们已经走不了了。
云安在黑暗中摸索着离开了。
接受现实后,云千里已经很久没有再尝试过站起来,她知道自己双腿已经彻底废了,所以不再做无谓的尝试。但是她在门被云安合上以后,掀开被子,手握住床沿,用力把身子往床下挪。
双腿没有知觉,但重量依旧存在,云千里一头栽倒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若是往常,云安听到了这动静,一定会小跑着闯进来,一脸心疼地将云千里抱回床上。但这次云千里扒着床缓解头晕时,凝神屏息很久,都没能听到属于她娘的急促脚步声。
云千里趴在地上缓了半天,终于从大脑被搅匀一般的眩晕中抽离出来,一边手肘发力,将自己上半身像撑起一个簸箕一样撑了起来。她颤抖着伸出手,按住自己床边那一滩看不出颜色的液体,黏腻的触感像蛇一样缠上她的手心。
那是她娘的血。
——
“你不是云千里还能是谁?”易灵宝也懒得管自己目前的阶下囚处境了,她忍不住发言:“你不是云千里的话,还能有人趴在她床下看着她经历这一切?”
被指认为云千里的少女无辜地鼓起脸颊,说:“可是我真的不是呀,在你看来,只是知道这段过往就能毫无阻碍地认为自己是记忆的本人吗?”
“你什么意思?”易灵宝眯起眼。
“我只是云千里的替代品哦。”少女笑眯眯地看着易灵宝,脸颊粉嫩得像三月的春花,她指着自己说:“不管是云安还是云千里,都已经死掉了。”
替代品?那面前这个人又是谁?
易灵宝的心突然开始剧烈跳动起来,她难以抑制自己的想法。
在修真界,除了因惨死而滞留于某地的冤魂,还有什么存在,是可以在死后依旧能拥有自己的意识?
八苦。
沉昭告知给同伴的信息眼下回忆起来无比清晰,仿佛就在耳边回荡。
她说,八苦产生的原因是某地淤积的浊气太盛,而浊气又是女娲大神创世的两种力量之一,所以一旦浊气过多,便有可能诞生出八苦。
小笙诡谲的能力仍旧历历在目,易灵宝已经迫使自己在无数思绪中镇定下来——八苦能力各有千秋,哪怕是当初还未成长的小笙,都能让一整个秘境的修士昏迷过去,更何况面前这个不知身份的新八苦呢?
新八苦既然能毫不费力地让自己失去行动能力却又不杀她,必定是别有所求,所以在她还未翻脸之前,不如多探寻一些线索与信息。
心念转动,易灵宝抬起头,露出几分略带青涩的关切:“替代品?”
坦白而言,易灵宝的演技并不好,但不知道为何,少女居然吃她这一套,垂着眼眸低声道:“为了执念被创造出来的替代品,我很痛苦,她也很痛苦。”
易灵宝捕捉到一个字眼:“她?”
少女这回没有顺着她继续说下去,而是仰头看着灯笼,惨白的光驱赶了她面颊上的颜色,让那张脸显得格外诡谲,她轻轻道:“还没跟你说后面的故事吧。”
云千里不知道娘为什么会流出那样多的血,她感到惶恐与畏惧,村子以往热热闹闹的气氛忽然被死寂取代,人人都躲在房间里不见天日,像是在畏惧温暖明媚的天光。
那一整天,云千里都没有见到过云安,她拖着残缺的身子爬回床榻,不安像风一样洞穿了她的心脏。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很快,她得到了答案。
次日,一个满脸烂疮的怪人从未关的窗户中探出头。
黄色的脓液从她额头缓缓滑下,流进浑浊的眼睛,紫色的疮痂与血红色的新疮□□叠,蚊蝇在她发间翻飞。
云千里惊恐地捂住嘴,腥臭的味道顺着微风吹进来,熏得她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坏人听见了云千里的声音,看向她,用熟稔的语气问:“千里,你娘呢?”
这个声音云千里听过无数次,在云千里因为顽皮挨打时,在逢年过节上门讨喜庆时,在与她娘云安唠嗑时,响起的都是这样一个声音。
“千里是个好孩子哩!”
“又过一岁,平平安安,幸福安康!”
“云安呐,我家老王说,言国那位皇帝可了不得呢。”
云千里身体冷得发抖,她盯着那个坏人,死死攥着被褥,努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声线,说:“宋婶……我不知道。”
宋婶仿佛对自己的这幅尊容毫无知觉,她挠了挠头,将头皮拽掉了一块,红红白白的肉粘连着一簇黑发垂在她耳畔,晃啊晃,晃得云千里腹中翻涌起反胃感。
还不等她捂住嘴,宋婶已经发现了这个小点心。
她一把扯住脱落的、仅仅由头发吊住的头皮,像村子里的孩子舔舐、啃咬糖串那样,先是舔了舔上面的血,然后又一口吞下了那块头皮。几根黑色的发丝在她干裂的嘴唇间随着牙齿的咀嚼晃动,像是几只蠕动的线虫。
这样可怖的情景,云千里又恶心又害怕,胃里翻山倒海,她咬着牙,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生怕一个不顺心,自己就变成了宋婶嘴里咀嚼的肉。
好在宋婶没有这个意思,她目光狐疑地在房间内转了一圈,发现确实没有云安的身影以后,才放弃:“好吧。”
腥臭味没有随着宋婶的离开而淡去,云千里战战兢兢地等待了一阵,才颤抖着想要下床关上那扇窗。
因为双腿已经不能行走,所以云千里房间的窗户都是半敞开的,云安说通风更有利于身体。以云千里的床榻为准线,窗户在床榻的左边,房门在床榻的右边。
她又一次跌倒下了床,费劲地用自己的双手在地上挪动,拖动两只像是用石头打造的腿。:
好不容易才爬到窗边,云千里靠在墙上,努力伸手去拿撑起窗户的小木杆。
但是她身材娇小,手臂触碰不到那原来看着近在咫尺的小木杆,只好仰着脖子用尽全身力气,够到那根小木杆。
腥臭的味道浓郁起来,云千里僵硬地看向窗外。
视野是有死角的,满脸烂疮的宋婶站在一个云千里躺在床榻上时看不到的位置,云千里费尽心思爬到了窗边,才得以看到她。
而现在,宋婶正用贪婪的目光注视着云千里,口中涎水止不住地往下淌,像一头腐烂中又即将饿死的野兽。
“啊!!!”
——
杂物间门口,沉昭看着在地上抱着李小宝的李翠岩,腥臭的味道堵塞住她的鼻腔,熏得她有些头昏脑涨。但即便这样,沉昭也能借着光看清房间内的光景。
从李翠岩的腰部以下,分裂出两双腿,宽松的裤子被胀破,一双在前一双在后,在后的双腿像是骨头不存在一般软趴趴地垂下,但又因为是血肉还未消泯,那两条腿像田中的蚂蟥一样随着李翠岩的动作颤动。
李翠岩仿佛不知道自己凭空多出来了一双腿,只是自顾自地抱着面色已经发青的李小宝嚎啕大哭,时不时念叨着:“仙药……仙药……”
此等非人怀疑的景象让沉昭愈发惊疑不定,仙药到底是什么?天一宗究竟研究的是什么逆天的东西?
李翠岩双腿无法行走,仙药收取某种代价让她重获双腿,在过了一段时间以后,她却又长出了新的双腿。
在所有的丹药中,只有生肌肉骨的药才是最难制作的,沉昭师从药宗姚让尘,她自然清楚这一点。
毕竟连她师傅都是耗费了几十年的光阴,才研究出会生丹这种续命丹药,但哪怕是回生丹,都无法做到断肢再生,除非原本的断肢仍在。
天一宗发放的究竟是什么药?能生出新的躯壳?可沉昭从天一宗那两个人那里求得的仙药还在她的储物袋中,那分明只是普通的活血药。难道她们早就认出了自己的身份,给自己的是没有问题用来应付的替代品?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当初和沉昭同行的那个小姑娘的药她也检查过,和沉昭自己求来的药包含的药材成分并无不同。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困扰着沉昭,她难以抑制生出几分焦躁:总觉得有什么线索被自己忽略了,让她如何也无法将所有事串起来。
房间内的李翠岩还要痴痴低语,沉昭死死抓着门,目光扫过面目青白的李小宝,这个男人前不久还讨好地冲她笑,希望她能将他娘带出来,可是转眼之间,他便已经毫无生息地躺在他心心念念的娘亲怀中,再无笑颜。
人怎么能死得这样容易呢?
心口疼痛越来越严重,沉昭一把关上门,靠在墙角大口喘着气。
忽然,乾坤袋传来一点动静,沉昭费劲地以灵力探查一番,拿出一根洁白的指骨。
散发着暖意的指骨落入手中的一瞬间,沉昭周身一轻,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师妹。”
还来不及思索为什么姚思行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黑暗中忽然聚集起些许微光,身着白衣的姚思行慢慢走到沉昭面前,对着她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师妹,好久不见。”
但尽管他竭力想表现出与初见时无异的神情,但是悲伤依旧像云一样缭绕在他眉间。
沉昭心口的疼痛松缓了一些,她心中浮现几分诧异,道:“师兄怎么会来。”
“当初我为你留了一节指骨,正是忧心你与病苦对上。”姚思行没有绕关子,他看着无光的天空,面上带了些许苦涩:“只是我没想到,她居然会留一手,借我的力量压制你。”
病苦和姚思行有过联系?沉昭还没理清这其中的关系,就听姚思行道:“麻烦师妹伸手。”
沉昭疑惑一瞬,警惕地伸出半只手掌。
姚思行仿佛没有意识到沉昭的防备,说了一句失礼便轻点沉昭的食指。
微凉的触感从指尖传递,酥酥麻麻地蔓延到心口,沉昭手指蜷缩,在问出疑惑之前,心口从未停止过的疼痛忽然消失。
沉昭一怔。
见沉昭面色松缓下来,姚思行神色也不再紧绷,他再度望了望天,加快了语速说:“师妹,我力量有限,一切长话短说。我赠予了病苦部分死苦力量,她也是用了我的这部分力量蒙蔽了你。我们能感应八苦,本质上是感应过于强大以至于能够蜕变成八苦的浊气集合,她强行收敛自己的浊气,又以我的力量做幌子,你才会找不到她。”
原来如此,沉昭恍然,对姚思行点头:“谢谢师兄。”
些许动静从沉昭身后的房间内响起,人身摔在地上的声音在幽寂的空间内格外明显,沉昭微微偏头。
姚思行注视着她的侧脸,轻轻用视线描摹自己过于心软的师妹,尽管已经过去多年,他依旧难以抑制生出几分妄想:如果当初师妹在场,是否也会做出与他一样的选择呢?
很快他惊醒于自己卑劣的想象,愧疚像毒汁腐蚀了他残余的心神。他打散自己冒犯的想法,缓声对沉昭道:“师妹,我无法拿回那部分力量,但是这节断指可以帮你找到你被带走的朋友和病苦。”
“病苦所求颇大,若不及时阻止,恐怕死伤更多。”
师兄伸手戳戳沉昭
师兄(脸红) 沉昭(疑惑)
( ̄︶ ̄)→ (●_●!)(感叹号是沉昭发饰)
(/w\)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9章 119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