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闰察觉到沉昭的疑惑,她眨眨黝黑的眼睛,与以一副诡异造型沉静立在原地的沉昭对视。
沉昭估算了一下这些人的体型,斟酌了一下用语,说:“虽然二钱曼陀罗草不致命,但也需谨慎一些。”
毕竟身体都发生了难以理解的异变,说不准五内受不住曼陀罗草的药性。
王闰提笔的手顿了顿,继续打量沉昭,像是想从她身上看出什么来:“谢谢提醒,你对药理……”
陈殊在王闰那透露出“有点累有个懂行的得把她坑过来帮我打工”意味的视线中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硬着头皮想要说些什么转移注意力,沉昭就先一步发出了疑惑的气音:“嗯?”她往门外望去,然后实打实的一愣,眉头在她还没意识到之前便拧了起来。
陈殊还在绞尽脑汁挡着王闰的求贤若渴时,沉昭已经跨过了门槛。
她看着走入院落的三人,张嘴想要说话,就被震惊的声音阻断了话头。
“退后!这!……这什么!”
被吓得差点拔刀的池澜与瞳孔颤动的苏弥月虽然在看清沉昭身边的陈殊后没有第一时间动手,但仍然满脸警惕。
陈殊被二人的呵斥惊出一头虚汗,主动上前解释了一下蒙面人是沉昭。
她看着沉昭的外形,艰难且违心地说:“其实挺好辨认的,也挺正常的,没必要这样一惊一乍的。”
对于她这番话,院内的几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诚然,苏弥月这个修士辨别旁人的气息并不需要靠外形,池澜也能通过形体和动作分清人与人的微小差距,但是谁会把脑袋裹成一个白球呢?又有谁在看到这么个白球以后第一反应不是惊讶而是辨别这白球是谁?
池澜目光扫过沉昭的球面,好吧,这样的人面前正站着一个。
说正常就实在是无稽之谈了,修真界什么奇葩没有?有蒙眼的,也有面纱不离身的,但是这两者组合在一起,真的很诡异。很像去吃新出炉的点心,结果点心老板端出来了,搭配点心的茶水却是墨水一样奇怪啊。
而且就算沉昭并非常人,能泰然自若地以现在这幅尊容行动,但是谁看到一个满脸白布的怪人都会被吓一跳的。
尽管池澜给出如此多的理由,陈殊依旧与池澜据理力争,为沉昭的爱好添砖加瓦,胡搅蛮缠地像街坊邻里那个一味溺爱作妖孩子的娘。
沉昭被自己的想法逗得勾了勾嘴角,她取下面纱,走到苏弥月与池澜面前,看着二人身后那副轮椅,问:“她怎么了。”
听到她问正事,陈殊止住争辩的意图,回味了一下与池澜的争论,感觉自己颇有复现两小儿辩蛋的潜力,又在心中自得了一番,才像一只斗胜了的小兽跟着沉昭往外走。
走到沉昭三步开外的位置,陈殊才看清了轮椅上的人——面色惨白的易灵宝靠在轮椅上,拳头死死攥紧,紧闭双眼,看着甚是凄惨。
陈殊的笑意一瞬间消失了。
池澜与苏弥月对视一眼,苏弥月松了肩膀,往旁边退开,道:“看来我也不算多此一举。”
苏弥月已经从沉昭那里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城中无故出现的发热不是疫病,无需顾忌感染。所以,自城中人开始莫名其妙暴毙时,苏弥月需要保证每一个百姓都能在她掌控之下,当即拍板要聚集起所有尚且存活的百姓前往城南的几个大型旅馆。
那些旅馆以及周围的主宅她已经征用,根据百姓的情况安排进不同的区域。服用仙药的人、这些人的亲属、从来没有接触过仙药的人分开居住,幼童与老人另外安排。有修为的手下会每天排查所有的情况,也同样负责饮食。有了沈昀临时绘制的小型传音阵,一有不对消息苏弥月能第一时间得知。
封城令由城主所开启的消息还没有被大规模曝光,苏弥月已经率先将这件事作为取信于民的砝码投了出去,在阵法的加持下,她的声音可以传递到各家各户。她说最初城主也求取过仙药,但是为生出了怪异的病症而深感痛苦。在长出全新的四肢时,他无比惶恐自己做下这样的选择,所以他开启了封城阵,用生命封印了城池,城中百姓是他的孩子,他不能让城中百姓的异样被过往行人发现,从而被冠上怪物的名号。
而作为城主的独女,于公,她会袭承父亲的遗愿,她也会如父亲那般爱护城中百姓。于私,她有必要为了父亲的错行而负责,仙药均是因为他的一念之差才得以被允许在飞虹城流通,所以她和她的友人会竭尽全力救下被仙药侵害的所有人。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苏弥月将所有人潜意识里害怕直面的问题都推给了已经死去的父亲——仙药都是老城主引进的,与后面的人无关,不是他们上当受骗,是有例在先。城主都被蒙蔽了,更何况他们这些升斗小民?
然后把她父亲三言两语说成一个迷途知返幡然醒悟的人,将封城这个举措以一个有人情味的角度解释原因,缓解部分百姓的紧张情绪,最后承诺一定会救下所有人。
大家还有什么理由不信她呢?
就算有不信任她而不愿意离开汇入大部队死守在原地的人,池澜与苏弥月一个身强体健,一个身负灵力,也是在人手不够的时候是全面排查城中剩下未撤离百姓并将其强行带走的最好人选。
这是苏弥月在得到城中死亡人数时便制定好的计划与措施,沉昭在来之前就清楚,还为她提供了几个更省时省力的阵法——当然还是由沈昀制作。
只是沉昭没想到,苏弥月和池澜居然能找到易灵宝,还把她带了回来。
池澜简单解释了一番来龙去脉。
她与苏弥月在城西排查时,察觉到房屋内有人对话的声音,几次三番勒令对方出门却始终未果,池澜便闯进了房间。
但是在她闯入后,只看到轮椅上昏迷过去的这个姑娘,却不见其他人。慢她一步进入房间的苏弥月认出轮椅上昏迷的人是沉昭的同伴,便做主将她带了回来。
回来路上,虽然易灵宝始终没有苏醒,但是池澜已经检查过她的情况,没有受伤,而且呼吸脉搏都正常。
沉昭蹙眉走到易灵宝面前,仔细打量着这架轮椅。
很熟悉的制式,连轮椅扶手上那个不大不小的疙瘩都一样。
或者说,它就是沉昭曾经见过的那一个。
这个轮椅也曾经坐过一个与沉昭有两面之缘的人。
见沉昭盯着轮椅,迟迟不说话,苏弥月主动开口问道:“沉昭姑娘是有什么发现吗?这个轮椅灵宝小姐一开始便坐着,她昏迷过去不好搬动,我们用这个推她回来也算方便。”
沉昭的目光终于从轮椅上收回来,她敛眸思索瞬息,找到最后一块残缺的线索以后,一切都明晰起来。她看向苏弥月:“进去再聊。”
有些话不能放到明面上讲,苏弥月会意,几人一同走进内室,陈殊也没忘记捞上易灵宝。
王闰坐在一旁,提笔继续记录病人情况。她盯着几人的背影,幽幽叹气:好累,阿真怎么还没来。
等到陈殊关上门,推着易灵宝坐在沉昭身边,苏弥月看向沉昭。
沉昭没再遮掩,张口便抛下石破天惊的一句话:“仙药很有可能与病苦有关系。”将要说出口的猜想被她咀嚼片刻后咽下去,换成了更妥帖更容易被接受的说法。
看到苏弥月与陈殊明显有些难以置信的神情,沉昭斟酌着补充了一句:“只是个人猜测,七成可能。”
但大家对她都有了解,能让她直接说出口并且指向性这样强的猜测,在她心中已经相当于真相了。
陈殊眼睛瞪得圆圆的,她难以置信地揪着短短的发梢,看看沉昭,又看看苏弥月,口中呢喃:“不对吧,不是说病苦和天一宗有仇吗?天一宗不是用那个仙药害了病苦吗?仙药怎么突然被病苦掌控了?难道她们狼狈为奸了?”
苏弥月看了一眼还在状况之外的池澜,池澜被她抓来当苦力,许多事情都还来不及告知给她。她低声跟池澜简单解释了一番,才抬头看向沉昭:“沉昭姑娘有新发现吗?”
沉昭又在看易灵宝坐着的轮椅,想了想,决定从最浅显的问题入手:“八苦的诡谲能力我已经告知给你们了,除去八苦,我想不到有什么能够让人在短时间内实现残肢行动,肢体再生的存在。”
这个在场三人都没意见,易灵宝如果醒着,那易灵宝也没有有意见。
“仙药,一开始由天一宗带入飞虹城,给出的理由是,可以让人踏上仙途。”沉昭一点一点整理着脑海中的线索,她自认为不是多么聪慧的人,但胜在记性尚且可以,所以很容易就能在所有线索浮出水面后一举将它们串联到一起。
修炼以灵根为基础,灵根就是修士脚下得以延伸向天空的道路,但是古往今来,灵根出众者能有多少?谁都想要踏上天空,只是苦于脚下无路。
可以说,只要天一宗的计划成功,一定会在修真界掀起轩然大波。他们清楚灵根的本质是灵族死后的碎片。
星斗门,一个多么好的挡箭牌,它拥有一个为了寿元陷入癫狂的门主,又恰好,他并不在乎那些百姓的性命,他依据指示,镌刻下阵法,在北地的某个小小村庄疯狂的屠杀,只为造出他人口中能延长寿命雪女,天一宗心中的灵族,以至于让亲友反目成仇,让孤鸿无家可归。
阵法聚集起的巨量灵气注入孙常宁的凡人躯体,足以湮灭掉她的血肉与白骨。凡人无法在强大的灵气中存活下来,但恰好,死亡之前的绝望如此强烈,演化成和清气相对的浊气,足以让一个绝望的人从死亡中爬出来。
灵族以灵气塑造躯壳,以清气重塑灵魂。
从本质上来说,孙常宁确实算得上半个灵族。只是构成她灵魂的是与清气相反的存在,这让有所图谋的人落了一场空。
尽管如此,天一宗也从未放弃过。
沉昭甚至猜得出他们的想法:既然无法制造灵族,那就直接生造灵根。
浪潮一样繁多的想法浮起又沉下,让沉昭的讲述停顿了一瞬,但这一瞬的卡顿还不足以让三人察觉到她的异样。那些乱糟糟的思绪被沉昭一股脑推开,她继续道:“但是她们一开始并没有说过可以治愈病症,对吗。”
这件事池澜最有发言权,她垂眸沉思片刻,面上浮现几分不可思议:“是,最开始进城时,她们并没有说仙药可以让病痛痊愈,只提了强身健体。是次月一位瞎了一只眼的男人突然说自己能看见了,才进一步引发了对仙药的追捧。”
池澜眉眼锐利,此刻苦恼的神色让看上去不太好惹的她和善了一些:“这件事我怎么忘记跟你说起了,那个男人我甚至见过几面,只是你不提我怎么也没想起来。”
对躲在幕后之人的猜测又确定了**分,沉昭道:“这说明一开始天一宗那两个人根本不知道仙药有这个功效,但是她们的任务是吸引更多人求取仙药,因此顺水推舟将这个功效宣扬了出去。”
提示到这个地步,苏弥月也明白了,她眼神瞥向窗外,压低了声音问:“你是说,从一开始,她们便是棋子?病苦一开始就在利用她们传播仙药?”
沉昭平静道:“病苦早就诞生又对天一宗恨之入骨,天一宗的两个人行为既然如此高调,她为什么会一直潜伏不出,又为什么在最后一批仙药发放完毕以后,再选择残忍杀死对方?”
这当中存在的矛盾多大不必多说,更不用提之后出现的一系列与病苦脱不了干系的病症以及异状。
诚然,这个理由并不能证明沉昭真正的想法:病苦与天一宗存在合作。但沉昭当初求取仙药时,天一宗修士所说的“回忆失明之时的痛苦”与之后洒下水滴时沉昭体内被引动了些许的浊气无疑验证了这一点。
在凡间,寻常骗子行骗时,都是强调人所渴望的愿望本身,哪有反复回忆伤病时的痛苦的。天一宗修士这种言行始终在有意无意地推波助澜,帮助病苦催动负面情绪产生浊气。
至于浊气被引动,她当时警惕了片刻,没发现其他异样,只当自己的浊气是被在场众多百姓求取仙药时的欲求勾动。但这同样可以被当做病苦在运用能力时,不慎引动了她身体里的浊气。
小笙当初也是这样做的,不是吗?
只是哪怕猜测已经接近真相,她也不能将这件事公之于众。八苦的恐怖逐渐被人们认识,人们免不了对沉昭这个唯一可以解决八苦的人有所忌惮,而一旦她同样可以控制浊气的能力泄露,那原本朝向八苦的刀剑,也同样会转向她。
几人都陷入了沉思,沉昭撑着脑袋看向易灵宝,心想,伪装得真好啊。
年纪轻轻失去双腿并且在初见时就展露出死志的千里,对方的提醒已经那样明显,自己却还是傻愣愣地在城里闷头闯了好几天。
下一瞬,易灵宝平静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眼皮下的眼珠剧烈转动,如同坠入了一场深不见底的噩梦。她双臂紧绷,肩胛震颤如山倒,然后在沉昭的注视下猛的睁开眼,同时上半身往前一冲,像溺水的人那样大口呼吸,在还没有分清自己身处何方时,哑着嗓音惊怒道:“云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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