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继续沿着通道壁前行,四周光线愈发昏暗,寒意也愈来愈重,几乎呵气成霜。
慈蝉一脚踏空,身体骤然下坠,惊呼声卡在喉咙里。
庄宴反应极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手臂的关节处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啦声响。
“呃…”庄宴闷哼一声,手臂因瞬间承受的重量而剧烈颤抖,额角青筋隐现,他咬紧牙关,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将慈蝉一点点拖回地面。
被拉上来的慈蝉瘫在地上大口喘息,惊魂未定。
庄宴揉着显然有些受力过大而磨损的肘关节,那里有一片狰狞的擦伤,他皱着眉查看:“你该减减肥了,我这机械胳膊都差点拉断了。”
“谁…谁想到这鬼地方地上还能有个洞!”慈蝉喘着气反驳,随即双手合十,对着庄宴不住作揖,“大哥,求你了,把那小手电拿出来照照路吧!省那点电,咱还没出去就摔死了!”
他又吸了吸鼻子,眉头拧紧,低声嘟囔:“而且…好像有股甜腥味,怪恶心的。”
庄宴叹了口气,从衣袋深处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微型手电,递过去。
慈蝉一把抓过,立刻趴到洞口边缘,撅着屁股将光线向下探去。
突然,他摇晃的屁股僵住,随即猛的向后缩回,爬到一边干呕起来,手电筒的光线随之胡乱晃动。
“看到什么了?”庄宴问。
慈蝉脸色发白,将手电塞回庄宴手里,手指颤抖地指向洞口。
庄宴疑惑地看他一眼,蹲下身,将光线重新照向下方。
洞口边缘有明显的加固痕迹,并非自然塌陷。
越靠近,那股甜腻恶心的气味越发浓重。洞不算深,微型手电的光线勉强能勾勒出底部的轮廓。
庄宴视力不佳,他眯起眼,又俯低了些,才看清下面的一坨。
是人的残肢。
没有腐烂,也没白骨化,就那么杂乱的堆叠着,断肢的断面还很新鲜,像是刚被丢下来不久。
慈蝉在一旁捂着嘴,声音发抖:“这…这是什么?祭祀坑?”
庄宴眉头紧锁:“可能吧,但这些…看起来很新鲜,会不会是教里周一的贡品?”
慈蝉用力摇头:“周一的贡品是活人放血,要保持全尸敬献给巨神明……”
庄宴心头蓦地一紧,一股被窥视的寒意毫无征兆的爬上脊背。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地下传来,继而很快的流窜到他们的后方。
他猛的后退两步,一把拉住慈蝉的手臂,声音压得极低:“我感觉不对,先离开这里。”
身后忽然轻飘飘的落下一阵灰尘,伴随着“咚”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了地。
两人来不及细看,拔腿就跑。
从墙壁剥离的粘腻声响紧追不舍,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啪啪声。
像是人的手脚**裸拍在地上的声音。
慈蝉边跑边喘,声音发颤:“那东西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墙上明明什么都没有!”
“我他妈怎么知道!”庄宴大骂,额角渗出冷汗,“真活见鬼了!”
他们沿着幽暗的墓道拼命狂奔,脚下不敢有丝毫停顿。
就在肺叶快要炸开时,前方黑暗中缓缓透出一抹微弱的光亮,并且随着他们的靠近迅速放大。
一个门洞的轮廓清晰起来。
能出去了吗?
“快!”庄宴低喝,两人用尽最后力气加速,一鼓作气冲进门内。
强光刺得他们瞬间眯起眼。
门内似乎是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光线来源不明,但足以视物。
庄宴第一时间回头,只见那扭曲的东西徘徊在门洞外的阴影里,缓慢蠕动着,却并未踏入这片光亮。
借着光,他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全貌。
还是个熟面孔,如果楚豫在这里,他也一定会感觉眼熟的。
杂扭的手脚,橡皮泥一样的脸孔,像是把几十个人揉到一起后重组的东西。
与他和楚豫在居民楼里看到的东西一母同胞。
“好恶心……”慈蝉在一旁喃喃,声音虚弱,“它们怎么进食?好像…没看到嘴……”
庄宴闻言侧目,这小子的关注点怎么这么奇怪?
下一秒,慈蝉跪地弯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只能吐出些酸涩的胆汁。
庄宴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
一片白光中,一个微弱又带着点抱怨的声音从看不清的角落传来。
“那个…能不能别吐这儿啊…怪膈应人的…”
庄宴眼神一收,刀子一样撇向那个角落。
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小心翼翼的从角落的缝隙里挪了出来。
他将慈蝉拉到身后,绑在腿侧的匕首已经被他拔出,反手握紧,刀尖在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微微压低重心,身体绷成一道蓄势待发的直线,紧抿的唇线和冷冽的眼神将他整张脸的轮廓勾勒得愈发锋利,警惕的锁定着那片阴影。
那是攻击的姿态。
那女人被庄宴手中泛着寒光的匕首和冷冽的眼神吓得一哆嗦,立刻高举双手:“别!我们不是怪物!”
她搀扶着的男人显然虚弱不堪,失去支撑后左摇右晃,最终“呱唧”一声软倒在地,恰好与刚吐完、正撑着膝盖爬起来的慈蝉形成了一个的“对拜”姿势。
场面一度有些奇怪。
女人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慌忙弯腰,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将男人重新架起,两人同时举起了四只手,姿态笨拙又透着几分可怜。
庄宴并未因此放松警惕,刀尖稳稳指向对方:“你们是什么人?”
女人表情有些微妙,反问道:“你们……不是教里的人?”
庄宴的刀尖纹丝不动。
女人脸色更白,急忙解释:“我们是教众,但我们是想逃出去的!”
慈蝉此刻终于缓过气,用袖子擦了擦嘴。
庄宴嫌弃的往旁边挪开半步。慈蝉没在意,追问道:“逃出去?那怎么会掉到这下面来?”
女人闻言,脸上顿时浮现愤懑之色,甚至放下了举着的手。
“被人坑了!有人告诉我们走这条路没有教众和守卫……”她顿了顿,几乎是仰天长叹,“可他没告诉我们,这下面有这些怪物啊!”
“你们在这里多久了?这地方……那些怪物不进来?”庄宴问,目光依旧带着审视。
“快两年了,”女人语气低落下来,“刚开始天天被追着跑,到处躲藏,后来偶然发现了这里,它们好像不敢进来,我们才敢暂时躲着。”
她看了看身旁沉默的男人,声音更沉,“但我们……走不出去了。”
她旁边的男人艰难的放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以示安慰。
庄宴的眼睛眯了眯,刀尖微不可察的偏了偏:“你们是……”
“哦,我俩是夫妻,”女人连忙介绍,旁边的男人也配合的点点头,“我叫阿莱,他叫卜一杨,我们真的不是坏人!”
庄宴审视着他们相互依靠的姿态和眼中的惊惧疲惫,不像作伪。
他手腕一翻,匕首利落的收回腿侧的鞘中。
阿莱明显松了口气,搀着卜一杨靠近了些。
距离拉近,白光下的视野清晰起来。
阿莱的目光落在庄宴脸上,先是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艳,随即又浮起些许疑惑和难以置信。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追问什么,但最终只是话头一转:“你们…是哪儿来的?怎么会进到这里面?”
庄宴将匕首妥善归位,抬眼看着阿莱,随意地指了指慈蝉:“光头。”又指了指自己,“小庄。”
阿莱一看到那个闪耀的光头,立刻惊慌的后退了两步,“少教主?”
慈蝉也被吓一跳,才想起来阿莱夫妇是教众的话,大概是认识他的。
他连忙摆手,“别害怕,我和教里不是一伙儿的。”
“我……”
“他现在大概已经被你们真知道通缉了。”庄宴语气恢复了平常的调子,甚至带了点漫不经心,“我俩逃命的时候不小心掉下来,本想找路出去,结果撞上那玩意儿了。”
阿莱和卜一杨听到这话,稍稍放心了一些,只是还是不敢靠的太近。
此刻收起武器的庄宴,周身那股迫人的锐气悄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似无害的松弛。
他唇角微扬,勾勒出一个浅淡的弧度,那张过分出众的脸在光线下显得清晰而生动,让对面的阿莱和卜一杨都不由得晃神了一瞬。
阿莱叹了口气,语气带着认命般的无奈:“好多掉下来的人,一开始都这么想。”
慈蝉捕捉到关键词:“好多人?”
“是啊,”阿莱点头,神色黯然,“不过他们不在这附近,大家分散开了……主要是为了避免为了争抢食物起冲突。”
她说着,更紧的握住了卜一杨的手,“这下面物资匮乏,我男人就是之前抢吃的时,被人割伤了脖子,声带坏了,再说不了话了。”
卜一杨沉默的回握她的手,眼神平静。
“还好我俩都是半机器人,对食物需求不高,”阿莱继续道,声音低沉下去显得很失落。
“下面有些人……听说直接饿死了,还有好几个……是小孩子。”
慈蝉自幼受佛家慈悲教诲,闻言面露不忍,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一路的奔跑让庄宴和慈蝉疲惫不堪,而慈蝉又是惊吓又是呕吐的,双重折磨让他几乎虚脱,此刻正毫无形象地瘫倒在地,胸口剧烈起伏,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欠奉。
阿莱小心翼翼的挪近,干瘦的手掌摊开,递过来一小块深绿色的、干瘪的青苔。
庄宴低头看着那点微不足道的绿色,微微一怔。
阿莱见他没接,有些窘迫的回头看了眼卜一杨,得到丈夫无声的鼓励后,才将那点青苔轻轻塞进庄宴手里。
“我们也没什么能吃的,”她声音很轻,“我们留一点,给你们分一点。”
庄宴握着那块青苔,此时才看清阿莱的样子。
他低声道了一句谢,将那块青苔小心的递给了慈蝉,又扭头向阿莱和卜一杨道了一声谢。
慈蝉没力气,只是将青苔拢在手心,宛如珍宝。
这一路走来,砖石镶嵌,一点水源和植物都没摸到,他们想的到这下面食物有多稀缺。
阿莱听到谢谢,干瘦的脸颊微微扬起,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坐回卜一杨身边,依靠着丈夫。她嘴角那颗小痣随着这个微小的笑容向上牵动,卜一杨看着她,疲惫的眼中也流露出一点极淡的笑意,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直到此刻,庄宴才恍然意识到,原来他们两个还很年轻啊。
庄宴看着那两张被磨搓的疲惫和老态的脸,看着那两只紧紧交握、指节因长期劳作和匮乏而有些变形的手,看着他们相依取暖的姿态和小心翼翼分食一块青苔的模样。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移开视线,将心中那点涩意压回深处。
地下没有时间概念,只是慈蝉修整好后,庄宴就准备再次启程。
他不能一直呆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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