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凉风穿堂而过,未至午时,三层酒楼里已坐满了人。百余人劲装结束,手中长剑隐于桌下。偌大的酒楼之中一时竟无半点声音。
伙计心下虽怕,仍是强扯出笑容奉上酒水小菜。
张钧天点点头向那伙计示意,后者麻溜地放下东西撤回了后厨。
“掌柜的,这些人是什么来头啊?”
掌柜头也未抬,压低声音道:“都是些江湖人,只怕要有麻烦了,机灵点,别惹祸上身。”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对面大门紧闭的咽蝉阁,又低头看账去了。
又过了半柱香,咽蝉阁木门从内打开,明烟伸伸筋骨,照例走近酒楼。
“掌柜,老样子……”话音未落,看到掌柜眨了眨眼睛。
待要噤声,已然来不及。
明烟打量着满堂的客人,笑道:“今天的生意这么好吗?”
张钧天站起身,走到明烟身前,“姑娘,掌门恭候多时了。”
明烟朝掌柜挑了挑眉,“原来是冲我来的,掌柜的,可不能因为新客误了我的酒菜啊!”说完随着张钧天走上台阶。
窗边,俞无涯放下手中的茶水,皱了皱眉,心道:“这可没有天水境的茶香啊。”转头笑道:“明烟姑娘,又见面了。”
明烟躬身行礼道:“不知俞掌门这次来所为何事,竟然劳动了这许多的虞山派弟子。”
俞无涯道:“听说这里的酒菜不错,可惜,来的时间不对,菜都还没上齐呢。”
明烟看了眼他眼前的摆满的桌子,笑道:“既然此处不合口味,那不如请俞掌门带同弟子到阁中小坐吧。”
俞无涯点点头,“正有此意,有劳姑娘带路。”
百余人佩剑起身,依序整齐地离开酒楼。
伙计从厨房后探出头来,“这就是虞山派掌门俞无涯,如今的江湖第一吗?方才靠近的时候我连大气都不敢喘,果然是高手啊!”
掌柜的道:“你那是吓得,这样的高手不会随便对你出手的。”
伙计问道:“不过,他带了这么多人来是要做什么?咽蝉阁打听消息可用不上这样的阵势啊。”
掌柜的道:“我也说不好,总觉得明烟姑娘似乎有话想说。”
伙计道:“咽蝉阁不会要有麻烦了吧?掌柜你看,这有一枚骰子,倒像是明烟姑娘留下的。”
掌柜接过,推了推伙计,“快!给那位常来跟明烟喝酒的老头递个消息!”
咽蝉阁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几名弟子晃亮火折,可亮光刚点起,紧接着便被一阵风吹灭。如此反复几次,仍是看不清身处何处。
俞无涯道:“明烟姑娘,这是为何?”
明烟道:“只是风太大了。况且,俞掌门功力深厚,便是漆黑之中也能行走自如了。”
俞无涯道:“那这么说来,咽蝉阁是不欢迎虞山派的弟子了?”
明烟还未说话,黑暗中,卷过一阵疾风,接着响起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俞掌门,许久不见,不知今日来此有何指教?”
正是咽蝉阁阁主。
俞无涯笑着道:“今日来此自是有求于阁主。”
阁主道:“不知是什么样的事,究竟要辛苦俞掌门带着这么多的弟子亲临?”
俞无涯还没说话,旁边一名弟子凑近低声道:“掌门,明烟姑娘不见了。”
俞无涯道:“十一年前的清虚傀儡因血阵而成,但这血阵究竟是如何开启的,江湖上竟无人知晓。所以,还是只能到咽蝉阁来寻个究竟了。”
话音刚落,三丈之外一扇木门大开,光亮泻进。
阁主道:“俞掌门,请。”
百余名弟子看着俞无涯的背影消失在门内,各自按剑候在昏暗的厅中。
而另一边,沿长廊行出近里许,清风流香,茶韵缭绕。
阁主道:“俞掌门,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斟满一碗茶水轻推到桌前。
此处日光明亮,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只右手上有一只静卧的黑蝉。
俞无涯看了眼那杯茶,并未接过,开门见山道:“传闻血阵因一种内功而成,而此功法,就是当年江湖第二扶泽更修习的虚冥内功……”
阁主溪月神色平静,“俞掌门消息灵通,只不过这样的传闻,咽蝉阁并未听过。”
俞无涯道:“是吗?咽蝉阁未曾听闻过的话,那,白木村是否知晓呢?”语气中似乎觉得这件事很是有趣,全然不似心有所求,倒像是茶余饭后和朋友闲谈。
而阁主的神色却有一瞬的不自然,转而问道:“咽蝉阁只听说,最近赌坊中出现了换血练功的事,以寒林寺为首的一众江湖同道应该已经快到虞山派了吧。”
俞无涯并不生气,好似没听见一般,兀自带着笑意地说道:“阁主离开白木村很久了吧,这么久没回去,可还会想起那里吗?”
一字一句仿若惊雷在耳边炸开,溪月心下一滞,虽然强作镇静,声音还是带着难以掩饰的轻颤:“俞掌门这是何意?”
俞无涯笑着端起茶水,嗅了嗅茶香,片刻后缓缓靠在椅背上,“阁主不必担忧,我来此只是想知道那血阵究竟是如何练成的。是当真与虚冥内功有关,对吗?”
看着溪月缓缓点了点头,俞无涯脸上现出一丝惊喜的笑容,心道:“谢与灵,你果然是义父的好孩子啊!”
溪月刚想开口,俞无涯便打断道:“阁主可别说不知道阵法是如何练成的,你若是不知,这咽蝉阁中总该有人知道的吧,就算这里的人死前都不会开口,那还有白木村的人,你说,要杀到第几个才会有人告诉我答案呢?”
溪月冷笑一声,“俞无涯,便是有了这阵法,你也练不成。”
俞无涯道:“还缺内功是吗?这个不劳阁主费心。对了,我听说修习这个阵法会死很多人,人我也带来了,就在外面等着,足可见我的诚意了吧。”
溪月冷声道:“那都是虞山派的亲传弟子。”
俞无涯道:“这话说得可不对,这里许多都是谢无期的亲传弟子,可惜,他已经死了。我不过是吸了他的内力,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呢?谢与灵来问过很多次吧,可是连无事不知无事不晓的咽蝉阁竟然也不知道凶手。这不正说明,我和阁主早就是朋友了吗?”
溪月道:“俞掌门,你已经是江湖第一,内功剑法皆是举世无双,人人赞叹。这血阵,于功力的提升并无益处,江湖传言只是谬传。叶拂衣之所以能活下来还功力大进,全在于她的心境悟性,并不是从血阵中所得。相反,清虚那日,她确实是差点死在那里。阵法,实有百害而无一益。”
俞无涯不以为然,“可若我偏要呢?”
溪月叹了口气,“俞掌门,你可相信命运?”顿了片刻,“你执意于此,只会没命。”
俞无涯笑道:“阁主似乎很相信命运,不止是你,这一路上都有太多的人相信了。不过世上既有人信,那便总有人不信的,信与不信,有何要紧。”站起身朝门外走去,“既然阁主深谙命运一道,那便有劳阁主在此参透自己的命数了。什么时候想好,便传个消息给我,只不过,最好是在我赶到白木村之前。”
白鹰掠过山间,隐于树梢石壁。
一叶小船停于水边,阳光撒下,枯枝的树影落在船中那姑娘的脸颊上。
马蹄声由远及近,那姑娘缓缓睁开眼坐起身,看向来人。
一盏茶后,风百楼内,一身红衣静立其间。
方才船上的姑娘急急忙忙地闯进,“楼主,出事了。”将方才听到的消息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闻溪云神色陡变,身形一晃,摘下挂在墙上的长剑,沉声道:“传信白青。”
半柱香后,马蹄响动,风白楼数十名杀手尽数乘马疾驰而去。
“掌门,江洵来了。”
俞无涯道:“你们就等在这里。”衣袖一挥,厅中灯火大亮,头也不回地缓缓走出门外。
郊外林中,一人恭敬地候于树下,听到脚步声渐近,躬身行礼道:“师父。”语气带着几分疲惫和无力。
俞无涯看着她缓缓抬起头,面色苍白,眼下发青,衣角还带着血迹,好似全凭一口气才撑着没有倒下。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找到办法了?”
江洵递过一个白净瓷瓶,殷红的鲜血中一只黑色蛊虫正缓缓游动。浓重的血腥味中泛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药草清苦气。
俞无涯饶有兴趣地接过,“这就是双生蛊?这虫子既然没死,那想来柳梦也还活着?”
江洵点点头,“借助蛊虫的感应就可找到白木村的下落。”
俞无涯神色间颇为满意,“带路吧。”
入夜,咽蝉阁内,一众虞山派弟子或分守各长廊入口,或席地打坐,各自戒备。
而此时的镇外十余里的林中,杂草掩映之下的漆黑洞口中探出一个头来。
正是明烟。
她四处打量过后,不见异常,小心翼翼地从洞口探出身子。
刚一站定,十余柄长剑刺来,立时封住周身退路,半点也动弹不得。森寒的剑光在夜色中显得更加逼人,稍有不慎,便会血柱喷出,命丧当场。
明烟叹了口气,冷声道:“俞无涯还真是谨慎啊,连这里都想到了。”
一名虞山派弟子道:“姑娘还请不要乱动,只需原路返回,静待阁中。”
明烟道:“各位也在此等了许久,想来有些烦闷了,这样吧,我们赌上一局,如何?输了我就乖乖回去,赢了的话……”
虞山派那人道:“赢了也不能放你离开。掌门有令,姑娘,恕我不能奉陪。”
明烟正要叹气,突然听到夜色中传来一道轻快的声音:“他不陪你赌,我陪你赌!明烟姑娘,觉得如何?”
“谁!”几人转身去看,只听叮叮几响,似是暗器打在剑身上,十几人觉得手腕或背心一麻,勉强才握住长剑,功力较低者手中剑已然飞出。
暗处中寒光闪动,又有几十人拔剑抢上。
一个酒葫芦从树上飞出,不偏不倚地撞中几人的手腕,后被一人探手接住。
边青陌拔开塞子,仰头喝了一口,连声赞道:“好酒好酒!”
一道粗哑的声音说道:“你这小子,怎么偷我的酒喝!”
边青陌道:“前辈,这可是它自己飞过来了,可不算我偷的!”
万里醉道:“那算什么?算我主动请你的吗?”接过飞回来的酒葫芦。
边青陌笑着抢过一柄长剑,朗声道:“当然算我们有缘了!”右手一挥,长剑飞起,稳稳落到明烟的手中。
明烟笑道:“多谢!”
边青陌道:“那这局算我赢了吗?”
明烟道:“赌局还未开始呢,当然不算!先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再说!”
边青陌道:“有道理!”身形一晃,抢入人群。青光闪过,拔出一柄森寒的匕首,和十余柄长剑缠斗在一起。
暗处又有几十人涌上。
“怎么这么多人?”边青陌手中匕首不停,但左手尚未完全恢复,攻则有之,守却欠缺,左臂总不免被剑锋带到。
眼看一柄长剑刺向左臂,躲闪不及,危急之时,明烟抢上隔开来剑,瞥了眼他的手臂,虽觉有些异样,但不及细看,一时倒也没反应过来,只是问道:“你手怎么了?受伤了吗?”
恰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杂沓的马蹄声。
明烟眉头微皱,“虞山派有这么多人吗?”
边青陌道:“什么?”
话音刚落,一匹快马已驰到近前,一道红色身影从马上掠出,双脚点在挥动的长剑上,眨眼间已落在洞口。身形之快,只能瞥到那人的一抹衣角,连是男是女都没看清。那人将到洞口还未站稳,便抢进洞去了。
边青陌道:“好身手啊!竟不知江湖上还有此等高手!”转念一想,“不对!那人进咽蝉阁了,只怕里面的人有危险吧!”
明烟似是松了口气:“没事的。”
而在此时,马蹄声止歇,数十名黑衣人各执刀剑,混入打斗中。
却不同于先前的虞山派弟子,这些人出手凌厉果决,不是或轻灵或浑厚的招数,而是带着杀气和血腥的致命杀招。
边青陌乘隙说道:“是风白楼的杀手,他们也受了虞山派的指使吗?”
明烟道:“风白楼的杀手,向来只听命于楼主一人。”
边青陌道:“方才那道人影,是风白楼楼主?”
明烟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传信号告知前面的人!”
一名虞山派弟子刚拿出一枚烟花弹,便被边青陌夹手抢过,“这可不行!”
半柱香后,洞口又钻出一个人,打量了眼外面的情势,朝里面招了招手,“出来吧。”
洞口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一行人拨开杂草,从洞口有序走出,片刻间数百人已在林中站定。
楼主闻溪云看了眼溪月,挑眉道:“如何?我来得还算及时吧?”
溪月笑着点了点头,走向一个衣衫褴褛的背影,“这次多谢你出手相助。”
万里醉仰头喝了一大口酒,转身说道:“十一年前,也多谢阁主出手相救,今日,不过是还了个恩情,那可说不上谢了。”话音刚落,运起轻功,三两步间已在数丈外站定。
看了眼人群中那一道青光,朗声道:“小子!不跟我去喝酒吗!”
边青陌应声道:“前辈!等我!”转向明烟笑道:“赌局先欠着!下次有机会,一定还上!”
身形一晃,已追着万里醉而去了。
隐隐还能听到万里醉说道:“你这手臂,倒也有趣。不过更好的是酒量,我这酒,便是喝上一口……”
两道身影渐渐远去,闻溪云问道:“这些人你想怎么办?杀了?”
溪月道:“这些都是虞山派弟子,只是奉掌门之令行事。还有前厅中那些,其中更有许多是谢无期的弟子……”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不过,俞无涯去哪儿了?来的路上你可曾见过他吗?”
闻溪云摇摇头,“没有。”
风白楼和咽蝉阁众人点了虞山派弟子的穴道,然后离开了。
路上,闻溪云想起一事,问道:“白青她们呢?”
“属下不知,并未收到她们的消息。”
闻溪云道:“俞无涯似乎已经知道了白木村的下落,只怕在赶去的路上了。”
溪月道:“那我们……”
话音未落,一声鹰唳划破夜空,黑鹰落在溪月手臂上,腿上还绑着一个竹筒。
半晌,溪月手指捻过,信纸化为碎屑飘落。
闻溪云回想起方才信上所写的内容,问道:“你以为如何?”
溪月愣了片刻,突然说道:“我不知,不如卜上一卦,如何?”
夜色如墨,数只信鸽分落入山林谷中,而那信纸之上,都伏着一只黑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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