仑日长老躬身向轿辇方向行礼,声音带着敬畏:“教主,二次洗礼即将开始,过程恐有吵嚷,恭请您与少教主暂避。”
黑色幔帐后静默片刻,那平稳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无妨,既然少教主如此关切,便留下观摩吧,多见识些,也是好的。”
慈蝉心头一紧,却不敢出言反驳。
他只能硬着头皮,半扶半架着依旧呆滞的庄宴,跟随仑日走向内室那扇更为厚重、刻画着密密麻麻扭曲竖目的金属门。
西洗礼堂。
轿辇静立原地,幔帐微拂,仿佛一道沉默的阴影,注视着他们没入内室的黑暗。
内室比外间更为阴冷,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重的金属和消毒水的气味,混杂着一丝电路过载的焦糊味。
墙壁上嵌着几盏发出幽蓝光芒的灯管,光线惨淡,映照出中央那座更为复杂、布满管线与束缚带的金属操作台,以及周围一些形状怪异用途不明的仪器。
仑日示意慈蝉将庄宴安置在操作台上。
慈蝉动作僵硬的照做,看着庄宴如同没有生命的物品般被固定住四肢和躯干。
冰冷的金属扣环锁死时发出的咔哒轻响,在寂静的内室里格外刺耳。
仑日走到操作台前,开始调试仪器,屏幕上闪过一串串快速滚动的、难以理解的符号和数据。
他并未再多言,全神贯注,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
慈蝉站在角落,手脚冰凉。
他能感觉到背后那扇门并未完全隔绝外界的注视,那道来自轿辇的、无形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金属与石壁,牢牢钉在他的背上,让他动弹不得。
他看着操作台上庄宴那张失去所有表情的脸,在幽蓝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如同一张精致的人皮面具。内室里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以及他自己极力压抑的、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仑日掀开后方厚重的帘布,显露出后面的装置。其结构与脑立通的设备如出一辙,同样的电子屏幕,同样的营养液导管,以及导管中央悬浮着的,微微搏动的人类大脑。
慈蝉瞳孔骤缩,身体先于意识向前冲去,却被仑日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他呼吸急促,目光死死锁在庄宴身上,用尽力气平稳声音:“他到底有什么特别,竟能劳烦教主亲自观礼?”
仑日一边调整着导管角度,一边微笑着回应,一张老脸上褶子尽显。
“教主说,这位是他的旧相识,既肯入教,自然要多加关照。”
旧相识?怎么会!
慈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冷汗瞬间浸湿后背。
导管中,一枚肉红色的、类似神经触须的物体缓缓伸出,朝着庄宴的额头方向移去。
一股毛骨悚然的预感攫住了慈蝉,直觉告诉他……
不能让它碰到庄宴!
他操起墙角的木凳,用尽全力砸向那根蠕动的导管。
脆弱的管壁应声破裂,粘稠液体溅出。
仑日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脸营养液,惊怒交加。
一旁静止的守卫机器人眼中瞬间红光亮起,机械臂横扫,将慈蝉狠狠击飞撞在墙壁上。
慈蝉摔落在地,喉头一甜,咳出一口血沫。
仑日手忙脚乱的试图堵住破裂的导管,面目狰狞的看向慈蝉:“教主早料到你心怀不轨!既然放你进来,自然做好了万全准……”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柄窄细的薄刀无声无息的划过他的咽喉,带出一线猩红。
仑日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异响,身体软倒下去,四肢却仍在无意识地抽搐。
操作台上,庄宴不知何时已挣脱束缚,正活动着有些僵硬的手腕。
几滴温热的血溅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沿着锋利的下颌线滑落,在幽□□光下映出惊心的红,让他漠然的神情更显的妖异非常。
他垂眼看了看地上仍在痉挛的躯体,眉头微蹙:“这玩意儿,还能算人吗?”
他随手扯断旁边机器人的主控线路,机器人眼中的红光闪烁几下,彻底熄灭。
庄宴瞥了一眼:“真知道还真够落后的,居然还在用这种老掉牙的线控机器人。”
慈蝉挣扎着撑起身,难以置信的围着人转圈,试图仔细观察他。
“你……你怎么没事?”
庄宴用指尖抹去脸上的血点,语气调笑:“你确定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慈蝉猛然回神,焦虑的抓了抓光头:“完了,外面全是教众,教主也在,我们怎么逃得掉。”
想起那个说话不阴不阳的教主,庄宴也嫌恶的撇了下嘴角。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刚刚被仑日长老带进来的厚重的扳手,语气依旧带着股混不吝的随意:
“放心,哥带你跑。”
庄宴拎着扳手,毫不犹豫的狠狠砸向那盛放着大脑的透明容器。
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刺耳声响,一股剧烈刺穿的疼痛瞬间席卷他的颅脑。
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的踉跄,单膝跪倒在地,倚着破损的容器边缘才勉强支撑。
营养液从破口汩汩涌出,浸湿了他的裤脚。
容器中那颗大脑似乎感知到危机,搏动的频率急剧加快,每一次收缩都像重锤敲击在庄宴的脑膜上,带来更汹涌的痛楚。
慈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反应过来后立刻上前想要搀扶。
几乎同时,厚重的金属门外传来沉重的撞击声和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
外面的人显然已经察觉内室有变,正试图强行破门,慈蝉脸色一变,迅速转身用肩膀死死抵住门板。
幸而这洗礼堂的内门足够厚重,一时还能抵挡。
庄宴强忍着颅内的翻江倒海,撑着手臂从湿滑的地面站起。
他看也未看,伸手直接探入破损的容器,一把将那颗仍在剧烈搏动的大脑捞了出来,黏滑冰冷的触感让他眉头紧锁。
“过来!”他声音因疼痛而有些发紧,示意慈蝉跟上,自己则快步走向容器基座的位置。
他将大脑捏在手心,快速扫视地面。
“西四步,后西南两步。”他语速极快的对刚把操作台推到门后,离开门边跑过来的慈蝉说道。
慈蝉虽不明所以,但此刻别无选择。
他依言向西精准踏出四步,紧接着转向西南方向,迈出两步。
脚步落定的瞬间,他脚下的石板毫无预兆的向下翻开。
慈蝉惊呼一声,整个人瞬间失重,坠入下方未知的黑暗。
庄宴没有丝毫犹豫,在石板合拢前的一刹那,紧跟着纵身跃下。
地道深邃,四周是纯粹的黑暗。
慈蝉在坠落中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撞击的钝痛让他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一片昏沉中醒来。
晃了晃尚且模糊的视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庄宴的身影,他正坐在一旁,手里捏着一片薄薄的、颜色灰白的组织。
而在他的脚边,那颗原本完整的大脑已被乱七八糟的割成数片,散乱的摊在地上,像一堆不新鲜的死肉。
慈蝉撑起身,目光在那堆脑组织碎片和庄宴之间来回移动,喉咙有些发干:“你……”
庄宴将指尖那片随手扔下,拍了拍手,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谁让它一直跳,跳得我头疼。”
慈蝉一时语塞,揉了揉仍在发痛的后背,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处陈年通道,满铺青石,空气沉闷,带着甜湿的土腥味。
“这是哪里?”
“我怎么知道。”庄宴答得理所当然。
慈蝉愣住,带着几分不敢置信:“不是你让我踩的那个位置开门吗?”
“试试而已,”庄宴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灰尘,“没想到真能行。”
“试试?”慈蝉的声音拔高了些,“要是行不通呢?我们岂不是……”
岂不是落到真知道的手里了!
“是啊,”庄宴截断他的话,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甚至带了点无所谓,“那咱俩就只能搭伴儿上黄泉路了。”
慈蝉被他这不以为然的态度噎住,一口气堵在胸口,脸色涨得有些发红。
庄宴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觉得还是不要真把人急出毛病为好。
他顿了顿,才用一种稍显正经些的口吻解释:“是扶光之前发来的消息。他说真知道的洗礼堂可能都有地下暗道,我们刚才所在的西洗礼堂的通道,方位是他根据其他三个已知洗礼堂的位置推算出来。”
他瞥了一眼慈蝉:“我只是赌他的推算够准,赌这下面确实有条路。”
慈蝉听着这番解释,只觉得一阵无力感从心底漫上来,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抬手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角,心想你们两口子耍人真是有一套。
害他白白担心了那么久……
他缓了口气,带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道:“那扶光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庄宴正低头翻看着地上的脑切片,像捡几条死鱼,闻言头也没抬,语气稀疏平常:“不知道,他发完那条消息就断了联系,之后再没音讯了。”
慈蝉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他默默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灰尘的衣摆,感觉最后一点支撑也被抽走了。
庄宴看他蔫头耷脑的样子,从口袋掏出一个塑料袋,将地上那堆脑组织碎片收拢进去,系好袋口。
“休息够了就走,教里的人随时可能追上来。”
慈蝉魂不守舍的爬起来,抹了把光头:“走。”
两人沿着通道前行,越走越宽。
两旁墙面的青石板逐渐被原始邪异的竖目雕刻取代,刻痕深重,年代感很足。
慈蝉伸手触摸石面,指尖感受着凹凸的纹路:“这些雕刻,至少在二百年以上了。”
庄宴暗自皱眉,这甚至已经超出人类历史的长度了。
他不动声色的问:“你还懂鉴古?”
“略懂。小时候师傅教过一些皮毛。”慈蝉嘚瑟了一把。
“你师傅懂得不少。”
慈蝉语气里带上些许自豪:“我师傅就是本活百科全书,什么都知道。小时候他……”
他的话匣子打开,开始絮絮叨叨说起往事。
庄宴一边听着,一边观察四周。
墙壁上的雕刻,通道的构造,这里不像是真知道教自行开凿的,更像某种早已存在的古代遗迹,带着墓道特有的阴森规整。
他打断慈蝉的回忆:“真知道教会自行挖掘这类的安全通道吗?”
慈蝉摇头:“应该不会,听说现任教主很忌讳教众有逃离的念头,认为入教就该一心一意,即便外出也必须走正门。”
他顿了顿,“像扶光他们进来的水路,还有我们现在走的这条,八成,要不就是前几任留下的,或者本就存在于此。”
“但要是前几任教主开的话,也不太像啊?”
“嗯?”庄宴偏偏头,眼睛落在慈蝉脸上,“为什么?”
慈蝉倒是眉眼舒展,反问道:“你见过安全通道又是贴砖又是雕刻的吗?这么大这么长的通道,成本得多高啊?”
有道理。
庄宴点点头。
说到这里,慈蝉语气略显懊恼:“可惜他们一直提防我,教里很多事,我其实并不清楚。”
那很可能就是原本存在的东西了。
庄宴心想,希望自己的运气没那么糟。
通道向前延伸,寒意渐浓,明显是在向地底深处行进。
两侧石壁上的竖目雕刻逐渐演变成颜色陈旧的壁画,可惜光线昏暗,画风又过于抽象,两人趴在墙边研究了半天,也没能辨清具体内容。
慈蝉叹了口气:“要是楚豫在就好了,高功能机器人最擅长分析这类图像。”
庄宴深以为然。
两人在阴冷的通道中行进了约莫一个半小时,前方依旧看不到尽头。
兴许是刚刚摔下来有些受伤,慈蝉气息不稳,提议稍作休息,庄宴没有反对,便靠着布满陈旧雕刻的石壁坐下。
慈蝉的目光几次掠过庄宴,带着明显的犹豫和探究,庄宴察觉到了,撩起眼皮看他:“怎么了?”
望着那双薄情而锋利的眼睛,慈蝉踌躇片刻,还是开了口:“你那个第一次洗礼……真的没事?仑日当时到底做了什么?”
庄宴像是才想起这回事,眉梢微挑。
“你不说,我都忘了这回事儿了。”
他从贴身内袋里取出一枚薄而锋利的刀片,用衣角仔细擦拭干净,又摸出打火机,幽蓝的火苗舔舐过冰冷的金属表面,算是进行了简单的消毒。
慈蝉不明所以,只是屏息看着。
做完这些,庄宴抬手,指尖在自己右侧耳后约五厘米的颈侧部位缓慢摸索,像是在确认什么。
紧接着,他捏着那枚消毒过的刀片,没有丝毫迟疑,利落的划开了那里的皮肤。
一道细长的血线立刻渗出,沿着瓷白的颈侧蜿蜒而下。
刺眼的很。
慈蝉被这突如其来的自残惊得倒吸一口冷气,手忙脚乱的想要撕扯自己的斗篷给他包扎。
“你干什么!”语气颇有些凶巴巴。
庄宴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抬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在慈蝉惊骇的注视下,他细长的食指和中指顺着那道新鲜的切口,毫不犹豫的探了进去。
指尖没入皮肉,在皮下细微的移动、探索,慈蝉甚至能清晰的看到那两根手指在皮层下活动的轮廓,这景象让他牙根都有些发酸。
时间仿佛被拉长。
漫长的五秒后,庄宴的手指退出,带出少许血丝。
他的指尖捏着一个黄豆大小泛着金属冷光的东西,看也未看,随手将其甩落在身旁的青石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慈蝉将撕下的布条递过去,目光落在那小东西上,有些疑惑:“这是……个芯片?”
庄宴接过布条,随意按在颈侧的伤口上,血很快洇湿了布料。“嗯。”
他应了一声,“黏在神经上,用来控制人的行为的东西。”
慈蝉抬起头,眼中有对这种下作手段的厌恶,但更多的是困惑。
“那你怎么会……不受影响?”
庄宴闻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甚至带着点桀骜戾气的笑,眼神里是漠然的蔑视。
“就这种玩意儿,”他说,“我十几岁的时候就玩儿过了。”
上上一个在他身上玩这东西的人,已经被他埋在方块区管理部门口的大槐树下做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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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神仙宫(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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