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心则乱?”凌千赫追问。
抓药娘子犹犹豫豫要说不说的,被逼问的急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哎呀,补药哪是这么吃的呀。小官人,可不是我说闲话啊,上个月卿卿娘子还开过安胎药哪!不过,是弄混了安神药方也说不定……卿卿娘子晓事的哟。”
这抓药娘子年纪不大,口音像是下界侬南地界的人,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说者有意,听者亦有心。
凌千赫眸光一闪:安胎药?王卿卿有了身孕?
听了他的猜测,沈与微微点头,声音淡淡:“天地媾精,阴阳布化,万物以生。王姑娘尸身受损,有这个可能。”
林昭早在说到安胎药的时候就精神恍惚,面色如纸。半晌,他才如梦初醒般地连说:“好,好。”
他不敢相信这件事,情绪上涌,难说是愤怒多一点还是心疼多一点。
他气得几乎想褪下温和怯懦的外皮,提刀逼到王行权面前,弄清楚卿卿到底遭遇了什么,但只要一想起记忆里那张羞涩含苞的芙蓉面,刀尖剜心之痛,痛不欲生。
他的卿卿,明明那么好,好到眼高于顶的南宫少主都要夸上一句,好到一个抓药娘子都不愿胡乱臆测,好到他自己,酝酿许久也不敢敢牵牵她的手。
南宫远清了清嗓子,道:“那个,林师弟,我们会还王姑娘一个清白的。”
“清白?要狗屁的清白。我不在乎这个……我只想让她回来,我想给她一个公道。”林昭破天荒地骂了一句,喉间似有哽意,他压下鼻尖酸涩,仰首缓缓道,“多谢少主了,我去看看伯母,顺便,问问卿卿的事。”
说罢,就踉踉跄跄擦着门边出去了。
“师尊,我去打听王家这半年来和什么人来往过。”南宫远被个小弟子一怼,难得没有发脾气,而是丧丧地低声说。
沈与挥袖:“姑娘家的清白在心,不在身。林昭心里不好受,你算是兄长,多担待。去吧。”
南宫远复而抬头,用力地点头。
落尘歪着头左看右看,稀奇地想,沈与这会儿演得挺像的,真有点做人师长的那么点意思。
青鸟啧啧地咂咂嘴巴,看热闹:“啾,啾啾啾。”
那边劝好了,这边看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沈与皱眉。
屋子里剩下两人,他理所当然使唤剩下的那个:“去找药渣。”
凌千赫眼中的阴郁聚聚散散,绷着脸点了点头。
沈与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长腿一迈跟在小徒弟后面。
啾——果然太年轻了,一碗水端不平,还是不懂人情世故哦。坏鸟幸灾乐祸。
凌千赫觉得酸水从胃里一阵阵翻涌到喉咙,烟熏火燎地疼。
他不再开口,沈与自然也不是没话找话的性格,于是只能听见青鸟快活地扑腾翅膀的声音。
绕过好几折桥廊,终于到了西厢后院的一处竹林,绿悠荡漾,清寒蕴凉。
“不是这儿。”沈与顿住步子。
前面的凌千赫闻言也停下,陡然转身:“师尊是不是从来不肯信我?”
“你发哪门子疯。”沈与不欲纠缠,转身就走。
猛然一股大力擒住他的手腕,迫使他转身。不期然碰上凌千赫偏执的眼,沈与唰地冷下脸来:“松手。”
“师尊,你当初为何要在地魃口中救下我,竟然不喜欢我,为什么不干脆要我死在那片桃林里!”他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因为你是魔胎啊凌千赫,死怎么够呢,要灵魂泯灭不入轮回才行啊。沈与在心里对他说,凉薄极了。
“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不要在这个时候讲这些话。”沈与道德绑架的得心应手。
凌千赫默声,指尖攥入掌心。
沈与见奏了效,心满意足,修长指尖点点肩头落尘的脑袋:“你去,找药渣,苦的。”
“啾啾!”
我又不是狗!
简直是鸟生耻辱!
抗议无效,趾高气昂的鸟儿落了下风,挫败地扇翅膀飞在前头。
倏尔落在一枝早梅上,委屈巴巴地一口一朵梅花。
“到啦?”沈与自言自语,心情不错。
他对药味敏感的很,当即闻到了浓郁梅香都盖不住的丝丝苦味。看来地方是找对了。
凌千赫闷头走在最后,见状识趣地上前蹲下,捻起一撮渣土,凑到鼻尖问了问,果然是药。
忽然,他耳朵动了动,敏锐捕捉到身后轻快的脚步声,时间紧迫,他只来得及抬头环视,哪里还有沈与的影子!
这就走了,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
不过呼吸间,来人已经和他打了个照面——薄粉敷面,绣履遗香,正是江绾一。
江绾一端了一只药碗,看到这位不速之客,神色不虞,严词质问:“凌公子怎么在这儿,中堂在那边,后院都是女眷,您在主人家乱闯怕是失了规矩吧。”
“叨扰江小娘了,只是小娘身子看起来康健,不知能否告知药碗里是什么药。”
“我凭什么告诉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冷冷地打断了:“王家新丧,您遮遮掩掩,难道不是心虚吗?”
江绾一脸色难看,大声嚷道:“我心虚什么,这是给我家郎君的药,不信的话就拿去瞧瞧!”
说着把碗一搡,气冲冲走了。
沈与现身拿走了药碗,玉白修洁的指尖点了一点,鼻尖凑近:“是清寒的补药,没有毒,王行权该是今早发的病。”
“……师尊缘何得知。”
凌千赫纵然在闹别扭,还是不情不愿问。
沈与从容道:“十五年前,有一只寒兽在四峰下,溜进王家。想来就是那时候落下的病根。”
“四峰有寒兽?寒兽不是在九寒川吗?”
沈与斜他一眼:“你知道的倒多,那只寒兽是一个仙师的坐骑,一不留神脱了缰。”
说完就不再解释,神色凝重。
寒兽珍稀,它伤了的人,非死即残,轻易不能落下好处,而王行权除每月十五月满浸寒之际,平日里竟与常人无异。不能不多作考量。
“走吧,去看看宋夫人。”沈与敛了眼神。
到了西厢小院里,凌千赫才发现其他人都回来了。
落尘得了授意,准确地落到林昭头上,爪子把好生生的头发抓得乱七八糟。
林昭想赶又不敢,憋闷地喊道:“沈宗师。”
“他叫落尘。”沈与回他。
于是林昭更加憋闷了:“这位……落尘小兄弟,能否先从在下头上下来。”
落尘大爷似的打了两个旋儿,勉为其难地退到他肩上,一趴就睡下了。
沈与唇边带了点无奈嗔怪的笑意,问道:“别管他了,宋夫人今天好点了吗?”
“多谢沈宗师关心,伯母今日精神好多了,还和我说了会儿话。”林昭多多少少因此受了点安慰。
沈与点了点头,问:“我们能和她说说话吗?”
林昭踌躇不定:“伯母还是放不下卿卿……”
“不说王姑娘,说点宋夫人自己的事。”
林昭这才松了一口气,爽快应道:“那可以的,医师说过了,多和伯母说说话有好处的。”
进了屋,才发现林昭所言不虚。宋清如精神大好,正倚着床头缝鞋垫。
听见动静,她温温和和笑道:“是小昭的朋友啊,快坐。我身子不中用啦,小昭快倒点水来。”
林昭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给每人倒了一杯茶。
南宫远心里存着愧意,忙说:“不用不用,我们不渴。您这是……”
宋清如腼腆地摸了摸篮子里的半成品:“这是给我郎君做的。”又想起了什么,在篮子里翻翻找找,“对了,小昭来的正好,我给你也做了两双鞋垫,伯母绣工不好,也帮不了你什么。”
宋清如做小姐时就不是个闺秀典范,她天资过人,喜好游历,率性而活,琴棋书画和绣工却一塌糊涂,成亲后才收敛下来,为丈夫烹茶制衣。如今虽不算精通,但也勉强能入眼了。
林昭听到还有给他的,嘴巴一瘪就要哭。
宋清如摸了摸他的头,像哄小孩儿似的:“好啦好啦,以后常来看看伯母,卿卿一走……我总觉得凄凉的很。我原先就当你是亲儿,你可不能不管我了。”
林昭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哭:“不凄凉!我会常来的。”
沈与为他正了正领子,问:“怎么不见王大人来过。”
话问到了点子上,林昭顾不上哭,抽抽噎噎附和:“就是,伯父怎么看都不来看一眼。”
宋清如眉眼落寞:“他,还是怨着我吧。”
兴许是经过了死生大事,她对情爱的看法也变了很多,坦然地讲起了十五年前的旧事。
原来十五年前,她刚嫁入王家,那时候少年王行权也是个谦谦公子,俊朗才秀,待人接物俱是守礼端重。
这样的人在世家子弟中也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很拿得出手。王家因为有这么个得意后生,谈道论学颇为自得。
王行权如此瞩目,又还未婚配,是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可好死不死的,有朝一日试炼时,他和还是个丫头片子的宋清如一同被困,故事也由此展开。
宋清如说着,唇角不自知地流露出笑意,像是陷进了一场美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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