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国公府的一处客房里,房中光线幽暗,楚凌并未安寝。
他内里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外袍随意地披在肩上,一手支着下巴,靠坐在窗前的软塌上。
窗户半开着,沁着晨寒的空气涌入室内,他难得的觉得心神宁静。
晨光未起,天色却开始微亮,他望着窗外庭院中一棵高大的乔木,可以看见光秃的枝桠间已然冒出了不少嫩绿新芽,倔强地宣告着春日的来临。
他身侧的小几上,摆着一碗浓黑的药汁,早已凉透,却仍在散发出苦涩的气息。
房门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响动,墨七放轻脚步走进屋里,像怕会打扰到窗前的主子,他恭敬地垂首立于榻前。
楚凌并未回头,依旧望着那棵焕发生机的大树,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他们走了?”
“是。”墨七道:“刚走不久,宋国公亲自送行。”
楚凌闻言,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丝冰冷的讥诮:“呵,不愧是当年跟随先帝征战沙场,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老将,出手果决。宋家军……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听到这支铁骑的名号。先帝啊先帝,您还真是为您的宝贝儿子们,留了不少的后手。”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谈论一件趣事,但言语间却透着透心的寒气。
墨七沉默片刻,请示道:“主子,我们是否也即刻动身前往南淮郡?否则那边的情况恐怕……”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南淮郡那边的局势,尤其是瘟疫出现之后,已乱成了一锅粥,人人自危。
自从越来越多相关的人无故失踪之后,那几位连日来已连大门都不敢踏出,只日日派了府中小厮前往万机阁蹲守主子。
若再不去稳住他们,恐怕他们会自露马脚,谁也不知道他们能做出什么蠢事。
楚凌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悠然:“急什么?宋国公两日后才办寿宴,我既答应了留下喝杯寿酒,岂可食言,失了礼数?”
他顿了顿,忽而淡淡一笑道:“传信过去,让南淮郡的大人们,务必要好好配合定远王殿下整治瘟疫。不可阻拦。”
说完,他嘴角那抹弧度愈发深邃,目光又投向窗外,晨光初霁,那嫩芽上的鲜绿愈发刺眼,他道:“我真是好奇,瘟疫,水灾,民怨……萧绝凭他一人之力怎样去抵抗这天灾**。”
翌日一早,姜妧在灵犀的伺候下起身。
梳洗时,灵犀一边为她绾发,一边将听来的消息告诉她:“姑娘,奴婢一早听府里的下人说,定远王殿下他们天还没亮就已经走了,说是紧急赶往南淮郡去了。”
姜妧梳理发丝的手微微一顿,镜中映出她略显怔忡的脸庞。
走了?这么快?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他走得如此之急。
她想起昨日马车上,萧绝说的话,他连夜奔赴南淮郡亲自处理,她该觉得安心的,但姜妧的心却不由自主地揪紧了一下。
她放下梳子,走到窗边,望向南淮郡的方向,心中不由自主地漫上一股担忧。
那可是瘟疫啊……在古代几乎是等同于死亡的代名词。
但随即,她又努力压下那点不安,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
没事的,他是男主,是这个世界的中心,他有主角光环护体,必定能逢凶化吉,解决所有难题的。
他答应过不会有事的,就一定会做到。
如此想着,她深吸一口气,对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笑容,试图将那份担忧掩藏起来,只是那笑容,多少看着有些勉强。
洗漱妥当后,姜妧便去了宋国公夫妇所居的主院请安。二老见到她,欢喜不已,拉着她的手一顿嘘寒问暖,生怕她昨晚睡得不安稳,或是用度上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才寒暄了没两句,就听外面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温子辰已换上一身宝蓝色锦袍,头发也梳理整齐,他本就生得俊朗,此刻收拾齐整,立刻便恢复了往日在京城时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他笑吟吟地走了进来,一进来就朝着二老躬身行礼,嘴里像抹了蜜似的:“子辰给老国公、老夫人请安!瞧二老这气色,红光满面,精神矍铄,真是羡煞旁人了!看来这南陵郡的水土就是养人!”
宋国公哈哈大笑,王氏也是掩口轻笑,连连说他贫嘴,主院内的气氛顿时更加活络温馨起来。
正当说笑间,墨七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
他并未进来,只是恭敬地站在门外,朝着内里拱手道:“启禀国公爷和夫人,我家公子今早起来,觉着身子有些不适,似是昨夜不慎着了些风寒。公子心中惶恐,生怕过了病气给二位贵人,特命在下前来告罪,今日便不过来请安了,望国公爷和夫人恕罪。”
王氏一听,脸上立刻露出关切之色,忙问道:“着了风寒?可是昨夜下人们准备的被褥不够厚实?楚公子身子可要紧?请大夫瞧过了没有?”
墨七垂首答道:“多谢老夫人关怀。是我家主子自身身子骨弱,昨夜贪凉多吹了会儿风,这才不慎染恙。已经服过药了,并无大碍,只需静养一两日便好。”
姜妧也是知道些楚凌先天体弱的情况的,便在旁轻声解释道:“外祖母不必过于担心,楚公子与我情况类似,也是胎中带来的不足之症,身子比常人虚弱些。”
宋国公夫妇闻言点头。
宋国公道:“原来如此。那是该好生调理将养才是。想必是前些时日路上奔波,累着了所致。”
他转向墨七,豪爽道,“回去告诉你家公子,好生歇着,不必拘礼。老夫府上库房里也有些上了年份的好药材,若需用什么,不必客气,直接吩咐周管事去取便是!”
墨七再次躬身道谢:“多谢国公爷厚爱。”
温子辰站在一旁,他是最清楚楚凌凶险情况的人,他并不点破,只是顺着话头对墨七道:“你回去告诉楚兄,好生歇着,一会儿用了早膳,我过去再替他瞧瞧脉象,看看是否需要调整方子。”
姜妧也点头附和道:“对,我也一同过去看看楚大哥。”
陪着宋国公夫妇用过早膳,又闲话了一阵家常,姜妧便和温子辰一道,前往楚凌所住的院子。
路上,姜妧想起楚凌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病气,忍不住问温子辰:“子辰,上回你替楚大哥仔细把过脉,可瞧出具体是哪里不妥?是否需要进些什么特别的补药?我瞧着他这些时日,脸色似乎越来越差了,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温子辰闻言,脚步微顿,想起了那日客栈房中,楚凌口中那近乎淡漠的平静话语。
他说,要他不必为他之事难过,人各有命,这世上他无甚牵挂,因此并不贪恋这条命,一年也好,三年也罢,活到几时于他而言都是一样的。
他侧头看向姜妧,她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真诚的关切,毫无杂质。
温子辰心中一阵犹豫,或许该让妧妧去劝劝他?
他的妧妧就像个小太阳,总能让人对未来生出期待。
就像曾经的他,大哥意外离世,父亲不得以只能将太医世家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却又对他百般不认可。
他也想过,世上无人理解他,还不如随大哥一道去了。
是姜妧在他被京中那些世家公子欺凌之时叉着腰气势嚣张地站在他身前,然后任性地执意遣散姜太傅为她请的名医,只肯吃他开的药。
楚凌就像曾经的他,不是吗?
他的情况虽棘手,但若他肯全力配合,给自己三个月时间全力以赴,并非没有好转的可能。
可是那日楚凌对他说,不要将他的情况告知姜妧……
“子辰?”姜妧见温子辰迟迟不语,面露迟疑,不由疑惑地唤了他一声,“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温子辰迅速回神,脸上重新挂上轻松的笑容,故作无奈道:“他同你一样,怕吃苦药,因此不肯吃我的方子。”
姜妧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啊?原是这样吗?”她又纳闷起来,“可是之前我看他喝药的时候,眉头都不皱一下,一点都不像怕苦的样子,莫非是强装出来的?”
温子辰一笑,煞有介事道:“在姑娘家面前喝药,哪个男子不逞强些?”
两人说笑间,已来到了楚凌的院子门前。
院中洒扫的丫鬟见看到二人,连忙放下手中活计,上前行礼。
姜妧向院子里望了望,问道:“楚大哥可还在歇着?我们过来看看他。”
一个丫鬟恭敬回道:“回大姑娘,墨七公子方才进屋里送过东西,奴婢隐约听到屋里传出些说话声,想来楚公子应该已经起身了。”
姜妧点了点头:“好,我们过去看看。”
说完,与温子辰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同朝着院子的主屋走去。
屋内,楚凌双眸微阖,靠坐在床榻上,他并未睡着,只是在闭目养神。
院内极细微的脚步声和低语声透过窗棂传入耳中,楚凌闭合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总是含着温润笑意或深沉算计的眸子里,此刻在无人可见的昏暗中,竟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侧耳倾听着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几乎是无声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气音,低低唤了那个盘旋在心底的名字:“妧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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