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灯火焦急地不住跳动,嶙峋的石壁上投出一道挺拔的身影,俞无涯正闭目凝神运气。
不远处的暗影里,歪七竖八地躺着十个人,其中八人仍然昏迷不醒,另有两人浑身无力地倒在地上,连半点声音也发不出,眉头紧锁,冷汗直流,看起来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俞无涯吸了两人的的内力,正将其化为己用,借机压制体内凌乱暴躁的真气。
半晌后,猛地睁开眼,眼底泛红,吐出一大口血,冷笑一声,“倒是没想到,两人还有些本事。”诡异的神色陡然一僵,眼底闪过一丝兴奋。
玄灵内功混合着虚冥内功注入体内,让他原本狂躁的真气更加难以控制,他一时不能将两股内力化为已用,只得强行压制,但方才竟然觉得有一丝清凉舒爽的气息游走在经脉之中,隐隐有抚平一切躁动反噬之感,俞无涯一时不能确认究竟是玄灵内功之效,还是因为二人合力才会有此感觉。
但这如噩梦般缠绕数十年的反噬之症,竟有一瞬的偃旗息鼓。想到此处,体内的气血翻涌,每一寸经脉都着魔般地想要得到更凛冽的寒意。
可眼下躁动未平,若是贸然出去寻拂衣二人,稍有不慎,很有可能被趁隙而入,反伤及自身。
俞无涯右手抬起,一股内力自手掌击出,角落里又有两人被这股内力抓过去。
那两人神智尚未清醒,好像两个布偶娃娃,双手软绵绵地垂下,任由俞无涯抓住背心,将内力吸走。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那两人被甩开,好像被吸干了气血般,面色苍白,终于缓缓醒过来,体内有如烈火炙烤,皮肤上却又像被冰凌割破,经脉中似有千万只蚂蚁咬噬,痛痒难当。
俞无涯正要再抓两人两人过来,突然想到一事,将那四个被吸干内力的人一一抛起,堆在狭窄的洞口上,堵住来路。
内力疾吐,立时又将两人抓过。
豆火晃动,一阵疾风刮过,黑影一晃,两柄长剑带着森寒的杀气袭来。
俞无涯吸功刚到半途,突然收手,定然于内力有损。但眼见长剑刺来,不可不避。两道劲力吐出,手里的两具身体携着劲风飞出,撞向两人的剑锋。
拂衣和谢与灵剑交左手,避开飞来的两人,身子贴地侧行,剑尖仍直指俞无涯身前。
二人变招极快,但俞无涯身形更快,两人只觉耳侧一阵疾风刮过,两缕发丝被剑气割断,轻飘飘地落下。
而俞无涯已在二人身后站定,手里拿着一柄刚从一人身上顺来的长剑。
他瞥了眼两人身上的血迹和伤口,笑道:“果然没让我失望,真的从那里活着出来了,而且,还是两个人都活下来了。”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
拂衣瞥向他身旁的四人,其中两人正是白青和墨为,问道:“俞无涯,你把风白楼的杀手都抓来了?”
俞无涯道:“当然,她们受命追杀你们两个,这怎么能行?抓来给你们两个出出气,这下场,可还满意?”
拂衣道:“但看来只有六个,剩下的呢?”
俞无涯道:“怎么?想救她们?只是一群没了内力的废物,活下来又能怎么样?若是不小心再伤到你们,我会很不高兴的。玄灵内功,我刚刚试过了,很不错。所以,你们两个现在可不能死。”
拂衣道:“的确,因为要死的人,是你!”话音刚落,和谢与灵又持剑攻上。
剑光霍霍,依然看不清剑招来势,凌厉的剑气和强劲的内力在昏暗的石室内席卷肆虐,那一点豆火陡然熄灭。
漆黑之中,只听俞无涯冷笑一声,“只凭这个吗?是不是太自信了?”一道凌厉的掌风挥出,身后意欲偷袭的白青六人身子飞起,撞上岩壁。
方才她们和拂衣交换神色之际便已然达成共识,拂衣二人正面强攻,趁机熄灭灯火。昏暗之中,即便听声辨位功力再强,仍需一瞬来适应这片黑暗。便在此时,白青六人正可从身后偷袭。
但六人身形刚动,便已被俞无涯发现,还没及出手,身子远远地飞出了。
可即便偷袭未成,仍是分散了俞无涯的一丝心神,虽只一瞬,已经足够。
两柄长剑立时封住俞无涯周身去路,剑气化成一堵墙,将他围在垓心。
一旁的白青挣扎这从地上爬起来,抓过掉落在旁的长剑,犹豫着是否该上前相帮。但她已然内力全失,挥出的剑招虽有杀心,但失了力道,稍有不慎,反倒会帮倒忙。
便在此时,拂衣和谢与灵向后跃出,踉跄数步才稳住身形,拂衣喊道:“带她们走!”
俞无涯道:“就这么有把握能胜过我吗?总不能是善心大发,一心想要救人吧?”衣袖一挥,洞内烛火大亮。
白青只愣了一瞬,便和其余五人背起地上昏迷不醒的人奔向了洞口。
离开之前,转身看向满身是血的两人,和其余五人相视一眼。
下一刻,九柄长剑飞出,虽然力道不足,剑尖仍是一齐对准了俞无涯。
“多谢!”
拂衣和谢与灵身随剑进,手中剑越舞越快,将九柄长剑一齐挑起,组成了一个剑气凌厉的剑阵。
“谢与灵,我们的剑招还没有名字呢。”
“拂衣,你觉得叫什么好?”
“因为是砍竹子创出的剑法,所以,断竹剑法,如何?”
“好,就叫断竹剑法。”
兵刃断裂之声不绝,数不清的长剑碎片携着冷冽的寒霜和逼人的黑气,宛如极寒之境刮骨的冰风,一齐射向俞无涯,而他四周退路被尽数封住,已然避无可避。
洞口的白青愣住一瞬,看着闪动的剑身碎片,虽是千钧一发的逃命时刻,但仍禁不住因为这样的剑气和剑意而驻足片刻。
江湖剑客的剑意应当是潇洒恣意的,而杀手之剑狠厉血腥,二者是截然不同的。
人们往往赞赏倾慕前者,而对一味的杀人有些鄙夷。
但白青觉得她会永远记得,眼下这一刻的剑意,果决又狠厉,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俞无涯只觉被密不透风的剑气裹挟其中,似有源源不断的断剑从四面八方射来,而这所有的碎片,又被两股极强的内力牵引,飘忽来去,寻不到踪迹。
白青六人背着昏迷不醒的其他杀手,沿着来路出去。
突然,只听“轰”的一声,各人身子一颤,内力既失,险些立足不稳,摔倒在地。
墨为转身看着洞口的方向:“这声音……像是石壁崩裂……里面……”
白青知道那没说完的后半句是什么,这样的声音,是爆炸。
除了火药爆炸,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一股极强的内力撞在石壁上造成的坍塌。
可若是如此,只怕比火药更加可怖。
洞内,拂衣和谢与灵倒在地上,嘴角不住有鲜血流出,手臂、肩膀上还插着几块断剑的碎片。
俞无涯站在丈余处,身上也满是伤口,一身灰衣已被鲜血染红,左眼被一块断剑射中,鲜血直流,映着那张略带笑意的阴狠面孔,在晃动的烛火中显得格外吓人。
俞无涯摸了摸眼中流出的鲜血,冷笑一声,猛地将碎片拔出,一道血线飞溅而出。
“好剑法,当真是好剑法!不过,你们怎么不按照苏寻留下的东西,将剑刺到穴道上呢……”一边说,一边缓缓走向两人。
拂衣和谢与灵撑着剑却始终站不起身,只能看着那带血的脚印一点点靠近。
俞无涯道:“你们竟然猜对了,哈哈哈……哈哈……”
数年来,俞无涯也曾数次察觉苏寻私下琢磨他的内功,所以故意卖了破绽给他,那穴道确实是他的弱点所在,旁人的内力突然涌入会搅乱体内的气息,但也只不过片刻而已。一旦他吸了更多内力,稍稍平复自己真气,这弱点便会变成助力,若有人想要从此处注入真气害他,反倒会被吸走内力,只需一瞬,便是废人一个。
他不知为何,这两人竟然没有上当。
然而此刻的拂衣再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答话扰乱俞无涯的心神,凝神聚集真气,要在他逼近的那一刻攻出最后一招。
却突然感觉有水滴在自己的脸上,抬头一看,俞无涯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支撑不住,右手抵剑,单膝跪在地上。
他缓缓抬起头,嘴角带着笑意,“同归于尽的剑招,真是令人惊叹啊!只不过,这点功力,还杀不死我!”话音未落,挥出一掌,谢与灵身子飞出,撞在数丈之外的石壁上。
俞无涯一步抢上,抓过拂衣,神色有些痴狂,“玄灵内功,是我的!”
拂衣只觉右手腕上一痛,内力控制不住的涌出。左手微动,刚想抓剑反抗,咔擦一声,左手臂骨折断。
俞无涯道:“可惜了,这样的左手剑法,以后再也用不出……”最后一字还未说完,身后一道剑气袭来。
俞无涯另一只手横剑格挡,“谢与灵,你的身形慢了很多啊。”
一道寒光闪过,在半空中画个圈子,接着一条血线飞出,俞无涯眉头紧皱,急忙退开数步。
而他方才抓着拂衣的那只手,此刻正无力地晃在身侧,鲜血直流,经脉断裂,伤口再深上几许,这只手便会断掉了。
这才是真正的九转剑法。
谢与灵奔到拂衣身旁,扶她站起。
“谢与灵,你……”
“拂衣,没事的。”
而他此刻周身杀意越来越浓,剑身被浓重的黑气缠绕,就要看不出原先的剑光了。
俞无涯终于有些生气,撕下衣襟胡乱地将断手裹住,“走火入魔吗?聊胜于无!谢与灵,谢无期不是我的对手,而你,也会死在我手里!”
“拂衣,你休息一会儿。”
两道身影瞬时缠斗在一起。
拂衣心急如焚,可越是急躁越是不利,只得赶忙接好自己的断骨。
嘭的一声,谢与灵撞在石壁上,尘土簌簌而落,呛得人不住咳嗽,鲜血直流。
俞无涯须发凌乱,啐了口血,扔掉手中的断剑,一步一步朝谢与灵走过去。
“你的内功,义父就笑纳了。”
一道黑影抢上,拂衣挡在谢与灵身前,看着他满身的血,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生怕靠近会弄疼他。
而身后,俞无涯的声音越来越近,“谢与灵,见到谢无期替我问个好。”势道浑厚的掌风自上方逼来。
拂衣神色冰冷,猛地转身对上一掌。
俞无涯冷笑道:“你想先死……”话音未落,神色陡变,只觉全身的内力好像被一阵凛冽的寒意冻住,气息不畅,胸口窒滞感越来越重,渐感呼吸困难。有些不可置信地抬眸,却正对上谢与灵满是杀意的目光,“先死的,一定是你。还有一点你说错了,没人想和你同归于尽,要死的,只有你。”而他的手,正搭在拂衣的肩膀上。
拂衣只觉一股汹涌的内力自背心汇入,这股内力,她再熟悉不过,是谢与灵。
谢与灵曾数次将他的内力送到拂衣体内,所以拂衣的身体并不抗拒,自然而然地接纳这股外力的帮助。
“谢与灵……”
“我们不是商量过吗?只要不死,什么办法都可以。你习惯了我的内力,应该可以用得很好。”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急火攻心下走火入魔,他的内力确实比从前强了数倍,但这样的内息被杀意浸润,不应该一同留在拂衣体内。
所以,所有的杀气恨意都留在他的身上。
可是没了内力的压制,那些恨片刻间就会吞噬掉一个人的理智。
谢与灵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声音在叫嚣,催促着他拿起剑杀个痛快,视线好像都被染红,深渊一点点将他吞没,所有的一切都该用鲜血填满。
脑海中闪过一个声音,似乎在说,如果这样,就不能牵她的手了。
她是谁?
一道焦急的声音唤回了他的心神,“谢与灵!”
谢与灵记得,这种时候,他应该要回应的。
“嗯,我在。”
俞无涯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脸色已然冻得发紫,眉毛、头发上都染上了寒霜,身体渐渐变得僵硬。
败局已定,拂衣见状收回手,急忙转身扶住要倒下的谢与灵。
俞无涯看着两人,费力地扯了扯嘴角,“还是……回来……了……”
拂衣捡起谢与灵掉落的长剑,放在他的手里,两人握着各自的长剑一齐自前而后刺穿了俞无涯的身体。
长剑抽出,俞无涯向后倒在地上,视线缓缓扫过这个空旷的石洞,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了一个缩在角落里的小孩。
小时候他曾听说,人在死前会有走马灯,那时候会看到这一生最难忘的画面。
那个时候他还很小,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回忆的。
可人活一辈子,难道没有什么难忘的事情吗?
当然会有,可那都是他最不想回忆的。
后来,他一直都在找这样的场景,想要努力记住,然后在死前用来回忆。
他并不想死的,因为他觉得自己一直都没有找到。
江湖第一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的死前会回忆什么呢,永远没有人会知道了。
谢与灵笑着看向拂衣,手腕脱力,长剑掉在地上,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石洞内显得格外清晰。
拂衣扶着他坐在旁边,立时便要为他输送内力疗伤。
谢与灵轻声道:“拂衣……”
“嗯,先疗伤,谢与灵,我给你疗伤,剩下的事以后再说。”
“拂衣,别哭。”谢与灵勉强转了半个身子,想要抬手给她擦一擦眼泪,“我没事,这里太冷了,我们走吧。”
拂衣兀自将手贴在他的背心上,“嗯,我们这就走,很快就走,我们要一起离开。”
谢与灵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累,“现在就走,好吗?”
拂衣贴在他背心上的手不住颤抖,半晌才缓缓收回,收起两人的长剑一起挂在腰间。
谢与灵撑着石壁想要站起身,可是全身没力气,险些就要摔倒。
拂衣二话不说就将他背在自己的背上。
谢与灵伸手拦住,“需要你扶我一下,可以吗?”
拂衣点点头,“好。”
两道身影搀扶着走出昏暗的地下。
林中,月色如水,一片平静。
两道身影渐行渐远,“嘭”的一声巨响自身后传来,但两人并没有回头。
冲天的火光中,一旁树下的泥土有些松动,突然尘土飞扬,地上出现一个大坑,从里面探出一个人来。
那人刚一爬出来,就迫不及待地抖了抖满身的尘土。
旁边的一身红衣有些嫌弃地瞪了这人一眼,快步走开。
“怎么样?”
“死了。”
“那咱们走吧。”
一人摇了摇手里的破蒲扇,“等等。”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片大火前,站着一个久久未动的身影。
“她……要过去看看吗?”
蒲扇轻摇,“我掐指一算,还是不过去得好,走吧。”
“掐指算出什么来了?”
“嗯,天机不可泄露。”
江洵在那里从天黑站到天亮,直到大火熄灭。
她一步步走进坍塌的废墟,捧走了一抔土,在不远处的溪边埋好。
初升的日光映在那块无字的墓碑上,看得人心里空落落的。
坟前,摆着几样寻常的祭品。
江洵不知道俞无涯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在她印象里,似乎从来不存在这样的东西。
是执着于功法吗?
江洵不知道,只是在那里多放上了几个白馒头,这是当年俞无涯捡回她之后给她吃的第一样东西。
仍是冬日,但阳光却刺眼得很。
江洵看了眼蛊中的黑虫,血越来越少了,她还不能停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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